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騰騰的魚翅湯被阿依有條不紊地對著公孫霖從頭澆下來,滿座嘩然。
公孫霖喝了一夜悶酒本已醉得渾身發軟頭腦暈眩,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種事,冷不防被潑了一身濃湯,油乎乎濕漉漉還滾燙,把他嚇了一跳,好在隨後擲過來的大湯碗躲過去,避免了頭破血流。
“秦解頤,你瘋了!”他一躍而起,滿身狼狽還滴著湯汁,驚憤交集,瞪圓了眼睛怒聲喝道。
“瘋的是你吧?”阿依杏眸微眯,輕蔑地看著他一身狼藉,冷笑一聲,“打老婆、逛窯子、被一個小*子哄得五迷三道,接下來你是不是還打算酗酒爛賭賣兒賣女啊,你是從什麽時候變這麽出息的,已經開始從骨子裡腐爛了?”
一語戳中公孫霖內心的最痛處,入仕之後因為被皇上有意無意地打壓造成的諸多不如意、年少時的意氣風發被狠狠地挫折、公孫家的逐漸沒落、夫妻間的不順心、與日益增多的隔閡仿佛許多座大山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偶爾想起來這樣的日漸墮落連他自己都會心驚,然而他無力改變也疲於改變,只能尋找更多的麻醉劑去麻痹自己,越麻痹越墮落,越麻痹越痛苦,卻無法自拔。
“你住口!”他仿佛爆發似的嘶吼了句。
“住口?”阿依不屑地冷笑一聲,“你在叫誰‘住口’?你以為我是秦無憂可以任你呼來喝去還逆來順受?還是說你以為秦家的人都死絕了,你可以對無憂非打即罵沒人能管?”她抓起一旁的椅子舉起來就向他重重地摔去,公孫霖匆忙躲避,一把椅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竟然木屑紛飛可見力氣之大,阿依一面抓起手邊的東西向滿臉不忿青筋暴跳的公孫霖身上砸去,一面尖厲地道,“你這種人最讓我惡心了,無憂被捧在手心裡長大,從來沒受過委屈,卻被你這麽糟蹋,她自從嫁給你,哪裡對不起你哪裡對不起你們公孫家,她還不夠賢惠還不夠溫柔你居然當著那麽一個貨的面打她,下次再敢出現在無憂面前你試試看,我剁了你!”
她說著抓起一根棍子追著他對著他滿屋子地抽打,公孫霖左躲右閃又急又怒就是不敢還手,別說阿依是他上司的妻子皇上親封的正一品誥命,他上一次只是因為和秦無憂吵架,秦無憂從來沒有那麽激烈地反抗他,一時氣急才動了手,並不是他真不介意打女人,他一個男人現在又神志清醒哪裡敢還手,只能不停躲閃。
於是包廂裡只聽阿依的暴怒聲以及桌椅翻倒木屑紛飛碗盤碎裂的劈裡啪啦聲。
子們早被燕媽媽招呼離開是非之地以免被遷怒,一群男人躲在牆角圍觀,南安郡王世子捅了捅林康,十分糾結地小聲問:
“這樣下去不好吧,要不要拉一拉?”
“不好吧,你也聽見她說是因為公孫霖那小子昨天打老婆今兒娘家來出頭了,這是他們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再說……袖珍母老虎,惹了她,回頭被剁了再被縫上再被剁了,那可怎麽是好!”
“可咱們就這麽眼看著?”
“……不如今兒咱們就先回避吧?”林康忽然提議。
南安郡王世子深以為然,其他人亦點頭附和,於是幾個人貼著牆邊一溜煙地逃了,身後桌椅碗盆碎裂聲還沒停歇,眾人都在心裡祈禱別出人命才好!
絲綢脆,公孫霖在挨打中衣服破了好幾處口子,滿身湯汁熱茶,烏油似的頭髮上掛了許多山珍,地上更是木屑碎片湯油交織一片狼藉,因為一隻宣窯瓷碗砸來公孫霖沒及時躲開,
撞到額角上,撞出一道大口子,鮮血直流。 於是阿依痛快了,岔著腳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亮給他看,冷冷地道:
“簽了!”
公孫霖頭破血流地立在狼藉的地面上,繃著一張臉沉聲問:“什麽?”
“析產分居,無憂已經簽好了,你簽過之後回去把無憂的嫁妝清點一下,我明日派人上門去取,一百抬嫁妝,少一箱,我們衙門見!”
公孫霖呆了一呆,布滿紅血絲的眼裡掠過一抹慌亂,不可置信地叫起來:
“她要與我分居?”
