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民憤
第二日城門上果然掛出一具人皮,旁邊張榜公布了陳楊保玩忽職守、貪贓枉法的幾大罪狀,現將其治罪,以儆效尤,其督尉職權暫由禦前侍衛林默言接管。
陳楊保平日裡欺善怕惡,借著練兵的名頭盤剝鄉裡,早已引人怨恨。此刻大家看到這人已被剝皮判罪,頓時紛紛叫好,更有甚者叫囂著要將其它遼陽官員也一並治罪。
但太子卻給遼陽官員吃了一顆定心丸:擢遼陽太守田鏡全權負責救災事宜。又說:“辦好你們的事,自然少不了封賞。”
遼陽官員這顆定心丸吃了下去,稍稍安撫了被那具人皮嚇走三魂七魄,兩天裡腳底抹了油地打轉,就為了籌措一點安撫災民的錢糧。
遼陽郡內一百一十二戶大門的代表人集聚一堂,而坐在最高位的正是遼陽太守田鏡和潼陽縣令張開文。堂門緊閉,透過窗紙射進大堂的昏暗陽光映照著每個人各不相同的表情。
田鏡拍案而起,怒喝道:“秦欽,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們倒台了你還能好過嗎?”
被喚作秦欽的中年男人看也不看田鏡,不緊不慢地說:“田大人,您這是什麽話?我們我們只是正經商人,可不比您,讓太子抓了尾巴就要跳腳。”
另一個白淨胖男人笑道:“我們自然知道田大人的麻煩,不過我們這不也面臨困境嘛。家裡沒有余糧哪!”
“你!”
田鏡又要開罵,卻讓張開文擋下,張開文道:“秦先生、溫先生此言差矣。別人不知你們家底子有多厚,我們還不知道嗎?莫要說開倉借點糧安撫災民,只怕救濟整個遼陽郡也非無稽之談吧!?”
白淨胖男人笑道:“張大人這話可抬舉溫某了。”
田鏡冷笑道:“溫如玉,今個兒我請你們來可不是來和你們打馬虎眼的。這災荒一鬧,本太守讓你們賺的可不少,如今我們遭了難,你們準備見死不救是不是?這糧食,你們出不出?”
“瞧你這話說的。”白淨胖男人滿臉的肥肉堆出一個欠打的笑,“怎麽是您讓我們賺了呢?這話可不能亂說,要遭罪的。”
張開文涼涼道:“遭罪?難道溫爺以為這話不說就不遭罪了嗎?來人啊,把東西拿上給幾位爺看看。”
旁邊有人捧了個匣子上來,在溫如玉等大戶面前打開,溫如玉隻望裡面看了一眼額上就出異地冷汗。
秦欽沉聲道:“大人這是威脅我們!?”
張開文笑笑不說話。
秦欽冷道:“這玩意拿出去,只怕先丟帽子的是你們。”
田鏡冷笑道:“我們最多是玩忽職守,丟個帽子,你們呢?偌大的家業都被收去,很有意思吧?!”
