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戴月,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得出發了。
因為顧及我的身體,一路行車很慢,沒有趕上驛館,只能扎營露宿。
月光靜靜地從營帳頂部的縫隙透進帳裡。也許是怕不小心傷到孩子,他隻佔了三分之一的地方。皎潔的月光下,他的臉上仿佛暈著一層淡淡的光澤,柔和而溫暖,像個小孩子。似乎夢到了什麽煩惱的事,他輕輕蹙起了眉,線條優雅的唇也微微抿著。
我想遠離他的方向挪了半分,他一勾手,就從身後牢牢將我鎖住。
“有刺客……”
“有刺客……”
外面嘈雜一片,耶律寒猛地驚醒,披上外套,拿起佩劍。剛走到帳門,他又返回床邊,輕輕在我額上親了親,低低的說,“別怕,我出去看看。”
過了許久,也不見他回來。我忐忑不安得在帳內踱著步子,也不知道輕湖怎樣了?
“啊!”聽到外面接二連三的慘叫聲,我心裡一陣機靈。
一抹黑色迅速的閃了進來,漫布著寒意的刀尖已映著月光直襲而來,我大駭,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鳳歌,你等著!我到了陰曹地府也絕不會放過你!混蛋!
可是——為什麽還能呼吸?為什麽我還能思考?為什麽我還活著?
我悄悄眯縫著眼睛,對上一把閃著寒氣顫抖的劍尖。靠!我都快死了都沒發抖,你抖什麽?鼓起勇氣,順著劍往上看。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映入眼簾。
他的眼中有著忽明忽暗的光,時而希冀時而脆弱時而狂喜時而恐懼,仿佛是那光襯著他蒼白的臉,讓他不停的顫抖。
“若若?”
還未等我開口,身體就內狠狠地擁進他寬闊的胸膛,緊緊抱住。
在這個世上唯一叫我若若的人是子硯,但是,他不是。
莫非,他是——
“子墨?”
他的手猛地收了收,緊的我全身窒息,卻固執的不肯說話,也不肯不放開,仿佛害怕只要一放手,懷裡的人就會如夢幻般消失無蹤。
“太子……”
我猛地一驚,將子墨的劍架在我的脖子上,低聲說道:“挾持我。”
子墨略微遲疑,間離我遠了幾分。
“好大的膽子!”耶律寒挑開帳簾,眸光一閃,聲音揚起,“愛妃可好?”隱隱含著不易察覺的關切。
我故作害怕的驚叫,“耶律寒,救我!”
“別怕。”不知是不是錯覺,我仿佛在他眼裡看到了驚懼。
驚懼什麽?我不過是個替身而已,值得嗎?
“放了她,”耶律寒黑眸依舊冰冷如昔,依舊有著睥睨天下的無邊氣勢,“你有什麽條件,本太子都會答應!”