“她本要與你和離,可放心不下雪團,才忍氣吞聲地選了析產分居。啊,你放心,女孩子很快就長大出閣,待雪團出了閣,無憂會與你和離的,你就回去摟著你那個小*子好好地千年萬年吧。另外,你一文錢都不用付,秦家還沒有落魄到需要忍氣吞聲地接受你的施舍,無憂會好好地把她的女兒撫養長大,作為姨母將來我也會好好地替雪團找個婆家,若是敢有像你這種以卑鄙手段將人弄到手卻還挑三揀四打老婆嫌女兒不知廉恥為何物的敗類接近雪團,我一定會打斷他的腿!簽了!”
公孫霖陷入震驚中,呆滯了老半天,眼裡含著恚怒,冷冷地道:“我不會簽!只是吵了一次架,打她是我不對,可那是因為她說的太過分了,為了這個就要和離還要帶走雪團,我是不會答應的!”
“事到如今還擺出一副舍不得女兒的嘴臉,要不要給你個鏡子照照看看你自己會不會吐?簽、字!”
“我不簽!”
“真不簽?”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詭譎的冷笑,阿依又問了遍。
“不簽!”他看破壞他家庭幸福的魔鬼似的看著她,怒聲道。
阿依嗤笑一聲,從懷裡摸出一支毛筆,蘸了些水,在析產分居書的落款處大筆一揮書上“公孫霖”三個大字,亮給他看,淡聲道:
“我替你簽了。”
公孫霖瞠目結舌,恚怒萬分,上面的字跡竟然與他手書的字跡一模一樣。他聽說過這個女人擅長模仿他人字跡且惟妙惟肖連不知情的本人都看不出來還以為是自己寫的,沒想到她卻將這手段用在這上面。
“你……”他怒不可遏。
阿依卻飛起一腳,直勾勾地將他踹到牆根去坐著,緊接著立在他面前,抓起他的手在還在流血的額頭破第一次一抹,拉著他染血的手指就要往分居書上按去。公孫霖猛然明白了她的意圖,自然不從,才要收回手臂,隻覺得麻筋上劇痛,手有一瞬的不聽使喚,鮮紅的指印已經印在他的名字上。
阿依從他的胳膊裡抽出沾著血錐子似的長針,收了分居書,慢條斯理地道:
“回去把無憂的嫁妝清點好,明日午時送到公孫府大門口,我會派人去取,之後你想和哪個女人在一起隨便你,只是,別再出現在無憂面前。”說罷,轉身要離去。
公孫霖一身狼狽地坐在地上,渾身疼痛,心裡更痛,又痛又憤怒,忽然對著她的背影大聲怒了句:
“我和無憂是皇上賜的婚,沒有皇上的允許我們不能分開,你想違抗皇上的旨意嗎?”
阿依頓住腳步,回過頭望著他,懶洋洋一笑:“你可以告到皇上面前,我接著。”轉身,揚長而去。
公孫霖因為她漫不經心的態度,越發怒不可遏,把包廂裡僅剩的一隻青花瓷瓶摔得粉碎。
……
阿依回到墨雲居時墨硯正在家陪雪團蹲在院子裡看螞蟻,見她回來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問:
“他還手了沒有?”
“我帶了二十個人,若是他敢還手,我就群毆他。”阿依不以為然地回答,抱起蹦蹦跳跳對著她喊“姨姨”的雪團含了笑意。
“姨姨,姨丈做了風車送雪團哦!”雪團用奶聲奶氣發聲有些不準的語調活潑地笑著,急於獻寶似的鼓起腮幫子呼呼地將手中的紙風車吹得轉起來。
阿依看著她手中精致的紙風車,微怔,望向滿臉不自在的墨硯驚歎道:
“墨大人,你手好巧!”
墨硯越發尷尬地偏過頭去:“少羅嗦!”
“雪團來這裡你母親知道嗎?”阿依含笑問雪團。
“娘病了,舅舅和姨丈說不可以吵娘,雪團在娘會睡不好病就不會好,姨丈就帶雪團來了,舅舅正在陪著娘。”
“病了?”阿依眉頭一皺。
“有些發燒,不打緊。”墨硯說。
“我去瞧瞧。”阿依說著將雪團塞回墨硯手裡,轉身要走。
“喂,我說你到底鬧到了什麽程度?”墨硯抱著雪團開口問。
“今天或明天皇上必會召我入宮,墨大人和霆雅哥哥做好準備吧。”阿依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說完,揚長而去。
墨硯看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長長地歎了口氣。
“姨丈!”雪團忽然奶聲奶氣地喚了聲。
墨硯低下頭看著她蘋果似的小臉,雪團指著牆角的樹下,認真地道:
“螞蟻都跑掉了!”
