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鍋店出來相約著去看電影，歐陽打電話過來說:“有庒生意，有沒有興趣?”

我連忙應道:“肯定有啊，顧客就是耶穌，顧客就是如來，顧客就是玉皇大帝。還沒開張就有生意當然求職不得了。是什麽生意啊?”

歐陽永遠不急不慌的語氣說道:“這個患者很適合你，姓萬，名字就不跟你說了。她有很強的傾訴欲，非常喜歡說話，必須得找個人聽她說話，但是她說話的內容非常地......無聊。就連睡覺的時候都在念念有詞，白天不說到五個小時就渾身起紅疹，還會發燒。簡單的說就是對沉默過敏。她對聆聽者要求比較高，需要懂得她的話題，需要有足夠認真的態度，需要足夠長的時間，所以她的家人都不合適。我們也沒有這麽多的時間。”

這是我認識歐陽以來第一次聽見他說話的時候中間會卡一下，這表明了他此時態度的嚴肅和認真。不過歐陽說話內容還是很詳細，讓我聽完之後不會有什麽疑問，一次性解決問題，說完之後就掛掉。不過對歐陽的話有些不以為然，“無聊”，再無聊能比黃瓜和黃神醫討論父女與情人的話題更無聊?

對沉默過敏，和黃瓜倒是有點類似，想必都是小時候缺乏關注導致。因為黃瓜要率領眾人去看電影，所以這個活兒我就接了。簡單地說了一下，就直奔歐陽的優撫醫院。

在歐陽負責的抑鬱症病區，我通過厚重的鐵門到醫生的休息室裡看到這個女孩。隔著一張小小的桌子，一人坐一邊。本來想帶錄音筆做相關的記錄，但是被歐陽嚴詞拒絕。因為有四大原則，不得提出任何治療方案，不得透露患者隱私。我們只是個聆聽者，只是幫助患者減輕他的症狀，不得把自己當執業醫師來看。

這萬姑娘五官清秀，面容清瘦，帶著看起來不太厚的眼鏡，桌子面前擺著一個金銀花露的空瓶子。姑娘語速說話語速跟歐陽一樣不快不慢，問我:“你覺得這個瓶子是空的嗎?”

我拿起玻璃瓶再瞅一眼，確認裡面的液體都沒有了，乾燥，於是肯定地說道:“是啊，空的，什麽都沒有。”

萬姑娘的深情略微有些變化，但是變化在哪裡卻說不出來，又問我:“真的嗎?裡面還有空氣，有氧氣，氮氣，二氧化碳，等等。”

我無所謂地說道:“把空氣抽幹了唄，就是空的了。”

萬姑娘眼睛一直盯著瓶子說道:“空氣抽幹了，還有細菌呢。”

我心想，這姑娘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啊，說道:“用紫外線殺掉。”

萬姑娘依舊不看我，說道:“那還有光線呢。”

我隱隱有些生氣，覺得這姑娘完全是在抬杠，說道:“那用高溫殺菌滅毒。”

萬姑娘仍然沒什麽感情地說道:“那還有溫度呢。”

我按下心中的不愉快，認真地思索了一下這萬姑娘的思路，覺得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還會有重力，萬有引力等等。於是學著歐陽的說話方式回答道:“用高溫殺毒後，把溫度處理到絕對零度，放到宇宙空間站裡，保持真空，背著太陽，保持完全失重狀態。這下什麽都沒有了。”

萬姑娘這才抬頭看我說道:“可是還是有溫度啊。溫度為零，不代表沒有溫度。零，和沒有，是兩個概念，你在偷換概念。”

我開始生氣了，但是沒有表現出來:“那你的‘空’，在這裡是概念呢?不要說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佛教辯難哈。”

萬姑娘冷靜地說道:“空，在這裡就是沒有的意思。”

我說服自己眼前的是顧客，

是上帝，於是語氣平和地問道:“那你研究這個是為了什麽呢?”萬姑娘說道:“我想知道宇宙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說道:“無限的啊。”

萬姑娘語速開始加快，說道:“為什麽是無限的呢?這裡的無線，我們隻談空間，不談時間。在固定的某一個時刻，宇宙裡的所有星球所有物質都擺在那裡，花一定的時間可以統計出來，可以知道這些物質是有限的，數得過來的，那麽有限的東西怎麽能構成無限呢?說是無限的，為什麽說宇宙還在膨脹呢。一米遠的東西，膨脹後到了兩米，那原來無限遠的地方到了哪裡呢?如果宇宙不是無限的，那它會有個邊界，邊界又在哪兒呢?邊界之外的東西又是什麽呢?又沒人能告訴我?科學家們都在幹什麽?”

我意識到看起來很正常的姑娘開始犯病了，一下子判若兩人。俏皮的鼻子此時皺起來，陪著薄薄的嘴唇說道:“無限是什麽?永遠是什麽?為什麽都喜歡說愛你到永遠?沒到永遠之前憑什麽敢說這句話?憑什麽?憑他表皮組織毛細血管和毛孔以及臉上的蟎蟲組成的帥?帥就敢這麽說?”

聽她說話的內容大概可以猜出她是被男朋友拋棄了導致極度抑鬱，但是身邊沒有個排憂解難的人，同時可以猜出她應該是醫學或者生物類的專業出身。姑娘嘴裡還在喋喋不休，但改為是自言自語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但是明顯的沒有在看我。雙手用力地握著玻璃杯，看見她纖細的手腕因用力過度而顫抖。

這樣我很容易就聯想到黃瓜黃神醫以及我這一眾光棍，我們都歎世上沒有好姑娘。這姑娘就感慨世上沒有好男人。好在我們夠堅強，或者說臉皮夠厚，或者說我們沒有這姑娘般刻骨銘心。

我和可達鴨一起來的，看到房間裡沒有吃的東西可達就找了個地方睡覺去了。姑娘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吵醒了柯達，於是非常不滿地呱呱叫了兩聲。姑娘似乎瞬間變清醒了，眼神恢復了焦點，紅著臉說道:“不好意思，我又激動了。我知道我的脾氣不好，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後悔，但是每次都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為沒什麽。我很痛苦。你能理解嗎?”

我笑笑，表示不介意，說道:“能理解。”

這萬姑娘突然蹦到桌子上，鼻子快貼到我的鼻子，說道:“你不理解！你也在騙我！”

面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