堂內一片沉默。
張開文在一旁溫言道:“也不是讓諸位白出這份糧食,也知道諸位困難,我和田大人自然會給予一定的補償,只是這是多是少,就要看諸位的態度了。”
話說到這份上,蜜糖也出來了,再坐的商人們也無話可說。
坐在溫如玉身邊卻從來沒開過口的年輕公子悠悠道:“田大人籌糧賑災也是義舉,在下能與大人合作,是宇文家的榮幸。”
秦欽和溫如玉雖心有不甘但也沒有辦法,只能悶聲答應。那百多家小戶本來就只是跟在巨頭後面的小浪花,翻不出什麽花樣,三個巨頭都點頭了,下面自然也是跟從。
張開文笑道:“既然如此,還多靠諸位幫忙了。”
兩天裡遼陽的官員們為了自己的頂戴花翎還真籌了一批糧食出來,不多不少,用來安撫一下聚集在潼陽城外的災民倒還可以撐上兩日。只是另一方面,遼陽郡內的糧價又漲了一點。
糧價上漲不到一天,就有大批糧食由水路進入遼陽,一時間遼陽糧價暴跌,回到了比正常水平還要再低的價格上。無數商家暗中叫苦,卻又不肯降價,只等著等這批糧食賣完了,遼陽糧價還是他們的天下。可這由青沙幫運入並負責銷售的糧食卻好像沒有盡頭一般,源源不斷。
有人沉不住氣,找上青沙幫,希望青沙幫暫停這批糧食的輸入和銷售,幾大商行會補貼青沙幫的損失。但人家幫主聽了只是笑眯眯地說:錢要賺,但人命也不能不顧。
也不知是誰把沙子龍這話傳了出去,頓時青沙幫的名聲大好,原先對這些糧幫沒太多好感的民眾們都打出了“支持青沙”的旗幟。
玉紅幫總堂中——
美豔女人一瞪眼,對面前的中年男人道:“你以為我不想嗎?老娘我縱橫水上十多年,沙子龍那東西算什麽玩意!但最近幫中屢屢招來橫禍,單船隻就損毀了十艘!那幫小兔子崽子也不知聽誰說的,說幫裡船惹火了老天爺,再走下去要天怒人怨,現在來水都不敢下,你讓我怎麽鎖了青沙幫那群混蛋的船?!”
美豔女人劈裡啪啦一串話出來說得中年男人啞口無言。
美豔女人緩了一口氣,又說:“現在青沙幫囂張的很,那幫傻瓜災民只知道跟在沙子龍屁股後面跑,搶糧砸船,他*的!老娘的路子都快給他封死了,幫裡上下幾千人沒飯吃,我都自顧不暇了還管你們那麽點破事?!滾滾滾,老娘沒空和你們在這兒瞎扯!”
中年男人就這麽被趕出了玉紅幫。
玉紅幫幫主肖紅玉趕走了中年男人,眼珠子轉轉,也跑了出去。
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沙子龍坐在青沙幫的總堂裡笑得合不攏嘴,卻聽到讓他膽戰心驚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沙子龍,老娘造訪,你還不趕快給我滾出來!”
高亢的女聲直貫大腦,沙子龍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還沒站定,大門就被人從外一腳踹開,瞧那門板在牆上猛烈地撞擊還能反彈的架勢,估計回頭就要壽終正寢了。
一身火紅的美豔女人叉腰站在門口,渾身都噴著火地瞪著沙子龍。沙子龍稍稍整理一下儀表,沉聲道:“肖幫主,好久不見……”
“你少給我來這套文縐縐的玩意兒!老娘不吃這套!”肖紅雨開口便罵,“你活膩歪了,跟老娘玩什麽手段?!”
沙子龍乾咳一聲,周圍的人立刻知趣地退下去,順便帶上了門——雖然那門在肖紅玉的暴力下已經搖搖欲墜了。
沙子龍走到肖紅玉面前,諂媚道:“紅玉……”
“閉嘴!”肖紅玉毫不留情地喝止。
沙子龍尷尬地整整衣領,正色道:“肖幫主,這事由不得你我。”
肖紅玉鳳眼一瞪:“什麽意思?”
“此上意也。”沙子龍伸手指指天花板,故作高深。
從中年男人被趕出玉紅幫又過去一天,遼陽大戶們的日子更難過了,他們現在是大批糧食囤積在手裡,遼陽郡裡高價賣不出去,低價不甘心,想走水路送出去,且不說這裡面成本要增加多少,就青沙玉紅二幫也不肯幫他們運,青沙幫把糧食運進來都來不及了怎麽會再接其它生意,而玉紅幫卻說自己犯了劫,不肯開船。
“主子,宇文家家主宇文霖在外面。”
森耶通報後偷偷看一眼主子的反應,就看到太子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了邪魅的算計笑容。
“讓他進來。”
宇文霖被人領入書房,看到太子正埋首文案,便站在一邊安靜等待。可太子似乎完全忘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直到半個時辰後太子抬頭看到他,才如夢初醒般地說:“宇文公子?抱歉,孤忙忘了。”
宇文霖佯不在意道:“殿下公務繁忙,是在下打擾了。”
太子笑笑,也不請宇文霖坐下,端起一杯清茶抿上一口,才悠然問道:“宇文公子所為何事?”