墨硯看了看牆根的螞蟻,又看了看眨巴著大眼睛望著自己的軟軟糯糯的小姑娘,左右端詳一番,不由得開始嫌棄公孫霖種子太差生出來一個包子臉,如果是他閨女那一定是風華絕代國色天香的……
他閨女……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笑起來,對上雪團的大眼睛,心裡雖然很嫌棄她長得沒自家姑娘好看,不過還是屁顛屁顛地抱著小姑娘到牆根掏螞蟻窩去了。
……
沒等到明天,近黃昏時就有小太監過來傳話,皇上召阿依入宮,據說是因為她揍了公孫霖。公孫霖倒是沒告到皇上那裡,公孫霖他爹去皇上面前聲淚俱下地告了阿依一狀,順便還因為墨硯的治妻不嚴跋扈放肆也把墨硯大罵了一頓,不過皇上沒有召見墨硯,他單獨召見了阿依。
阿依換上誥命服,昂首挺胸地進了宮。軟轎在景凜的蓬萊殿門前停下,阿依從轎子裡下來,踏上台階,立在漢白玉台基上的楊讓捧著拂塵迎過來,哪知就在還剩下三極台階兩人便能匯合的時候,阿依腳下的高底鞋忽然一歪,整個人撲通一聲摔坐在台階上,歪過來的腳腕上紅腫一片!
周圍人大驚失色,領路的小太監連忙去扶,待見阿依呲牙咧嘴地告訴他她腳崴了,小太監更是被嚇得魂飛魄散,欲哭無淚。楊讓特地快走兩步過來看一眼,見她的確崴腳了,一疊聲宣禦醫,又讓小太監將崴了腳的阿依扶去偏殿等禦醫,又忙忙轉身去回皇上。
阿依被小太監攙扶進偏殿,坐在一張貴妃榻上,小太監退了出去,阿依獨自坐在寬闊空曠的偏殿裡,不多時,龍涎香的味道飄進來伴隨著細微得幾乎聽不到的腳步聲,明黃色的龍袍映入眼簾,景凜負手步進來,一雙看不出喜怒的眼直直地盯著她,意味不明。
阿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拖著不便的腳沉靜從容地拜下來,輕聲道:
“臣婦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景凜看了她一眼,也沒讓她起來,轉身走到龍榻前坐下,望向仍跪在地上阿依,沉聲問:
“你打了公孫霖?”
“公孫霖欠打。”阿依平聲回答。
“放肆!公然毆打朝廷命官,你可知罪?”強大的威壓恍若萬裡烏雲滾滾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阿依卻依舊坦然自若。
“這個與毆打朝廷命官無關,這只是臣婦的家裡事,公孫霖的前任夫人是臣婦的師姐,臣婦是她的妹妹,自己的姐姐被人羞辱打罵,臣婦又不是死人,明知道自己姐姐被欺負被冤枉卻還不做聲,臣婦雖不喜歡計較卻也不會任人欺負。”
“那秦無憂害妾室小產,只是被打了一巴掌也不算過分。”
“正是沒做過卻挨了打才叫欺負,無憂說她沒做,除了那個女人自己說無憂推了她,也沒有任何證據說明無憂推了她,一個還沒成親就有了身孕的女人妄想鳩佔鵲巢什麽事做不出。公孫霖的想法也夠可笑,他就那麽篤定那個孩子是他的,我可是親耳聽到那個女人的姐姐在懷疑她與她姐夫的關系,連自己親姐姐都懷疑的輕挑女人能是什麽好的,為了那樣的女人打老婆!皇上當初賜婚是成人之美,現在他們過不下去完全是因為公孫霖自甘墮落,皇上若生氣就狠狠地懲罰公孫霖,無憂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卻還是不受待見,連她生的雪團也不受喜歡,這樣可憐皇上就不要再讓她變得更可憐了。”
景凜坐在軟榻上,漫不經心地看著她垂著頭慨然而談,也不說話。楊讓很快領著作為禦醫的蘭陵秋來了,蘭陵秋照舊一身烏鴉黑,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依,先向景凜請了安,又走到阿依面前。景凜讓她先起來,楊讓便扶著阿依重新坐回貴妃榻上。
蘭陵秋跪在貴妃榻前,阿依自己脫去鞋襪,露出一隻嫩白如玉的蓮足。蘭陵秋摘去手套,小心地捏在她微微紅腫的腳踝上,阿依立刻倒吸一口涼氣,痛呼一聲,皺眉。
蘭陵秋面皮一抽,沒有骨裂骨折除了稍微紅腫根本就不算崴傷,怎麽可能會那麽疼,再次握住她的腳,阿依正覺得疼痛,他一握她的腳踝她下意識掙脫,雪白的小腳一翻,細膩的腳掌映入眼簾,一顆胭脂記毫無預兆地衝進視野,蘭陵秋淡粉色的眼珠倏地擴大,渾身一震,呆若木雞!
