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勝在遼東盤桓到元日之後,便乘海船趕往漢城,此前他已經得到消息,南京兵部尚書薑曰廣已經抵達了漢城。 ..此人與三衛軍的其他高層不同,是明朝幾十年的老臣子,聲望資歷都匪淺,能夠死心塌地的為鎮虜侯搖旗呐喊,實在是難得的很。三日後,黃勝抵達漢城,程銘九與薑曰廣已經久候多時。
甫一見面,薑曰廣先寒暄了一陣,“黃經理,老夫久仰大名多時,今日才得一見真身,幸甚,幸甚啊!”
黃勝微微一笑,開門見山道:“部堂遠道而來,可有鎮虜侯重托?”
“重托自然有,然則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與二位商量。”
於是,薑曰廣面帶笑意,一句一頓的傳達著鎮虜侯的叮囑,“老夫臨來時,鎮虜侯拉著老夫的手殷殷囑托啊。朝鮮國是鉗製滿清東虜的重中之重,不可有一星半點的疏漏。而今老夫到了漢城方知,鎮虜侯麾下將領不但領兵善戰,還是治世能人啊!”
這一番話自然是對程銘九的溢美之詞,絕非是鎮虜侯真正的交代。
黃勝習慣了隻談要害事,像薑曰廣這種先一通天馬行空的胡侃一通,還多有不適應。憋了好一陣,實在忍不住便打斷了薑尚書的囉嗦。
“部堂,請問,南京需要倭國賠款幾何,賠付財貨幾何?”
薑曰廣終於收起了呵呵笑意,板起臉一字一頓道:“南京無權乾預江南貿易公司的任何運作事宜,隻從貿易公司收稅!”
聞言之後,黃勝的眼睛笑眯眯成了一條線,江南貿易公司成立之初,三衛軍是他最大的股東,話語權自然也掌控在三衛軍手中。而今,三衛軍不但是一支無往不利的軍隊,其下還擁有數不清的產業,經營范圍包括礦產,糧食,紡織品,幾乎所有賺錢的行當都有它的身影。
這麽龐大的體量,就算南京想插手也插不進來。至於,薑曰廣所言,南京只收稅,不乾預具體事項,這一點倒是明智極了。南京的權力結構從表面上虜侯和政事堂沒有從屬關系,但各種千絲萬縷的關系卻將雙方死死的捆綁在一起。
而政事堂每每做出施政選擇,往往都是幾經思考過的,幾乎不用鎮虜侯親自指揮便能心領神會,自然也離不開薑曰廣這種極為識相之人。
半晌之後,薑曰廣終於又道:“軍門與先生所謀劃之事,老夫與鄭部堂悉聽兩位尊便。”
其實,程銘九早就和鄭三俊多有書信往來,正是鄭三俊提出來,天無二日之說,長此以往下去,江南早晚與北京會有正面交鋒的時候,與其如鎮虜侯一般遮遮掩掩,逃避面對現實問題,不如早做籌謀,畢竟天下間從來都是勝者王侯敗者寇,失天下者自然是因為失道所致。
如果因為擔心天下悠悠眾口,這世間便從不會有改朝換代一說了!
因此,程銘九才在朝鮮國改變了行動的初衷,一切針對滿清,卻又要讓它保存足夠的實力。以寇養兵永遠是對付中央朝廷最好的辦法。盡管,這些與鎮虜侯消滅韃虜的初衷已經大為相悖。
但是,為了達到某些目的,必須要閉上眼睛,狠下心來,放棄某些曾經執著過的東西。
程銘九回想以往,當他還是個鎮虜衛中普通低賤的戍卒時,每日裡所想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頓飽飯,遠離戰火和刀兵,娶個賢惠的妻子,養一群瘋鬧不止的娃娃。
幾乎每個夜晚,他都會做同樣的夢。可這些僅僅能停留在他的夢中,因為韃子的存在,他的老父母和剛剛過門的媳婦都死在了那個凜冽漆黑的夜晚,美夢帶給他的是更加徹骨的仇恨。只是,朝廷無能,軍備廢弛,復仇只能是個更為遙遠的幻夢。
自從遇到鎮虜侯以後,加入了三衛軍,他的想法又陡然一變。三衛軍數次與蒙古人和滿人交戰,竟從無一敗,這使他積鬱在心底裡已經許多年的復仇火焰又旺盛了起來。
在最初的兩年裡,充斥滿程銘九腦子的除了復仇,還是復仇,殺光所有的韃子,是他畢生之所願。然而隨著第一次遼西大戰結束,程銘九的內心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產生了變化。直到三衛軍在江南大殺四方,先破黃梅賊,再破鄭芝龍,繼而攆走了台灣的紅毛番鬼之後,一個隱隱的想法開始在他心底裡生根發芽。
最終在朝鮮國取得一系列軍事勝利之後,個顆已經發芽生根的種子終於茁壯成長,並結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果實。這時,他才恍然,為什麽陸九和米言等人曾竊竊私語時,眼神總是充滿了閃爍和熊熊的火焰。
程銘九也終於恍然,三衛軍中上下,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眼巴巴的盼著鎮虜侯黃袍加身的那一天。畢竟開國功臣,擁立之功,這是所有人做夢都想擁有的。
後來,黃勝到朝鮮國遊說三衛軍中這個最為穩重的大將時,程銘九幾乎毫不猶豫的就一口答應了下來,於是,這才有了後來折磨多爾袞又使他欲罷不能的睦鄰友好條約。
說起這些計略來,程銘九由衷的佩服這位出身自商賈的大才。
程銘九認為,像黃勝這種人,隻讓他做一位商人簡直是暴胗天物,就算讓他執政一國也不遑多讓。
提起來那些新穎的計略,黃勝卻罕有的難言笑笑,“這哪裡是我想出來的。當初在山西時,鎮虜侯曾講了不少故事,就和真事一般,那時見識淺薄,還不知個中奧妙,而今陡然醒覺,終不算晚。其實,真正的不世大才,舍鎮虜侯其誰!”
程銘九當時隻當這是黃勝的謙虛之辭,因而並未相信。
“兩位,老夫不辭舟車勞頓,一路來到異域番邦,就是要求教兩位,北京若撕破了臉,新軍可有對策?”
這自然是薑曰廣秉承了鄭三俊的意思到朝鮮來摸一摸這位掌握三衛軍頭等精銳大將的心思聽了薑曰廣的發問,黃勝心頭猛然一顫。
他忽然從薑曰廣的問話中意識到,北京與南京的矛盾正在日益加深,也許就是一兩個月的功夫,很可能就會爆發不可回避的衝突。
那麽,對準備並不算充分的三衛軍而言,盡可能拖延衝突爆發的時日,才是最符合當前利益的。
還沒等程銘九和黃勝回應,薑曰廣又道:“皇帝已經頒下聖旨,冊封晉王新樂郡主為公主,令山西巡撫田複珍派兵保護公主趕赴北京。”
程銘九亦是悚然一驚,“如何?到北京去,不是到南京去?”
三年前,皇帝曾下旨,鎮虜侯與新樂郡主在南京完婚,而今竟又將新樂郡主接到北京,難不成皇帝有意掉鎮虜侯入京成婚?
“萬萬不可!”
黃勝幾乎是脫口而出,絕不能讓鎮虜侯赴北京與新樂公主成婚。
讓鎮虜侯進北京,這不等於送羊入虎口嗎?娶了公主之後,紫禁城的那位大明天子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將鎮虜侯留在北京,再奪了他的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