52、收網
“災民”如同蝗蟲一般咬過豪門大戶之時,通川商行在遼陽的負責人也被“請”進了衙門大牢,罪名麽,自然是投機倒把、坑害百姓什麽的。所以通川商行也不得不加入“義務賑災”的行列,捐糧捐錢捐衣捐種子,連商行大門前的石頭都拿去修了壩,商行大院裡那叫一個淒涼。
通川遼陽失意,巴蜀卻得了意。
安王收到嚴錦飛的信,上面以極大的憤慨痛訴了通川商行在遼陽碰到的窘境,商行資金在太子的打壓下產生了巨大的斷鏈,可這邊安王卻拖拖拉拉,每每商及合作事宜,華先生都顧左而言他,始終不肯表態。如此姿態實非成大事者,若是再不給與答覆,通川將放棄這次合作,孤身力抗太子之壓。
安王看得莫明其妙,和通川的合作他早就答應了,卻不知道嚴錦飛為何有“拖拖拉拉”“顧左而言他”之說。再一讀信,才曉得是華衛從中作梗,便找來華衛相問。
華衛如實稟告:“這隱公子身份神秘,司先生擔心是太子的障眼法,故而讓在下再三探查……”
安王不耐煩地打斷他:“通川商行與我們來往已久,隱公子名聲卓絕,有多位大家曾見過其人,據傳乃是一雙腿殘疾的瘦弱青年,絕不是太子。本王養的鴿子眼睛瞎了,那些名流的眼睛也瞎了嗎?!”安王揚揚嚴錦飛的來信,“答應通川,趁現在通川陷入困境,好好地與他們談談條件。”
華衛查隱公子的身份遍查不到,早已不願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只是司蒼始終不肯放棄,故而拖到了今天。現在有了安王的話,他自然也是頗為高興,立刻將司蒼的飛鴿傳書扔到一邊,開始了和通川合作的具體事宜。
華衛臨走之前道:“王爺,此次太子賑災手筆頗大,朝中傳來消息說是國庫為此已有空虛之像,不若我們……”華衛作了一個特別的手勢,看起來就像是將軍即將動兵的模樣。
安王撚撚胡子,開心地笑起來。
遼陽——
巴蜀飛來的鴿子:安王蠢蠢欲動。
“看來戶部裡果然藏著眼睛。”玄澈揉了紙條,對林默言說:“默言,讓外公帶著他的人潔身自好,可不要讓遼陽的火燒到他身上了。”
“是。”
玄澈想到自己這次動用的力量,便問:“夜鷂有沒有說這次通川虧損了多少?”
“基本沒有虧損。”林默言道,“這次用的糧食都是幾月前低價購進的陳糧,先前高價賣出的時候已經賺了不少,而現在的價格也略有盈利,這部分的利錢都用在賑災上了,所以基本上不盈利也不虧損。”
玄澈蹙眉道:“夜鷂怎麽會突然去買陳糧?”
林默言道:“是商行裡的一個老先生告訴夜鷂今年會有大災,讓夜鷂做點準備,夜鷂故而購入一些陳糧以備不時之需。”
玄澈大異:“這老先生如此厲害,是誰?”
“賈思勰。據稱是滬川郡益東縣人,曾做過縣令。”
玄澈一頓,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
賈思勰?錯亂的歷史裡還能出現正確的人。只是這賈思勰不是搞農業的嗎,怎麽成了個水利專家?果然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玄澈揉揉額頭,無力道:“快讓夜鷂好生對待賈老先生,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全力支持他。”
“是。”林默言雖有些疑惑,但還是飛快地答應了,又道:“這幾天不斷有人彈劾殿下勞民傷財,而且還私刑地方大臣,不過都被陛下壓下了。”
“勞民傷財?是不是安王藏在戶部的眼睛們說出去的?哼!”玄澈不屑地撇撇嘴,“死刑地方大臣,陳楊保嗎?放心,回去給他們一個完整的陳楊保。默言,記下這些人的名子,回頭一塊兒收拾。”
“是。”
“宮裡有什麽消息嗎?父皇最近如何?”