陪在一旁的楊讓同樣大驚失色,手中的拂塵啪地落地,瞠目結舌!
景凜覺察到楊讓的不對,以為阿依的腳斷掉了,狐疑地走過來,在看清阿依腳趾上的胭脂記時雙眸縮緊,僵硬了片刻,一雙蒼色的眸子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著阿依,整個人都是緊繃的。望了一會兒,他似突然明白了什麽,恍然大悟過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陰沉以及那被壓抑在眼底的算計與精光。
蘭陵秋抑製住狂亂的心跳,為阿依敷了藥,之後退出去,景凜亦沒有再糾纏公孫霖和秦無憂的事情,他從容地出去了,撂下話讓阿依在偏殿裡等一會兒,阿依便老老實實地在偏殿裡候駕。
不多時,楊讓親自捧進來一杯茶放在她身旁,又退了出去。阿依望向那做工精美華麗的景泰藍茶碗,過了一會兒,端起來,一股清新甘醇的味道迎面撲來,那沁人的甘醇中摻雜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辛辣味道,眼裡掠過一抹輕蔑的笑意,頓了頓,她揚起雪頸將茶碗裡的香茶一飲而盡。
……
因為被丟入冷宮自生自滅而憔悴不堪的殷素娘怎麽也想不到這個被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一度恨不得鏟除掉的丫頭竟然是被自己生下來的,即使當那光裸白皙的脊背上一幅青黑詭譎的寶藏圖完全顯現在眼前時她依舊不肯相信,她用力搖頭,一把抓住景凜的袍袖,激烈地大聲嚷嚷道:
“皇上,皇上,不會是她!她是假的!假的!這個小賤人詭計多端,一定是她在耍詭計!皇上,不可能的,一定不會是她,華兒早就死了,她一定不是華兒!皇上您看,這寶圖不對,這寶圖不是妾刺下的,妾刺下寶圖的時候皇上也在場,那時候明明是半張,為什麽現在卻變為一張了!這一定是陰謀!”
景凜立在床榻邊淡淡望著床上人那細膩光裸的肌膚上紋著冰冷的圖畫,不發一言。
殷素娘見他不為所動,神色不明,呆了一呆,哆嗦著嘴唇猛然道:“是了,這一定是秦泊南用來報復的手段,送來一個假貨想害皇上!那種刺青手法是他教給妾的,他一定是想用什麽手段害皇上,所以才把這個小賤人送來!皇上你可千萬不要相信她,千萬不能相信她……”她心裡有種感覺,一旦秦解頤認祖歸宗,她的境況將會比現在還要淒慘,於是她拚命地否定,神經質地叫嚷。
景凜一巴掌甩過去,殷素娘瘦骨嶙峋的身體原地打了個轉兒,摔坐在地上。
“押下去!”他冷冷地吩咐,楊讓立刻上前,將仿佛崩潰了一般又哭又叫又鬧的殷素娘拖了出去。
景凜望著床上昏迷著的人兒,良久,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略粗糙的指尖放在她脊背上的寶圖中央,摩挲了片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一張寶圖有兩個目的地,一個目的地直指邊關,另一個目的地竟指向秦家祖墳,秦家祖墳自然不會是寶藏的所在,這個他早就探過了,也就是說秦家祖墳裡有打開寶藏的線索……
“秦泊南,你死了也要同朕作對!”一雙蒼色的眼眸裡蓄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冷酷,再次望向昏睡中的阿依,醬紫色的嘴唇勾起一抹令人膽寒的瘋狂嗜血弧度。
……
景凜沒再計較公孫霖被打的事,阿依直接回家去了,不過在這一天之後的第二天,阿依在出門去看診之後卻再也沒有回來。
墨雲居。
墨研身穿湖綠色繡大朵鵝黃色藕荷色淺粉色繡球花杭綢對襟長袍,衣懷半敞著,懶洋洋地歪在貴妃榻上,笑眯眯地望著坐在扶手椅上聽著鍾燦的稟報面色凝肅一言不發的墨硯。
“皇上已經啟程前往邕城了,帶了一百個黑衣衛隨行,並發了密旨命邕城駐軍抽調一萬人封了黃石山。”
“紫衣衛都準備好了?”墨硯冷著一張臉沉聲問。
“是,紫衣衛已經盡數抵達時刻待命。”
墨硯沉吟了片刻,手一揮,鍾燦退下去。
“沒想到皇上當真親自前去了。”頓了頓,他輕聲道。
“你果然還是不了解景氏一族天生多疑的性子,小山鴞雖從未認祖歸宗,血脈的嗅覺倒是準確,他唯一的心腹只有楊讓,讓其他人去探他畢生追求的寶藏他自然不會放心,即使是楊讓,他怕是也不放心。”墨研笑吟吟地說,頓了頓,望著他,問,“怎麽,你不放心小山鴞?”
