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一員驍將朗聲道:“義父何須擔心……”
但見這員驍將二十七八歲上下,一身鎖子鐵甲,劍眉朗目,雖被數萬清軍圍困卻不見絲毫膽怯,一雙眸子裡透著從容與淡定。
“哎呀,吾兒快救為父!”
鐵甲驍將目測清軍數量,沉聲道:“韃子馬步軍當有數萬眾,此城守個七八日不是問題……”
高起潛滿眼期待,急切的問:“那七八日後呢?”
“自是待朝廷援軍解圍!”
高起潛就差蹦高罵娘了,指望朝廷援軍還不如指望個屁,他就是援軍,朝廷有多少底子他不知道嗎?圍在這城中七八日,折磨的不成人樣,到時候想跑都跑不了。
“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再想招,咱家不要七八日,要現在就能脫身的招……”
鐵甲驍將毫不猶豫的回答。
“那只有現在突圍!不過……”
“不過什麽?”
鐵甲驍將靠近高起潛在他耳畔低語幾句,似乎在勸告什麽,但高起潛腦袋搖的像撥浪鼓。鐵甲驍將最終拗不過高起潛隻好長歎一聲,“義父,如果要突圍就趁現在,此時韃子沒有布陣完畢,我軍出其不意,四門同時出陣,韃子必然難以兼顧,如此或可大舉衝出重圍?”
“那還等甚?快去召集人馬,四門潰圍!”
高起潛尖厲的嗓音在蠡縣城頭回蕩,鐵甲驍將拱手應諾,命人護送高起潛下城。
圖爾格率大軍成功包圍了蠡縣,眼看包圍圈形成,只等三日後破城,豈知蠡縣突然四面城門洞開,關寧鐵騎如洪流般急湧而出,向四面八方衝去。這是什麽打法套路?圖爾格從沒見過明軍有如此毫無章法的打法,如此四面出擊,本就不多的兵力更加分散,他得到的情報是,高起潛身邊帶了一萬關寧鐵騎,大約還有一萬募兵,在人數上遠遠少於大清軍隊,再四面分開,等於給了大清甲兵將其各個擊破的機會。
眼見騎兵洪流請客將至,圖爾格一陣冷笑,下令回擊,令旗在圖爾格中軍變換,清軍變陣,與蠡縣城中衝出的關寧軍糾纏到一起,一場慘烈的廝殺就此開始。
……
高陽城中,劉宇亮狠狠的打了個噴嚏,由於連日奔波,突然安頓下來,身子頓感不適,竟然患了風寒。但他一刻不敢稍懈,每日都堅持來縣衙與孫承宗議事。
孫承宗自接了聖旨,總督三省軍務後,便將縣衙開辟為臨時的辦公場所,魯之藩等原來的一乾能員乾隸則全力配合他。孫承宗對守城事宜不加一手干涉,仍舊交由魯之藩來統領全局,他隻負責戰略計劃的制定。
今日衙署廳中的氣氛卻並不和諧,教諭周瑾提出,召回李信手中的馬賊騎兵,他們的存在本身就不合法,應該趁此機會繳了李信的兵權。作為傳統的文人,他始終對武人乾權有著極深的警惕。
“李信作為待罪之人,挑唆兵變,反出高陽,差點給高陽城帶來了不可挽回的損失,僅僅收繳其兵權而不做懲罰,已經是看在他以往所立功勞的份上格外開恩了。”
周瑾侃侃而談,他心底其實還有一個隱憂沒有明講,他相信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一個沒有任何節製的武人在亂世之中領兵,如果百戰百勝,那麽很容易就會養虎遺患而成為大明朝所容不下的藩鎮軍閥。
魯之藩對此保持沉默,縣令雷覺民則舉雙手支持。作為高陽軍中的後起之秀,孫鉁在高陽防禦戰中逐漸展露出他的軍事才華,地位與分量在高陽軍政事務中逐漸攀升。不過,他所持的是反對意見。
“孫鉁不讚同縣令大人與教諭大人的主意,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如何能自斷臂膀?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就算李信將來會成為軍閥藩鎮那也是將來的事,如今大明江山亂成這番模樣,內有流賊肆虐,外有韃寇犯邊,往後還……”
魯之藩適時的咳嗽了一聲,孫鉁立即覺察出自己險些失言,自從投筆從戎之後,整個人變得比以往衝動了許多,這也許和連日來廝殺疲乏,積累的浮躁與不安情緒有關。他感激的看了魯之藩一眼,繼續道:“他一個李信手中不過幾百馬賊,待天下太平,日後若敢造反,帶兵剿了便是,何必如此杞人憂天?”