林默言暗自抹一把汗,說:“自從殿下的書信入宮,陛下的心情已經好很多了。”
“那就好。”
玄沐羽那家夥又是一堆爛攤子丟給晏老頭了吧?還是快點回去好,免得又要被晏老頭羅嗦。玄澈微微一笑,指尖在木椅扶手上緩緩地敲了三下,最終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把沈煜和小鳶叫回來吧,還有雲昭和寶德也叫過來。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傅鳶歡歡喜喜地就回來了,進門就嚷嚷:“澈哥哥,這次我做得好吧,可以將功補過了?!”
雲昭看著傅鳶紅撲撲的笑臉,笑道:“鳶兒,你看你,都曬黑了。”
傅鳶翹起嘴角,拉過沈煜指著自己的臉問:“我黑了?”
沈煜看傅鳶擺出一副“你敢說是我就吃了你”的模樣,便笑道:“怎麽會,還是一樣白嫩嫩的可愛。”
傅鳶得意地揚起臉,像隻驕傲的孔雀。
玄澈目光在傅鳶和沈煜身上轉了轉,會心一笑,道:“小鳶,玩的開心?”
“是呀是呀!那些家夥都胖得流油,一個個囂張得不得了,不過本小姐一出馬他們就不行了,一個個跪地求饒,哈哈!”
傅鳶興奮地跑上來拉起玄澈的手搖晃撒嬌,卻被沈煜抓回去。沈煜向太子瞪瞪眼,嘴裡卻是對傅鳶說:“不可對太子無禮。”
傅鳶撅嘴道:“什麽有禮無禮的,澈哥哥才不會介意呢。”
玄澈也伸手去牽傅鳶,笑道:“是啊,澈哥哥不介意。”
“我介意!”
沈煜紅著臉大叫一聲,嚇壞了不少人。可回過神來,一個個都開始掩嘴偷笑。玄澈壞笑著調侃傅鳶:“小鳶,沈煜介意呀,怎麽辦?”
傅鳶小臉紅得跟蘋果一樣,呀哎哎兩聲說不出話,慢慢地連脖子都紅了,最終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沈煜要去追,卻被玄澈叫住:“沈公子,別急,小鳶只是害羞了,跑不出這個院子。倒是沈公子你,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問題呢?”
沈煜道:“我有什麽問題?”
玄澈笑得很像一隻狐狸,他說:“小鳶是大將軍的女兒,怎麽也不可能嫁一個平民寒士,你說你應不應該努力一下呢?”
沈煜是個聰明人,隻問:“那殿下希望沈煜做點什麽?”
“沒什麽,讓你到田府把你哥哥落下的帳本弄回來。”
沈從海之所以要死,就在於他弄到了田鏡等人貪贓枉法的證據——傳說中的黑帳本。而沈煜逃出千裡仍被追殺,原因則是這帳本上記錄了不止是遼陽官員的汙穢,還有那些給遼陽作保護傘的人的罪孽。
沈從海寫下血書之時,帳本已經被田鏡一夥奪走,沈從海只能告訴太子,有這麽一本黑帳,並且這本帳本應該還在田府中,同時他也告訴太子:田鏡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並不是個難纏的角色,反倒是潼陽縣令張開文是個陰毒的家夥,切莫不要讓張開文把田鏡推出來做了替罪羊,而他自己卻脫了身。
月黑風高,正是梁上君子活動的時候。
“這是……”
沈煜看著手中詳盡的地圖,覺得自己似乎被下了套。
“田府的地圖。你可要記好,免得到時候跑不出來,孤是不會管你的。”
玄澈的聲音很好聽,像是泉水流過青石,輕柔的讓你不知不覺就入了迷,沈煜覺得自己就是被這個人畜無害的聲音給騙了!
沈煜咬牙道:“為什麽我一定要去?!”
“將軍的女兒不會嫁給無業遊民。”玄澈一如往常地微笑,說出讓人痛恨的話,“一路走好,如果不幸殉職了,孤會替你照顧好小鳶的。請放心。”
“不用你照顧!我會回來的!”