“殺了宇印凌軒。”子墨的聲音冷冷的響起,我一驚,回過頭去,確認他是不是我所認識的子墨。哪知,這一動,劍便在我的脖間劃過一條血痕。
子墨眼裡閃過一絲心痛,被生生的壓抑下去。
“好,我答應你。”耶律寒急忙答道,欲伸手來拉我,卻被子墨一擋,抱著我飛身躍出帳外。
“宇印凌軒人頭落地之時,便是你們重逢之日。”
遠處響起了輕揚的嗎哨聲,遠方似有隱隱煙塵,馬蹄踏地之聲由遠及近,紛遝如雨,塵土飛揚。
子墨溫柔的將我放下,定定的看了我許久,幾分悲哀,幾分驚喜,幾分期待……
“他們追來了,你……”
“當然是快跑啊!難道你想被抓嗎?”我不忘賞給他一個暴粟。
子墨淡淡的笑開了,那樣得笑容是經過了痛苦的絕望之後所綻放的,隱隱帶著慶幸。
子墨,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那個單純死腦筋的小鬼。
我不是不知道,子墨此次行刺耶律寒的目的就是要阻止兩國聯姻。耶律寒,輕湖,我,無論是誰,只要死在紫雲國的境內,紫雲國勢必脫不了乾系。聯姻之事不但化為泡影,有可能又會跳起兩國的爭端,最最極端的結果,就是魚死網破,再次開戰。
可是單純的子墨,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精密的計劃的。那站在子墨身後,縱觀全局,運籌帷幄的人又是怎樣的人物?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絕對是宇印凌軒的敵人。
只是,此人萬萬想不到的是,此次計劃中的變數——我。
趕路會紫雲國的路上,我幾乎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子墨懷裡。旅途的疲憊和懷孕的痛苦令我整天昏昏欲睡。
午夜夢回,對上那雙黑玉般的眸子,我抬手覆住他的眼睛,擋住那灼人的目光,淡淡開口:“睡吧,我不會丟下你的。”
感覺到他的眼睫微眨,掃的掌心癢癢的。堅毅的唇揚起一個弧度,他乖乖點頭,靠近我,輕躺下。
現在的子墨,已不再是當年羞澀的少年,他已成長為能給人安全感的男人了。反觀我,一點也沒有變。唯一變的,便是那幾經挫折日漸蒼老的靈魂。
感覺到他的體溫,我漸漸有了困意,意識變得模糊。他將我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濃墨一般的眼睛盯著睡顏,還是沒有真實感。
月色如銀。
男子擁著女子,輕輕的一個吻落在女子緊閉的眼睛上。
半個多月,我們終於到達長安城。子墨將送到竹林外,便守在那裡,不願進來。我也不勉強,慢慢的走了進去。
月華透過茂密的竹林窸窸窣窣投射下來。光影交錯,灑在我的白色衣袂上。遠遠一抹白色躺在落葉上,本是浪漫的景,卻因為主角的悲傷,顯得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我心裡一慌,急忙跑過去,跪坐在他身旁。
男子仰望著天空,明眸微斂,白皙的臉在月色下如同月光石一般透明剔透,像黑夜裡盛開的花朵,有著淡淡那悲傷的香味。這樣美麗的人,仿佛根本不該屬於這塵世之中。
他,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子硯了。
我所認識的子硯,即使悲傷也沒有一絲陰影,永遠籠罩在明朗純淨溫暖之下,永遠清新明麗,流暢圓潤;沒有百感交集曲折叢深,沒有絕望的控訴與呼喊,永遠是明淨優雅的暖色調,讓人如沐春風。
現在的他,該是多麽的絕望!眸中如一潭死水,毫無光彩,終日飲酒度日,形同爛泥。
冰冷的手撫上我的臉頰。萬分小心。仿佛鏡中花,水中月一般,隨時都可能消失。
“醉了好,醉了就可以見到若若……但願長醉不複醒。”如同夢囈一般,乾涸的唇無意識的蠕動。我渾身一顫,心不可抑製的疼痛起來,就像被活生生撕裂一般。
我怎麽可以,這麽殘忍?
我怎麽可以讓他親眼目睹我的離開?我怎麽可以奢求他的原諒, 讓他忘記?
我捉住他在我臉上遊弋的手,將它按在我的臉上,感受我的體溫,感受我急促的呼吸……
半斂的瞳孔驟然縮緊,迅速坐起來,不敢相信的看著我。
驚訝,詫異,期待,驚喜……
“子硯,我回來了。”我輕輕的說,聲音如風一般飄渺。
子硯還是不相信,另一隻手也覆上我的臉。或許是太激動,用力過猛,我的臉被捏的生疼。
“不是夢。”
隻覺眼前一暗,一股馥鬱而濃鬱的酒味伴隨著男子的氣息迎面而來。腰間一緊,肩上一痛,已被子硯牢牢地擁在懷裡。
他低著頭,長長的發散落開來,覆在臉上,淚水仍不停順著兩頰滑落。我溫柔的提他將頭髮梳起來,撫乾他的淚痕。
“若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