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李信最近有點煩惱,朝廷派來了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李曰輔,這貨拿著雞毛當令箭,到處都想橫插一腳,與先前負責張石頭殺妻案的劉令譽兩個人互相配合,處處給他添堵。與李曰輔一同抵達太原的還有朝廷的傳旨欽差,劉令譽正式被朝廷升任山西布政使,比起在都察院當正四品的右僉都禦史來可是連跳了四級。
如此一來,李信在太原府的權威進一步受到侵蝕和挑戰,但由於戰後的軍管,以及身為太原知府的田複珍的配合,絕大部分的官署職能仍舊掌握在總兵府的手中。
為了躲開劉令譽和李曰輔整日間在耳邊聒噪,李信索性出了太原城去視察玉麥的播種情況。有了火力提水機灌溉系統,玉麥的播種工作才得以繼續,雇農的工作積極性很高,太原城周的荒地被盡數翻耕起來加以利用,雇農們乾的一派熱火朝天,他們絕大多數是逃難而來失去土地的難民。
李信曾許諾,只要秋收,所有雇農經手的每畝土地收成裡,他們都可以從中分得一成的收入。這對農民來說無疑是了不得的誘惑和希望。這些難民裡面,不論自耕農還是佃農,耕種到秋所能淨收獲的糧食也未必比一成多。自耕農的土地要應付數目龐大種類繁多的苛捐雜稅,尤其是到了崇禎年間,各種加餉都收到幾十年後去了。而佃農大部分的糧食也都要上繳地主,剩下的僅勉強夠一家人糊口度日。
但給官府種地就不一樣了,田府尊曾親口許諾,他們分得的一成收成裡,朝廷攤派下來的苛捐雜稅官府不會從中收取一文稅錢。
有了種種許諾,所有的雇農們似乎都看到了希望,伺候起莊稼,直比自家的田都要上心。
播種的速度比預想中快了不是一點半點,陪同視察的黃勝不住稱讚李信這個政策制定的好,所有雇農都將田地視如自家天地一般侍弄。
李信笑了,調動人的積極性原本就要以利許之,搞的好了,這是一個雙贏甚至三贏的局面。他不會去搞些洗腦工作,倡議所謂的犧牲奉獻,因為他需要一個開放的社會氛圍,需要有主見的民眾,只有如此才能實現逐漸在他心中萌芽的理想和抱負。
只不過,李信要多那煩惱,煩惱卻一刻都不想放過他。田複珍帶著馬隊由遠處疾馳而來,看他那風風火火的架勢,李信便知道,一定是有十萬火急的消息了。
果真,田複珍下得馬來,連氣都沒喘勻便遞過來一封軍報,封口已開,顯然他已經事先看過。李信一面展開軍報一面好整以暇的揶揄著他。
“什麽消息能讓田府尊連儀態都顧不得了?”
田複珍此時似乎沒有心情與李信玩笑,只是不停催促他快看。李信才看了幾眼,面色立即凝重起來,如果陸九軍報所言屬實,那問題可就大了,大到甚至連他都無法解決。
良久,李信才抬起頭來,看著田複珍。
“田府尊以為如何?”
“上報朝廷,請求徹查…”
李信則道:“無憑無據指責內閣大學士當朝帝師,恐怕皇帝不但不會同意調查,甚至還會責罰申斥上報之人,咱們經不起任何一個人的損失啊…”
田複珍面有急色,“難道就容得賊子猖狂於廟堂之上?”
“揭發就能懲治不法了?徒然自傷其身而已…更何況咱們無憑無據,僅僅有一個已經不可靠之人的口供,說出去誰能相信咱們?”
其實田複珍也明白,指望朝廷還不如指望豬能上樹,
不禁有幾分頹然。 “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看著,那幾十萬石的糧食被搶走?”
黃勝對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好似打啞謎一樣的對話,有些莫名其妙,但卻清清楚楚的聽到了田複珍所言的糧食被搶之言。李信很快就發現了他想插話卻插不進來的尷尬,於是將軍報一並給他看了。他們幾個都是聯合商社的核心人員,又都參與核心機密,是以李信在這種事上並不避他。
黃勝看罷倒吸一口冷氣,隨即又似想通了甚事一般,拍手稱妙。
“大將軍,此事當得一件妙事…”
“何以見得?”
田複珍大感疑惑,如此一件涉及朝廷安危的大事,如何到了眼前商人口中竟成了一件妙事?
