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毛鬼頓時兩眼放光,仿佛他鄉遇故知一般,連不迭的回答“yes!yes!of course!”
這貨顯然能聽得懂英語,李信對於一個西方人居然能成為蒙古人的奴隸而感到大惑不解。十七世紀的明朝末期,歐洲正處於大航海時代的巔峰時期,西方的探險家們源源不斷的從海陸蜂擁而至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度,尤其是東南方的福建、廣東一帶,甚至山東也有不少西方人。從南往北才是他們的路徑,這貨如何到蒙古塞外去的?
這紅毛鬼身上散發著一股能讓人窒息的惡臭,身上的衣服也幾乎沒有一片是完整的。李信掩住了口鼻,讓陸九將這貨手腳上拇指粗的鐵鏈都砸開。
紅毛鬼感動的幾乎流下淚來,上前握住李信的手又是一陣熱情洋溢的感謝。李信實在受不了他身上的陣陣惡臭,便將他推開,又命人尋了件棉衣給他披上。
“十分感謝您東方將軍,我叫海森堡,來自神聖羅馬帝國的士瓦本。”
士瓦本這個地名李信從未聽說過,但是大名鼎鼎的神聖羅馬帝國他是知道的。也就是說這個自稱是海森堡的家夥,來自他前世叫德意志的那片區域。忽然,陸九走了過來,一臉的憂心忡忡。
“大事不妙啊十三哥,據那些漢人俘虜說,這是蒙古插漢部的前鋒部落,大批人馬還在北邊陸續趕來……”
李信陡然警覺,失聲道:“難道蒙古人要入邊牆?”
陸九點點頭,“應是如此,咱們這一次算是誤打誤撞,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得趁著大雪趕快回去,否則大雪一停,隨時可能與蒙古人正面遭遇。”
勝利的喜悅立即便被對前途的憂慮所取代,李信略一思量便對陸九道:“嗯,立即收攏人馬,隨時準備撤離。”
“那俘虜們怎麽辦?”
“俘虜帶著耽誤時間,老弱就地釋放,成年男丁砍去右手拇指。”
陸九領命,欲言又止,還是離開去安排。
紅毛鬼海森堡聽不懂蒙古話也聽不懂漢話,他還沉浸在得救的亢奮之中。
“嗨,東方將軍,我的救命恩人,我能有幸成為您的隨從嗎?”
李信正憂慮蒙古人將大舉入寇的消息,紅毛鬼的毛遂自薦他也沒當真,隻想著等回去便放他走,於是敷衍道:“請問,閣下會做些什麽?”
豈料海森堡極為認真的答道:“我曾經是士瓦本步兵團的上尉……”
李信怦然心動,“可會使用火炮?”
海森堡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皆白的牙齒。
“當然,我是步兵團中數一數二的炮手。”
李信微覺詫異,能在生活水平低下的農耕社會中擁有一口這麽完美的牙齒可不容易,這貨沒準是個西方貴族。
海森堡一邊說,一邊還豎起大拇指。當然,這是在誇讚他自己。海森堡這種毫不掩飾,甚至是有些誇張的誇讚自己的行為讓李信覺得一陣好笑。如果此時與這海森堡對話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明朝人,一定會認為這貨在吹牛皮。通常只有那些無能之輩才會自吹自擂。
但李信相信海森堡沒有說謊,鎮虜衛的確缺少使用火炮的炮兵人才,他準備在步兵之外單獨成立一支炮兵,此人的出現正當其時。
“很好,鎮虜軍正缺閣下這種人才,歡迎你的加入!”
海森堡眼中頓時大放異彩,真沒想到這個東方將軍很好說話。“能加入將軍的步兵團,為勇敢的將軍作戰,將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這貨口中充滿了溢美之辭,卻讓李信絲毫提不起反感。
“嗯,回城之後,會發給你軍裝,還會給你安排工作。現在你的第一要務是找到一匹馬,一會準備急行軍撤退!”
海森堡愕然,“難道將軍不是去討伐那群該死的野蠻人嗎?”
“野蠻人?”
“那群野蠻人簡直就是地獄裡的撒旦!哦,我的上帝!”說到這裡他趕緊在胸前猛劃十字,仿佛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信很快便明白,海森堡口中的撒旦應該是隻蒙古插漢部的主力人馬,嘴角翻起一絲冷笑。
“閣下沒聽過一句話嗎?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他沒法直接回答自己打不過他們,打算先避其鋒芒,然後再伺機反擊。
海森堡咂咂嘴,雖然不明白出自東方將軍口中這句話的意思,但聽著似乎又很深奧,很厲害。李信正準備上馬,他卻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拉住李信。
“我的朋友,可憐的艾伯特醫生還在那群野蠻人手中,仁慈勇敢的東方將軍,請您救救他吧!”