沈煜扔下話“咻”地飛走了。
林默言向玄澈行禮告別:“屬下去了。”
“嗯,小心點。”玄澈頓了頓,又說,“幫著點沈煜。”
林默言露出一抹笑意,隨即去了。
沈煜手上功夫一般般,輕功卻是不錯,不然當初也不能從官府的追殺中逃生。他悄無聲息地翻入田府,潛行至田鏡的臥房。此刻田鏡正在書房,臥房裡只有一個小廝在整理床榻。
林默言打了一個手勢,沈煜摸入房中,門開合之際發出一聲“吱”叫。小廝驚覺身後有人,剛想回頭卻只看到一個巴掌越來越大,最後落在自己脖子上,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沈煜跨過小廝,在房間裡翻得一團糟,又退了出去,就在他退出房門了一瞬間,林默言在窗外用石子將小廝彈醒。
那小廝醒過來,就覺得脖子酸痛不已,再看老爺的房間竟然亂七八糟,顯然是剛剛被人搜過的模樣。小廝大驚,抬頭又看到一個人影從門外飛快地竄除去,當即急急忙忙地就跑去書房。
田鏡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不知在寫什麽,就看到自己的小廝慌慌張張地跪到自己面前,道:“老、老爺,不好了,房裡遭了賊了!”
田鏡從椅子上跳起來,驚道:“遭了什麽賊?”
小廝道:“小人不知!剛才小人正在整理床榻,就有一人從後面將小人打昏。小人也不知昏了多久,醒來時房間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又看到一人從窗外逃去。小人不敢再想,趕著就來了!”
田鏡的所有家當都藏在臥房的密室中,聽到臥房遭了賊立刻慌了神,連忙趕到臥房。他手在床頭摸索到一個微微突起的石子,上下晃動一番,床榻翹起,露出一個進容一人進入的開口,裡面竟是一個足有兩米深的大坑。
田鏡往下面一看,還好,金銀財寶都在,還有幾本灰皮子的帳簿也完好無損。
正在田鏡舒出一口氣,準備合上床榻的時候,卻從旁邊伸出一柄劍按住了他的肩膀。
“田大人。”
黑衣人輕輕地喚了一聲。他的聲音很熟悉,田鏡戰栗著抬眼看去:每時每刻都能在太子身邊看到的冷峻容顏——林默言。林默言身邊還站著一個自己也認識的人——
“沈煜!”田鏡驚呼出聲。
沈煜低低地笑,露出很猙獰的一張臉:“田大人,別來無恙。”
田鏡腳下一軟癱倒在地,腦子裡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林默言與沈煜架著田鏡出了田府。玄澈和男裝的傅鳶都站在外面,他們身後站著百名精壯民兵。看到二人出來,玄澈微微一笑,給傅鳶一個眼神。傅鳶立刻按照先前說好地抬手一揮,喝道:“封鎖田府!所有人都帶回去!”
第二天,太子請遼陽大小官員喝茶。
說是“喝茶”,果然是喝茶。幾十個人坐在那兒,田鏡也在其中,每人面前一杯茶。太子說了聲“請”,自己就先端起茶水抿上一口。一眾官員受寵若驚,雖不明其意但還是跟著喝起了茶。
這茶一喝就是半個時辰,太子始終保持著微笑,白坐在他旁邊不時地添茶又或者是遞上糕點,兩個人看上去叫一個“甜蜜”。可下面的官員卻極不是滋味。
張開文對田鏡悄聲道:“田大人,太子是什麽意思?”
