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深夜,龍潭軍中,李信接到了應天府通判朱運才的報告,靜然和尚庾死獄中,而在這之前曾有一江西籍的商人曾化名入獄,這名商人現在已經被控制起來,有專人正在嚴加詢問。而且朱運才在書信中特地請示李信,下一步該如何處置。
李信合上公文,米琰嘖嘖讚道:“這位朱通判也算一員乾吏,比起陳文柄倒是強多了!只是機心也忒多了些,藩王謀反影子都沒邊的事,便被搞的風生水起,煞有介事。”
又所為者必有所求,李信最喜歡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他們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清楚的知道合作者想要的是什麽。不過,若論起聽話,還是能力多有不如的陳文柄更勝一籌。
話又說回到朱運才所報靜然預言藩王謀反一事,在米琰看來不過是朱通判求官心切的投機之舉,他主張李信此時應趁著打壓掉史可法的銳氣,進一步鞏固三衛軍在南京的地位。而不是將精力放在查什麽藩王謀反一事。更何況,此時終究子虛烏有,沒有切實證據就大肆捕拿,難免不造成冤獄。
米琰與李信的言談中雖然多有遮掩,但是對朱運才這等酷吏苗子卻是多有警惕戒懼之意。
“元長所言極是,應天府修高架引水渠便是頭等大事。只要此渠一成,今年大旱便不足為懼,不過,謀反同樣也是根本大事,若不嚴加警惕便有池魚之危啊,”
李信心知米琰不讚同他借助應天府查所謂的謀反案,並非僅僅厭惡朱運才是個求利之人,而是事涉三衛軍隱秘,萬一被其窺伺了根本豈非因小失大。
“元長可知江西一地有幾位藩王。”
說實話,李信對明朝多如牛毛的藩王不甚了了,除了幾個耳熟能詳的,諸如趙王、晉王、周王此類能說上一二,而江西的小藩王則有些迷糊。
米琰對明朝藩王封地倒是如數家珍。
“而今,江西兩地有藩王,饒州府淮王,建昌府益王。曾有南昌府寧王,在正德年間因謀反被削,又有荊王改封湖廣蘄州。如此算來,大明二百余年與江西有關聯的藩王,也不過這四家。”
李信點點頭,又問道:“以元長所見,這幾家要謀反,當是哪一家的可能最大。”
“以米琰所見,這幾家均無謀反之可能,”明朝藩王,名為王,實際上和圈養的諸也差不多,不掌兵稅兩權,不能為官出仕,就連出城一遊都要報備官府,這等藩王若說能敢於謀反,便是豬都可以上樹了。
李信卻堅持問道:“假設目前江西有幾家藩王意圖謀反,哪一家可能最大。”
米琰被李信這等堂而皇之的將謀反之事掛在嘴邊的行為驚的咂舌不已,若換了旁人說起這等駭人之事,就算壓低了聲音,仍舊心有余悸,可以他觀看李信表情,竟似混不在意。不禁渭然一歎,朝廷威權在鎮虜侯心中一驚蕩然無存。其實,米琰所不知道的是,李信骨子裡還是那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四有青年,豈會對一個故紙堆裡垂垂老矣的朱家王朝心生敬畏呢。再者,來到明朝以後,所見所為,都是些只知道做些親者痛,仇者快的盡私小人,皇帝識人不明,用人不專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他心裡對朱明政權的那點好感也早就在各方的算計與陷害中蕩然無存。米琰見李信堅持,隻好遲疑著回道:“寧王早在正德年間就被削藩,時至今日早已灰飛煙滅,這一支肯定不能。荊王雖然在建昌屏蕃多年,但也已經改藩湖廣多年,也不可能。剩下最後可能的,只有饒州淮王,建昌益王。”
李信看著米琰不厭其煩的說著車軲轆話,不禁好笑。便道:“元長可知朱通判的書信裡已經給出了答案,”
米琰身子頓時一震,顫聲問道:“難,難道他已經查出了藩王謀反的切實證據。”但他隨即又否定道:“這,這斷不可能啊,”
李信搖頭,“並非如此,入獄探視的商人正是饒州籍,你說其中是否大有隱情啊。”
“鎮虜侯的意思,可是饒州淮王……”米琰聞言之後顫聲試探的問道。
李信不置可否卻又提到了朱運才。“朱通判不肯直言他已經偵知饒州淮王嫌疑最大,如此暗示,為的就是暗示我之態度。元長說說,我該如何應對。”