李信心道這貨竟然還有同伴,只是現在他們自身都可能難保,哪裡還有多余的精力去救那個什麽艾伯特醫生,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但是他不打算在這件事上欺騙海森堡,如果現有條件允許的話,他很樂意對這個國際友人伸出援助之手。
“閣下,實話實說,我們的衛城需要步兵團立即返回去。所以,搭救你的朋友艾伯特醫生,我可以答應,卻要這之後才能實施!”
海森堡顯然有點失望,又不自覺的在胸口劃起了十字,“可憐的康拉德,願上帝保佑你!”看起來他真的很擔心他的朋友艾伯特醫生。
李信心道,原來這個艾伯特醫生叫康拉德,卻不知道這貨的名字是什麽。很明顯,海森堡只是個姓氏。
“嗨,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閣下的全名嗎?”
海森堡的目光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之色,遲疑了一下回答道:“路德維希?海森堡。”
這是一個標準的德國名字,李信注意到他的全命中並沒有“von”,也就是說他並不是出身德意志貴族。
此時,陸九已經將這個部落中所有成年男子都中到一起,粗略一數竟還有幾十人,這些人裡有恐懼的,有憤恨的,也有嘰裡呱啦張口咒罵的。但這對他們將要到來的厄運沒有絲毫幫助,陸九冷峻的目光收了回來,一揮手。麾下士兵們立即如狼似虎一般撲了上去,隨著一聲聲的慘嚎,一隻隻血淋淋的大拇指掉落了一地。
海森堡亦步亦趨的跟在李信身後,正好目睹了這慘烈的一幕,不由得打了兩個冷戰。這種殘酷的刑法對於這些野蠻人來說惡毒無比,他在淪為奴隸的上百個日日夜夜裡,曾仔細的觀察過這些野蠻人戰士,他們最主要的武器便是那隻簡陋的短弓,而失去了拇指,這些人便再也無法準確的使用短弓了,甚至連想端穩馬刀都將成為問題。
想到這裡,海森堡看向李信的目光裡又多了幾分畏懼。再看那些慘叫成一片的野蠻人戰士,一個個身負綁繩,疼痛卻又無法移動,這種雙重痛苦,已經將他們的臉扭曲變形,看起來像陰暗洞穴中聚生的蝙蝠一樣惡心。海森堡趕緊收回了目光,追隨李信的腳步而去。在這裡他已經很久沒和人交流過了,語言障礙與這種難以忍受的寂寞早就將他折磨的痛不欲生,所以他絕不想再過一次這種日子。
隨著行刑完畢,陸九上馬率領騎兵馬隊率先離開部落營地對周邊進行搜索警戒。而李信則親自指揮步兵方陣離開,他將整個方陣分為前中後三部分,分別以縱隊方式跑步撤退。
顧十四與他的百人隊被作為殿後縱隊,此戰中他指揮的百人隊作戰勇敢也損失最大,李信之所以讓他來殿後,也是看中了此人的心理素質與個人能力都在五個隊官中首屈一指。
看著大部隊逐漸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顧十四轉過身子, 臉色陰沉的可怕,他將要做一個連他自己在一天前都無法想象的命令。顧十四招手叫過他的隊副。
“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嗎?”
隊副一臉的猶豫與擔憂。
“我說哥哥,咱們這麽做好嗎?總兵大人隻令咱們斷後,沒……”
顧十四眼睛一翻,罵道:“怎的,俺說話不好使了嗎?哪來那麽多廢話,趕緊讓兄弟準備!”
“俺在左千戶所就只聽哥哥的,既然哥哥決心已下,兄弟們無條件服從就是……”
說完轉身便走,顧十四又將他叫住。
“記住了,現在都聽總兵大人的,總兵大人婦人之仁,咱們兄弟如此做也是為總兵大人掃清後患。”
那隊副點頭應道:“也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顧十四笑了,踹了他一腳。
“趕緊去吧,學那些窮酸,吟什麽詩……”
一聲令下,數十把雁翎刀高高揮起,剛才被砍了右手拇指的蒙古男丁一個個人頭落地。那些被拴在一起的婦孺老幼則被嚇得面如死灰,縮在一團瑟瑟發抖,似乎已經料到他們在劫難逃一般。
風愈發的大,雪也愈發的大。染成通紅一片的河谷很快便被陸續飄落的鵝毛大雪所掩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一隻數十人的縱隊頂著狂風,正一步步向南而去,他們的腳印也很快被風雪所掩埋,不見一絲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