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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南京兵部清理轉年以來積累拖延的公文,堂官們忽然就發現了一封來自閩浙兩地交界的公文,而這封公文又很快的放在了南京兵部尚書的案頭。署理南京兵部尚書解學龍捏著手中的公文眉頭緊擰,他不敢耽擱來到政事堂找鄭三俊商量。如今的南京官場經過“衙門歸並,精簡官吏”之後,格局已經和以往大不相同。
南京政事堂再不是擺設,而是仿照京師的內閣總領江南各省政務處置,各部院的尚書、長官同坐一堂,並推舉一人為諸重臣之首。而現在的政事堂之首正是南京戶部尚書鄭三俊。
“閣老看看這封公文。”
自打改製之後,政事堂內諸位重臣之間連敬稱都不自覺的轉換了,都比照著北京的內閣,互相稱一聲閣老。南京各部院的尚書長官,雖然品級很高,但卻是遠離政治中心的養老閑官,心理上自是別有一番失落與不得志。所謂之權日重也是近幾年天xià形勢敗壞之後的事,而就是這一聲閣老極大的滿足填補了他們的缺憾。
權名日隆的鄭三俊近月以來處置的大小事務五一不乾cuì利落,深得幾位政事堂重臣的交口稱讚。這也是解學龍在收到這份公文以後,第一個想起找鄭三俊商量的原因之一。
“哦?如果不是石帆兄這封公文,史憲之只怕都被南京遺忘了。”
解學龍的臉上露出了幾許尷尬,“唉,政務荒疏,學龍慚愧,慚愧!”
“石帆兄何來慚愧之說?這都是在高宏圖任上積欠下的公務,如果不是石帆兄署理南京兵部,只怕這封公文還被仍在架子上吃灰呢。”
“閣老說的極是,不知,不知是否照常處置?”
其實解學龍所說的照常處置那就是應公文所請,他結巴了一下,是因為料到鄭三俊一定不會答應。果然,“這都是正月間的公文了,照常處置肯定是不行了。”
“還請閣老示下!”
解學龍的姿態很低,雖然他在大明朝官場上的資歷並不比鄭三俊低,但性格謹慎小心使然,從不曾露出半分驕狂之態。
“現在的江南戰事已經結束,史憲之的監軍之責也已經結束了,他還留在閩浙作甚?白白靡費軍糧。”頓了一下之後,鄭三俊又輕描淡寫的說:“召回南京就是!”
沉吟了一下,解學龍遲疑道:“史憲之此前是奉了聖命監軍,只怕,只怕南京召回,與禮法不合。”
鄭三俊拍了一下腦袋,做恍然狀。
“石帆兄提醒的是,以南京政事堂的名義召回的確不合適,不過可以換個方式,就說,就說迎他凱旋,回南京!”
最後三個字鄭三俊故意加重了聲調,語氣不容置疑。
解學龍點頭表示認同,不過他心裡卻歎了口氣,鄭三俊這是就差捅破這一層窗戶紙了,恐怕就算史可法硬撐著不回來,他也能通知各地斷了史可法部的軍糧,將他生生逼回來。
於此同時,三衛軍內部也正面臨著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大抉擇。
盧象升前幾日派來的海船帶來了大量的信息。其一,當今皇帝朱由檢似乎轉了性子,對昔日裡百般看不入眼的盧象升大加重用,不但追封了他的父祖三代,還一舉晉升其為太子太保、領兵部尚書,總督河南、湖廣、四川,江南各省軍務,全權負責剿滅流寇。
雖然朝廷對楊嗣昌的處置並沒有定論,但從盧象升的任命上判斷,當今皇帝已經徹底的拋棄了這位曾經權重一時的閣老總督。
米琰逐條分析了盧象升大獲重用的前前後後,又不禁渭然一歎:“盧宮保深獲皇帝重要,卻不知是福是禍。”
在坐諸位也都是一陣感歎,言及盧象升掌權後,肅清中原六賊的日子只怕不遠了,不過每個人的臉上並沒有笑意,反而都少有的凝重了起來。
一陣輕笑打破了廳中凝重的空氣,眾人目光紛紛投向了身邊的發笑之人,竟然是一直極為低調的李達。
“元長兄可是說不知盧宮保是福是禍?”
米琰在一眾迷惑的目光中點點頭。
眾人似乎若有所思,剛剛從江西返回南京的程銘九忍不住問道:“這話從何說起?難不成,元長兄以為盧宮保的能力不足以掃平流賊?”