事已至此,米琰心中明鏡一般,看來鎮虜侯已經下定決心要攪合這唐渾水了,但是饒州畢竟在江西,距離南京並不近,三衛軍的手再長,也未必能伸到江西去吧。
“鎮虜侯難道真就相信了那竟然和尚的預言之辭。”
“你知道的,我素來不信這些神鬼之事。不過,朱通判的調查口供也證實了此前的判斷。”原來,朱運才在靜然死後,將正心和尚也下了大獄,拷問之下得知,近月以來靈谷寺中多有江西口音之人進香問佛,更曾與靜然密事對禪,這其中可謂是多有蹊蹺。想來,那竟然和尚就是如此窺得了隱秘,不想竟也因此不明不白的丟了性命。
隻可悲的是,那正心和尚,一心以為扳倒了靜然就能奪得住持之位,可眼下卻也是身陷囹圄,滿身的拷問之傷。李信估計那朱運才可能會以此為契機,將靈谷寺這許多年非法所得悉數充公,至於窮治多年陳積的案件則不可能,畢竟牽涉著眾多在背後包庇過靜然的官員,得罪的人多了顯然不符合他的本意。再說,靜然已死,一切都已經隨之化為煙雲,想來那些曾為淫僧張目的官員們也可以松一口氣了。
“鎮虜侯容稟,史可法在池州剿黃梅賊,何不借此人之兵,又不靡費三衛軍一兵一卒一粒糧食。”
李信欣然點頭,“一兵一卒不費,糧食卻要破費許多。元長可知史部堂在南京戶部那碰了釘子。”
米琰微感詫異。
“難道史部堂這一回半粒糧食都沒帶走。剛剛不是撥付了三十萬石糧食給南京戶部嗎。何以鄭三俊一毛不拔。”
“這也怪不得鄭三俊,眼看著往竟是發漕糧的日子就到了,他手中的錢糧肯定是入不敷出。所以,咱們才能用三十萬石糧食,買了那老頭子的默許支持,由著咱們在應天府折騰引水渠之事。”
米琰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顫聲問道:“難道鎮虜侯準備由三衛軍中撥糧給史可法。”
五萬石糧食裝船西進,在和州追上了愁眉不展的史部堂,他請餉不成,又輸給了李信,受淫僧靜然連累,更是丟盡了顏面。不得已停在和州四處籌餉,無奈四處碰壁。在得知南京有糧船西進正是為尋他而來時,史可法忍不住涕泣不已,這五萬石糧食可真真是雪中送炭,解了他池州軍中的燃眉之急啊。
他得知這許多糧食是由李信三衛軍中撥出的軍糧時,苦笑連連,也禁不住由衷的讚歎了一句,“此賊倒是有些胸襟,舍了五萬石糧食邀名。今日我史可法就為了數萬將士的肚腹賣他一些薄名。”
當史可法的話傳回龍潭軍中時,米琰哈哈大笑:“史部堂的薄名隻賣五萬石糧食,是有些便宜了,不過鎮虜侯這五萬石糧食花的可謂是以一當十,”
話雖如此,米琰也對這位史部堂甚為感佩,他為了軍中糧食寧可有損聲名,也硬受了這五萬石糧食,使得自己成為人們說起鎮虜侯胸襟博大時的墊腳石。這在那些把個人名聲看的比任何事都重要的士大夫裡,也算是盡公不顧私的典范了,只可惜為人迂闊了一些,又敵視武人出身的鎮虜侯,只怕將來是敵非友啊。
但讓米琰所想不到的是,李信居然借著靜然大和尚一案,責成應天府通判在南京大興獄事,以謀反案被抓的商賈士人竟不下百人。而這些人力大多與江西饒州,或多或少都有著扯不清的關系。既然隻抓蝦米而不動大魚,就談不上得罪城中權貴,應天府通判朱運才也放開了手腳, 只要拷問口供中攀咬出來的,便不問是非一律捕拿下獄。
最後竟連孫鉁都有些坐不住了,特地將朱運才叫了去問話,說他是不是小題大做了。朱運才則斬釘截鐵的回道,江西事月內恐有分曉,到時隻恐南京受波及,有人趁機作亂,而今大肆捕拿實在是未雨綢繆。
孫鉁對此不以為然,但是既然連李信都認為有必要哦這麽做,他就也默認了下來。
四月底,驚天的消息傳來,江西淮王扯旗造反,率軍殺入南直隸池州,史可法兵敗撤往安慶府。
對這個消息,孫鉁直呼不可能,他與米琰一樣,實在知道藩王的處境,像淮王這等小藩王,別說車企造反了,只怕連影響地方施政的能量都沒有。
緊接著,三衛軍派往江西的密探也帶回了消息,結果卻是出乎所有人預料,原來淮王謀反,勾結的正是黃梅賊,並發布檄文,聲言一月之內打到南京城下,讓南京百官早些投降,不要負隅頑抗。不但如此,位於廬州西南一帶的革左五營也有趁勢向南,直逼安慶的態勢。一時之間,江南留都之地頃刻便要淪為戰火蹂躪的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