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的旨意沒等過了當夜,便被內閣給封駁了回來。國事艱難之際各地的告急文書就像雪片一樣飛抵京城,內閣的幾位老臣連夜加班加點都有些處理不過來。皇帝擢升李信為三衛總兵的旨意一經被傳到內閣大堂,便招致了值班閣臣的一致反對,其中以內閣大學士范複粹和薛國觀為首,堅決不同意票擬。
傳旨的小太監無奈隻好顛顛的又回了文華殿,將閣臣的反對一一告知皇帝。朱由檢勃然大怒,這些大臣平日裡一個個挖空了心思揣摩他的想法,為了鑽營無所不用其極,可一旦到了關鍵時刻總是扯自己後腿,尤其是在李信的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面刁難。從最初的有功而不能賞,到前些日子熊開元的誣告案,事實證明李信是冤枉的,相關人等他還沒來得及懲處,便有了流賊四起的大難,之前的一樁樁一件件先暫且不提,這一回他打算破格提拔一位虎將,卻仍舊招致這些大臣的橫攔豎擋。
沒等朱由檢召見,范複粹與薛國觀便聯袂求見。朱由檢氣不打一處來,劈頭便質問:
“如今流賊四起,眼看一發而不可收拾,朕要用彼人你們反對,用此人你們還反對。朕倒想問問你們,朕提的人都不行,你們提一個行的來,朕照準就是!”
薛國觀看看范複粹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不搭茬,便也跟著不說話,滿天下知兵的就這麽幾個人,讓他找誰去?如此破格提拔於祖製不合不說,如此亂世武人行進絕對不是朝廷之福,他們身為文臣自然豁出來惹皇帝不快,也要加以阻止。再說他們來也不是為了此事,而是另有要務。
誰知范複粹竟然開口了,還朕推薦了一個人。
“萬歲,臣還真有個人選,陝西巡撫孫傳庭。”
薛國觀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責備他順杆就爬,忘了兩個人來是幹什麽的麽?再說,此人與楊相不睦,而今楊相新敗,若是由他總理剿賊事務,將置楊相於何地?
朱由檢搖搖頭,顯然不認可范複粹的提議,薛國觀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忙轉移話題。遼東孫承宗請餉的奏章一日三份,可戶部又實實在在拿不出這許多銀子來,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內閣大臣們一籌莫展,隻好將這個爛攤子支給皇帝,讓他想辦法去吧。於是,將手上前前後後十幾分孫承宗請餉的奏章遞了上去。
“萬歲,遼餉不可再拖了,眼看著……”
大明天子有沒有錢,說實話有,不但有,還很多,內帑府庫裡有上千萬兩的白銀,但若是不緊著花又如何能禁得住這些敗家大臣們揮霍?
看著扯皮的大臣們,朱由檢一陣心煩意亂,李信的事還沒解決就又給他拋出一個難題來,說到底他的這些大臣們,一個個能解決問題的少,製造的問題卻是一個比一個多。
戶部有多少錢朱由檢心知肚明,實在不行也只能從內帑上先支幾十萬兩應應急,可剿賊的人選卻必須由他來定。
最終,君臣三人一番討價還價,兩位閣臣看到皇帝自掏腰包,言語間又盡是悲涼,還是妥協了,同意李信升授正三品昭毅將軍,署山西總兵事。
一字之差,區別卻還是不小,首先署山西總兵事便是言明,李信僅僅是代理山西總兵的差事,並不是真正的擢升提拔,雖然由昭勇將軍升授昭毅將軍卻還是沒脫了正三品的職級,而實際上山西鎮總兵至少要授個正二品的驃騎將軍才算合乎規矩。說白了就是沒名沒分,還得乾著出力未必討好的活,總歸是若李信真想坐穩山西鎮總兵官這個位置,必須有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功勞才行。
大明天子朱由檢也不願再與閣臣們扯皮,他已經身心俱疲,能有這個結果,相信以李信之能應該不會讓他失望的,等打敗了流賊就調他去打滿清韃子……
夜色如墨,朱由檢在太監們的引領下,一步一步向寢宮走去,突然起了春風,竟是透著陣陣涼意……
代州城外,鼓聲陣陣,流賊大軍密密麻麻便如成千上萬的螞蟻一般,呼喝怒吼著潮水般殺將上來,若是頭一次見此情景之人,定然會懷疑這股人浪會不會把代州的夯土城牆拍的四分五裂。城上大明戰旗依舊高高懸掛,守城明軍亦不見慌亂,機械的做著各種戰術動作,阻止流賊的蟻附攻城。
由於鼠疫的肆虐代州知州染病而亡,大多數官府屬吏紛紛逃亡,就連振武衛的世襲軍官們也有很多都亡命而去。流賊一夜之間突然而至,最終時刻竟是代州大商黃永發組織家丁仆役組建了一支上千人的隊伍協助守城。衛所軍爛透了,大戰初起參將、遊擊、都司們早都紛紛逃散。流賊攻城,城中鄉紳們便紛紛推舉黃永發統帶大軍守城。
回家探望父親的黃妸自然也為此前後奔走,直至流賊大軍越聚越多,她這才發現流賊是不攻下代州不罷休的。其時,黃永發竟一改商人逐利本色,決意與代州城共存亡,城中軍民們亦是聽多了流賊殘忍嗜殺的段子,也都覺得橫豎是死,不如痛痛快快拚個你死我活,總好過束手就擒。
此時三衛出兵北婁口的消息已經傳進城中,黃妸聞聽潸然淚下,就知道他會來的,可內心之中卻又不希望他來。代州城外的流賊少說也有六七萬,李信手底下有多少能戰之兵她是最清楚不過,來了,不是以卵擊石麽?