米琰看了一眼李達,李達則心領神會的說道:“當今皇帝陛下刻薄寡恩,喜怒無常,又沒有擔當,縱觀但凡被重用之人,又有幾個得了善終的?想來其中滋味鎮虜侯一定有切身體會。”
李達的一句話又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李信。
李信尷尬的笑笑,李達說的或許不差,他雖然承蒙朱由檢的重用簡拔,但是也一樣承shòu了他的猜忌和拆台,如果不是自己並非當世深受儒家禮教影響的純臣,只怕下場也不會好了。
正如正月以來到現在於江南各省做的“改製”不正是自保的手段之一嗎?如果不為自己籌謀一些保險的話,只怕一旦恢復了南北交通,自己又憑什麽自保?
只要皇帝一張二指寬的條子,自己就能成為天xià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而事實上,在去年南北交通斷絕之際,朱由檢就已經打算動手了,只不過是革左五營與黃梅賊挾持淮王造反的兩件大事,幫了自己的大忙。這才使得三衛軍從極為險惡的境遇中得以脫身。
“不說這些有的沒的,隻說咱們出不不兵。俺建議不出兵……”
陸九對眾人的東拉西扯明顯趕到不耐煩,他自去歲深受重傷以後,脾氣越來越急躁了,就算傷愈以後也未見好轉。不過,此刻他還是對自己的情緒加以克制了,沒有說出他的深入想法。
那就是,他們不但不能出兵與盧象升合擊革左五營,反而應該對已經呈現明顯頹勢的革左五營在暗中予以支持,絕對不能讓盧象升所部兵馬越過淮河南下半步。
不過他不說,不等於別人不說。
“咱們不能出兵,憑什麽給別人做嫁衣裳?”
說這話的是新軍指揮使鄭元傑,由於不論新軍老軍,人馬都日益增多,以營為基本單位顯然已經不合適了。所以,便以五營以上為一個指揮,其間並不設置上限。
李信並非沒考lǜ過後世的軍師旅團營這種編制方法,但那是基於線膛後裝槍普及應用以後,散兵戰術成為主流以後的前提下形成的一種編制。而現在的三衛軍,還在向燧發槍的線陣步兵過度。
戰術上追求的是密集橫隊,寬大戰線,這種每營一個方陣,多個方陣可以組成一條寬大戰線,便是一個指揮的編制方法,顯然要更加實用。
鄭元傑是應天府本地人,父祖輩世代務農,加入新軍以後家中不但分到了土地,身份地位也與從前天差地別。他自然不願yì有人威脅到三衛軍在江南的地位,否則他所得到的一切也將隨之不保。
所以,比之三衛軍老營一眾軍官的老成持重,反而是新軍的指揮們情緒激動,言辭激烈。畢竟誰都不是傻子,誰都看的明白三衛軍是因何在南京,以至於在江南成事。
自然是,南北交通的斷絕。
李信並不急於表態,他又將目光投向了米琰。米琰立刻就感受到了李信征詢的目光。
“以米琰之見,三衛軍必須提兵北上。”
一言既出,滿座嘩然,有幾個新軍的指揮使甚至直接指責米琰在出餿主意。頃刻間,整個廳中吵得烏煙瘴氣,李信隻安坐不語,任憑眾人各抒己見。
後來還是陸九看不下去了,狠狠一拍面前桌案,“吵吵吵,吵個什麽吵?吵就能吵出對策嗎?”
陸九是三衛軍中僅次於李信的人物,雖然近年來風頭遠不如急速躥升的米琰,但是誰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廳中霎時之間靜的甚至呼吸可聞。
“元長兄說的極是,咱們不但要出兵,還要大張旗鼓的要全天xià人都知道,咱們出兵了!”
這時,程銘九似乎聽出了李達的言外之意。
“先生的意思是,虛張聲勢?”
李達點點頭,程銘九的用詞雖然不當,但也正是此理。
“敢問諸位, 盧象升的欽命差遣是什麽?”
立刻便有人道:“自然是總督……”
“就是啊,江南各省軍務亦要聽憑盧象升處置決斷,如果三衛軍拒絕出兵,無大義名份。”隨即,李達話鋒一轉,繼續侃侃道:“三衛軍以往之所以能無往不利,那是因為佔了大義名分。如果今日不出兵,豈非將私心公之於眾,讓天xià人都知道,鎮虜侯打算據江南自立?”
這話說的太過赤.裸.裸,以至於李達話音未落,廳中頓時又議論聲起。
盡管人人口中都不說,可又有誰不是在心中反問了一句,難道不是嗎?
會議一直進行到最後散場,李信也沒有表態,三衛軍究jìng是否出兵。而這次會議以後,三衛軍中不論老營與新軍都人心浮躁起來。更有甚者,聯名進言請求李信不要聽信讒言,保住眼下大好的基業才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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