周瑾冷笑數聲,反駁道:“曹操、劉裕之徒哪一個開始便是梟雄國賊?哪一個不是朝廷養虎遺患,終被虎噬?對於任何萌芽都要將之扼殺在將起未起之時。韃子何足懼?高陽彈丸小城,多爾袞數萬大軍不也久攻不下嗎?這萬裡大明江山他韃子吞的過來嗎?崩壞他一口狼牙犬齒!”
對於這個縣裡的教諭,孫鉁始終覺得此人過於偏激狹隘,很多事情不懂得變通,又辨不清時局,常常自以為是,比如這番話,簡直是在放狗屁。
“教諭大人此言差矣,高陽城之所以能守到今日,首先那李信功不可沒。第一,他主持改造的城牆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第二,李信在城外對清軍的一系列攻擊,牽製了他們對高陽城的攻擊,極大的減緩了高陽城所面臨的壓力。如今又護送劉閣老進高陽,試問但反意他會幾次三番冒著危險與韃子周旋?”
其實,他還有一番話不便明說,大明之禍不再關外而在腹心,肆虐河南、陝西的流賊才是大明朝最大的破壞者,與最大的敵人。此番韃子入寇在無形中幫了那些行將滅亡的流寇的大忙。
隨著戰事的惡化,皇帝早晚會調遣洪承疇與孫傳庭的陝軍入京拱衛,到時候,張李之徒再沒有人能鉗製,這天下才要鬧翻天了呢!李信此輩雖然桀驁不馴,但骨子裡卻透著幾分憂國憂民的志士情懷,總比那些隻知燒殺搶掠的賊寇們強上千倍百倍。到了那天下糜爛之際,說不得還要靠著李信此輩來力挽狂瀾呢!
孫鉁猛然警醒,這些念頭是否太不切實際,大明朝怎麽會到那步田地,他很快將這些雜念從腦中驅除出去。這一瞬間的失神連周瑾說些什麽都沒聽清,隻恍惚間看見他嘴巴開合,說的話卻一字沒進耳中。
兩個人吵的不可開交,魯之藩選擇沉默,兩不相幫,他只要能守住高陽,其他事情都可以排在後面。孫承宗亦是一言不發,沉著臉,耷拉著眼皮似乎睡著了一般。劉宇亮再也看不下去,乾咳嗽了一聲,準備出面製止紛爭。其實他對李信這個人印象倒是不差,經過幾日相處,從最初的輕視經歷這番進城的插曲之後逐漸發生了一些改觀,期間相處也算融洽,只可惜自己陰了他一道,兩人早晚得成仇敵,所以要在這個潛在的仇敵還掀不起風浪之前將其做掉。
但如何將之做掉,可就要講究手法了,那周瑾就是塊木頭,削成木棍插上鐵槍頭,就是一柄上好的鐵槍。但鐵槍自己是沒有腦袋的,相出的辦法都蠢笨之極,如果真的繳了李信的兵權,對高陽城中軍民的士氣造成打擊絕對不可避免,這可不是他所樂見的。
連日來劉宇亮通過觀察與側面了解,他發現這李信簡直就是一員福將,只要有他參與的戰鬥幾乎場場皆勝,他很相信運勢一說,在其看來李信是帶著運勢的。所以,他還有個更好的辦法,就是將之調離戰場,遠離戰場就沒仗可打,沒仗可打就無功可立, 這不就等於斷了他的晉升之路嗎,得不到晉升,他還有什麽實力和自己鬥?
“介之所言有理,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不能讓百姓戳咱們的脊梁骨,說咱們過河拆橋。去城中打聽打聽,有誰不說那李信好的?誰想廢掉李信就是把自己推倒百姓的對立面上去。”
劉宇亮是內閣首輔,又兼著督察軍情的差事,他這個帽子扣的大,而且所言在理,周瑾終於不再知聲。其實他對於李信在百姓中的名聲自是了然於心,但正是這好名聲他才更加的戒懼,如果此人是個貪色好財之輩反倒不足畏懼了。
孫鉁見周瑾沒了動靜,也不好再多做發言,是以也沉默了。劉宇亮一言鎮服孫周二人,滿意的捋了下頜下山羊胡子,心下盤算著將李信支往何處,但聽衙署外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
“報!大事不好,蠡縣被韃子大軍攻下,關寧軍潰敗,高監軍不知所蹤!”
廳中眾人頓時目瞪口呆,原本假寐的孫承宗雙眼頓時睜開,千算萬算就沒算到清軍假意撤軍其實是迷惑蠡縣城中的高起潛,他們真正的目標原來是為了乾掉高起潛。更沒想到這高起潛如此廢物,竟然一戰即潰。當這個念頭在腦中蹦出之時,孫承宗頓覺頓覺如墮冰窟,高起潛所率精銳一旦盡失,戰場形勢可謂是頃刻間逆轉。
韃子兩翼大軍失去牽製,真定府南部的杜度右翼軍終於可以無所顧忌的南下攻擊盧象升部,而多爾袞的左翼大軍頃刻便可重返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