“張石頭,接著給我說說你們教習在高陽時的事吧!”
站在黃妸身後的赫然竟是李信於高陽守衛戰任教習時麾下的民壯隊官張石頭,只不過現在的張石頭臉上多了一道駭人的疤痕,不論他笑還是說話,牽動疤痕都使整張臉顯得駭人無比,讓人不敢直視。
也正是有了張石頭,以及張石頭提及在高陽時於李信麾下的一段經歷,黃妸這才力排眾議用他來策劃守城戰術,沒想到效果竟出奇的好,一連堅持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就守到了今日。
張石頭又說起李信是如何築城,又如何組建火槍隊,以及將各種火器極盡功效之發揮又一五一十的講了一遍,直到如何斬殺鼇拜,擒殺嶽托,將黃妸聽了個驚心動魄,神往連連。心裡卻埋怨,這些事卻從未聽他提及過。
“張石頭你說,你們教習會來代州嗎?”
黃妸於敵樓之上眺望北方,似乎想看穿阻擋她視線的山和水。
“等著吧,教習定會奇兵製勝,一鳴驚人!”
“是嗎?”黃妸睜圓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渾身冷的幾乎能滴水成冰的漢子,在這個人身上,他似乎又看到了李信從未展露過的另一面。
過了繁峙之後,斥候遊騎紛紛由代州城外返回,帶回的消息很讓很多人都極為沮喪,看規模流賊竟不下十萬之數,將代州城圍了個幾乎水泄不通,他們這兩千戰兵四千輔兵衝上去還不夠給他們塞牙縫的。
李信面色冷峻,遙遙看向代州城方向,既然出兵就是要和流賊決一死戰,將他們趕出山西,隻恨手下可用之兵太少,硬碰硬經不起消耗。沉思一番之後,他決定改變之前在代州打局部戰的計劃。
“拿地圖來!”
李信一下馬,立即便有軍吏從隨身攜帶的油布包裡掏出地圖,平鋪在地面上,他趴在上面研究了半天,終於將手指圈定在代州南面的一處城池上。
“既然流賊人多勢眾,咱們就將他們調動起來,一旦他們分兵運動,就給了三衛軍趁機殲滅之的機會!”
軍器局會辦田複珍亦在李信身側,對這個計劃深以為然,不硬碰硬,尋機作戰,正是當此之時最合適的選擇。
“那代州不救了嗎?”
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豈不聞圍魏救趙?只要攻其必救,代州之圍將不戰而解。”
“真如此玄麽?”有人有對田複珍圍魏救趙之說撇嘴不以為然,李信則點頭道:“正是此理,三衛軍即刻起,加快腳程,繞過代州避其鋒芒,直奔忻州!”
忻州是太原城北面的門戶,地位十分重要,經過之前的幾次大勝,流賊必然麻痹大意,只要明軍突然出現必能攻其不備,到時候流賊必然要分兵救援。如此,調動流賊的目的便初步達成……
確定了攻擊目標之後,擺在三衛軍面前首要的便是時間問題,他們須在代州陷落之前抵達並攻下忻州,這次奇襲作戰的效果才會被發揮到極致,所以三衛軍必須與時間賽跑,還要避開流賊的斥候,走官道肯定行不通,只要過了大河向南進入五台山北麓,然後抄近路隻殺奔忻州。
從北婁口帶來的本地向導便起了作用,有他們帶領,李信的三衛軍的行軍速度不會減的太慢,誰知剛進了山區,便見遠處騰起數股嫋嫋煙柱,瞅著不像百姓生火做飯,難道前邊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