宇文霖道:“殿下,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殿下直接說希望宇文家如何吧。”
太子微笑道:“宇文公子怎麽這麽說呢?”
宇文霖眯起眼,道:“殿下可不要對在下說,災民的暴亂、源源不斷的新糧還有玉紅幫的不肯下水,都和殿下沒有關系啊?”
太子笑容不變:“宇文公子難道要說這些都是孤一手策劃的嗎?”
宇文霖勾起嘴角,道:“災民雖然群情激奮,做出哄搶米糧、圍攻衙門之事,卻不曾闖出大禍,來得突然走的也及時,這對早已餓昏頭的災民來說很是難得啊。”
太子笑笑:“看來災民中有能人。”
宇文霖又說:“在下聽聞災民中有兩人深得人心,一人姓嚴名立,另一人喚之肖小公子,身形嬌小身手卻是不弱,一尾長鞭深具名家大氣。”
太子挑挑眉。
宇文霖還在說:“似乎又有一些無知愚民在玉紅幫的堂口上說,玉紅幫助紂為虐,惹來了天怒人怨,故而出船必遭難。弄得現在肖紅玉心有戚戚,不敢拿手下的性命開玩笑,連船也不出,徐河似乎快要被青沙幫給佔了去。”
太子笑道:“青沙幫心計不少。”
宇文霖說:“何嘗不是呢?只可惜沙子龍直通通的一根腸子也給扭出了十八彎。”
太子垂目喝上一口茶,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一片新月,嘴角似乎在微微翹起卻又找不出弧度,光影浮動間令人無法猜透他的心思。太子再抬頭,已是面無表情,道:“孤只要你低價售糧。”
宇文霖斷然道:“我們是商人!”
太子微笑道:“孤可以給你一個爵位。”
大棒加胡蘿卜,大棒很重,胡蘿卜也很大。太子的條件太讓宇文霖動心了。爵位,哪怕是最低最小的爵位也足以改變宇文家的地位,這可不是用金錢能換來的榮耀。
“殿下……此話當真?”巨大的利益之前宇文霖也開始犯傻。
“孤向來言而有信。”
“好,殿下,我答應你!”
太子笑得很驚心動魄,擺明了挖一個大坑放你面前,但宇文霖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下去了,很快,坑裡又出現了兩個人。
太子對溫如玉說:“你小兒子頗有才情,可擔縣令之職。”
溫如玉一頭栽倒,拜謝聖恩。
太子告訴秦欽:“事成,孤給你徐河水運的兩成。”
秦欽當即點頭。
當天,遼陽郡內米糧回落到正常水平,同時太子在各大城門外張榜公布:不論老幼婦孺,凡接收官府組織進行救災善後工作的災民, 一律免費發放生活生產資料。
在太子的監督下,災後工作迅速展開。疏導災民,修繕農田水利,發放生活物資,一切都井井有條。反正出錢出物的不是那些大小官員,他們也樂得體現一下能力以博得太子的歡心。
另一方面遼陽三大豪門諄諄“勸導”,大部分的富戶也不得不表露自己的“良心”,不然等待他們的極可能是因為“激奮”而“不知輕重”的“災民”。
那些“災民”總是成百上千地出現,進度有度,頗和章法,富戶有蓄養農奴的也拿其沒有辦法。尤其是“災民”中為首的兩名青年:一個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說白、死的說活,他站在那兒不出一炷香的時間手下農奴就要叛變一半;另一人手持長鞭,打在身上就是半條命,沒叛變的那一半農奴看到他就兩腿發軟。
至於一些大戶兼並侵佔的土地,那就更不用說了,“災民”總是能用團結的力量將他們奪回來。
“災民啊災民,人民的力量果然是無窮的。”
太子在書房裡發出這樣的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