田鏡今天大汗淋漓沒有停過,臉色慘白中透著灰暗,他哆嗦著說:“張、張大人……本官也不知……”田鏡說完這句,就感受到來自上位的視線,偷瞄過去果然是太子。
太子微微一笑,田鏡差點從椅子上滾下去。
張開文看出田鏡不對,便道:“田大人這是……”
田鏡連忙扶著把手穩住身子,勉強扯出一抹難看的笑,道:“沒、沒什麽,天氣有些熱,身子……不太舒服。”
張開文疑惑地看了兩眼田鏡,不再說話。
過了些時候,林默言湊到太子耳邊說了些什麽。太子綻開絢麗的笑容,抬手拍了三掌,立刻有人從外面將門窗帶上,一片安靜中還能聽到上鎖的聲音。門窗突然閉合,大堂內的光線頓時昏暗,一如眾位官員的心一般往下沉了一沉。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有無數武士從出現在大堂四周,將眾人圍得水泄不通。
田鏡一看這陣勢當即跪倒在地,整個身子抖個不停,口裡喊著“太子饒命,太子饒命”,額頭上的汗水在青石轉上滴出一大片水漬,兩隻手撐著地方也浸濕了一片。
張開文起身道:“殿下這是為何?”
“沒什麽,拿你們歸案而已。”太子說的雲淡風輕,就好像在說中午吃什麽。
已有官員開始慌亂,張開文卻沉聲道:“太子此話怎講?下官自問上對得起青天,下對得住百姓,不知何罪之有?”
太子笑笑,對田鏡說:“田大人,張大人說他無愧於天地,那就是你誣陷朝廷命官嘍?”
田鏡忙道:“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張開文、張開文確實有罪!那本帳簿上記的清清楚楚!真的!真的!請殿下明斷!”
張開文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對太子道:“殿下,田大人的話下官不明白。什麽帳簿?”
太子從桌子上抽出一個灰色冊子扔到張開文面前:“張大人可以自己看看。”
張開文撿起冊子打開,上面每一筆帳的來龍去脈都記得清清楚楚,其中不乏遼陽乃至中央的官員名字。張開文心中冷笑,這帳每一筆都是他親自授意下寫的,防的就是今天,上面決不可能出現自己的名字。他隨意翻看了兩眼就合上,道:“這其中並未提及下官。”
“哦?那就是我拿錯了。”太子笑笑,抽出另外一本扔給張開文。張開文依舊是漫不經心地打開。帳簿裡面是空白的,隻夾著一張信紙。張開文定睛一看,略顯陳舊的信紙上分明是自己的字跡,正是他與田鏡某次交易時所做的聯系,內容足以證明他的貪贓枉法!
張開文眼前一黑,差點就要跪下,卻突然強作鎮定,合上帳簿,跪地對太子道:“殿下,這紙上雖是下官的字跡,卻並非下官所寫。不知是誰這般惡毒,竟然要以這種方式置下官於死地!”
“哦?不知張大人所指的‘惡毒的人’是你的師爺還是你的夫人呢?”
太子溫和地說,兩個人被帶上來。張開文抬頭一看,正是與自己最知根知底的師爺和夫人。 張夫人哭哭啼啼地撲上來,喊道:“老爺,家裡都被官兵圍了!他們要妾身交出帳簿和信,否則就要誅九族,妾身、妾身……”
張開文再也聽不下去,軟倒在地,他這才知道太子請自己這幫人來此“喝茶”是為了什麽,才知道剛才林默言去幹了什麽……
其它官員看連張開文都已無力抵抗,更是惶恐無力,紛紛叩首求饒。太子對這些官員露出他們這輩子所見過最美也是最令人恐懼的微笑,清淡的聲音飄入耳中:
“默言,將這些人收監吧。”
水德190年,太子澈出巡遼陽,遼陽上下大小官員七十八人獲罪,共抄出白銀近百萬兩,奇珍異寶無數。無桐監察使沈從海因公殉職,立烈士碑,封三公,諡文正。其弟沈煜遷遼陽監察使。原撫鄧縣令張豎遷遼陽太守,封“直公”,原容涵縣令徐拓認潼陽縣令,另有宇文霖、沙子龍、溫賀蘭等人獲勳。
短短一個月內,整個遼陽官場上下大換血,官風為之一變。然而這一系列遼陽郡內的官員變動僅僅是一場政治清洗風暴的前奏,隨著太子的歸來,中央朝廷將刮起另一場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