“大人且看,范永鬥聯合了蒙古韃子想搶宣府鎮裡的糧食就讓他搶去,須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正好一杓將那些醃臢都燴了…然後所得糧食,數目自然是咱們說了算,讓邊牆外的韃子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朝廷的蠹蟲又該如何辦?”看著黃勝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田複珍胸中升起一陣厭惡,又繼續追問。
“朝廷蠹蟲根深蒂固,便不是你我乃至大將軍能夠觸動的了…”
這個答覆顯然讓田複珍極為不滿,他畢竟是受的儒家正統教育,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那一套已經根深蒂固,刻在了骨頭裡。朝廷有大奸大惡之徒,不知道便罷,知道了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反正他做不到…
李信當然不可能采納黃勝的意見,糧食只要還在邊牆之內,他就不可能坐視韃子再次破關犯境,沉默有傾之後終於說道: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宣府軍務總監李鳳翔從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黃勝立刻道:“如果連李鳳翔都身涉其中,他們上下勾連,坑壑一氣,咱們山西就更沒有能力去管這檔子事了。”很顯然,黃勝仍舊沒放棄他的主張,在勸說李信采納。
“李鳳翔根本不可能主動參與此事,宣府糧食被劫,北京城中的張閣老沒責任,范永鬥也沒責任。最終所有的責任恐怕都要李鳳翔一人來承擔,來當這個替罪羊…”田複珍對黃勝的看法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李鳳翔應當是被范永鬥的糧食攻勢給蒙蔽了,再加上朝中又有大蠹蟲多方運作,宣府再次被破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若如此,最終得利的,則是蒙古韃子,是范永鬥,甚至連朝中的大蠹蟲都是得利之人。大明不但顏面盡失,還要遭受重創,大明朝如何養了如許多的亂臣賊子…他想不通。
黃勝還要辯解,李信將他打斷。
“田府尊所言甚是,看來這件事的突破口還要著落在李總監頭上…”
“大將軍……”黃勝還是心有不甘,企圖讓李信重新審視自己的意見。李信則直截了當,語氣嚴肅的加以拒絕,“黃勝,你記住,國家公器不是私人謀利的工具,你我既然坐了同一條船,就要把住這個底線。我與諸位合組商社,是為得利,卻不是為我一人得力…王朝末世天下大亂世,權宜之計在所難免,但一顆盡公之心卻無論如何不能泯滅了,國家和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若是每個人都只顧自己,這天下還有誰能救得了…”
這一番話已經近似於警告,黃勝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從未見過李信如此一本正經的說話,知道自己已經觸到了他的底線,連忙認錯。
“黃勝急功近利,以後,以後定會以國家,民族為先…”
但是,這一番話落入田複珍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什麽叫“王朝末世”?大明王朝雖然已經暮氣沉沉,但是誰也沒認為它會亡了…如果李信不是口不擇言,那就是他心底裡已經認定這大明王朝早晚有一天要亡掉,而且這個日子距離此時此刻甚至不會很遠……他不敢再想下去,再去看李信,目光中又多了幾分複雜之色,此人胸中到底究竟裝的是什麽, 他以前自問能看懂,可這一刻卻捉摸不透了。
還有什麽國家和民族雲雲,似乎與當世所所言也不盡相同。但是,田複珍卻從李信的一席話裡能清晰的感受到,他以肩負天下為己任的雄心和抱負。但田複珍心中卻不住的暗歎可惜,只可惜,只可惜他是個武人…這種抱負若是放在文人身上,那就是再世諸葛,可放在武人身上……那個名字卻是他連想都不願去想的。
“田府尊,田府尊?”
李信的的呼喚將田複珍從出神中拉了回來,連忙掩飾道:“若從李鳳翔身上入手,田某願親往宣府一趟…”
“不可,田府尊身為太原知府先且不說未經奉召離不得轄地,但這身份和立場也太過招眼,你若一去必然打草驚蛇。”李信的拒絕也在情理之中,他原本就是為了掩飾出神的尷尬而隨口一提,隨即便也不再解釋。
“與李鳳翔聯絡還是必要的,此人最好沒有功名和官職在身…”田複珍大以為然,這個人選沒有官身自然就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和李鳳翔接觸也少了顧忌,按照大明律例,內臣不得私結外臣,反之亦然。雖然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但如果有人想做文章,這都是致命的把柄…
“黃勝願為大將軍……為國家……和民族……走上一趟宣府,會會那豬一樣的李鳳翔…”
有了李信剛才那一番盡公不顧私利之言,黃勝覺得隻提大將軍不甚合適,便又加上了他之前所言的國家和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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