墨硯愣了愣,旋即反駁道:“我才沒有!”
“沒想到你真的會答應讓小山鴞親自做誘餌。”
“……若是不讓她親手去了結,她這一生心裡都不會安寧。”墨硯沉默了半晌,偏過頭去,淡聲說,縱使心裡不願意縱使會擔心,他還是放手讓她去做。
“真體貼呢!”墨研粲然一笑。
這語氣在墨硯聽來卻是調侃,他立刻漲紅著一張臉叫嚷反駁道:
“我只是、我只是討厭她癡癡呆呆的樣子,什麽體貼,我可沒有……”
“阿硯也終於長成了一個懂得溫柔體貼的出色男人,教導有方的哥哥感覺好欣慰!”墨研拿出帕子擦拭著眼角壓根就不存在的淚水,百感交集地歎道。
墨硯的面皮狠狠一抽。
墨研收起帕子,對著他笑眯眯地道:“不放心就追過去吧。”
墨硯一愣。
“你若不陪著小山鴞,萬一她害怕失手哥哥也會很困擾。”
“可是宮裡……”
“哥哥還對付不了那個幾十年如一日地裝傻子、其實骨子裡黑透了、甘願被當成狗飼養也要忠君愛父的前四皇子現五皇子麽,這邊塵埃落定指日可待,壓根用不著你,反倒是小山鴞那一頭比較危險,不僅僅是皇上,還有青蓮教和越夏王,若是那一頭大意了,那才叫做前功盡棄。”墨研微笑著說。
墨硯知道他這是說得輕松,皇上雖然留下楊讓作為替身主持朝政,但真正棘手的人卻是那個從前時常裝瘋賣傻背地裡卻掌管著一半兵符的前任四皇子,隨著皇上的離去,四皇子的底細也浮出了水面,將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
墨硯猶豫不決。
墨研盯著他的臉,歪了歪頭,笑吟吟問:“怎麽了阿硯,還不走,莫非是想留下來和哥哥一起洗澡?”
墨硯握了握拳,忽然站起來,轉身走了。
墨研笑眯眯地望著他寬闊的背影,良久,忽然仰起頭百感交集地歎了口氣,微笑道:
“長大了啊!”
頓了頓,低下頭來,唇角依舊含著一抹笑意,卻沉聲道:“小安!”
小安立刻上前來,墨研望著他,笑眯眯地吩咐:
“去告訴你那個做替身正開心的祖父大人,七日後。”
小安面容平靜地應了一聲“是”,才要離開,墨研卻繼續對他笑說:
“待事成之後,你就遂了你祖父的心願,好好地陪他過兩天平常日子吧。”
小安大驚,眼眸一縮,鐵塔似的跪下來,肅聲道:“奴才是被主子從亂墳崗撿回來的,奴才會永遠守在主子身邊保護主子,一步也不離開。”
墨研差點笑噴出來,手指敲著扶手慢悠悠道:“你祖父又不是故意把你扔掉的,他雖然現在是個太監,可他以前不是,再說他又沒挨過一刀,他和你奶奶又是很年少時候的露水姻緣,你爹娘去的又早,你祖父其實很疼你的。”
“奴才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死人!”小安一臉倔強地強調。
墨研望著他罕見的執拗,無奈,揮了揮手:“罷了罷了,隨便你,你去吧。”
小安這才歡喜地站起來出去,墨研傷腦筋地輕歎口氣。
……
景凜本打算在得到寶圖後便將阿依處理掉,讓寶藏這個秘密永久地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然而隨後在秦家祖墳內找到的一對玉佩和一封羊皮紙卻讓他改變了主意,羊皮紙上書寫的若要開啟寶藏必要以景氏直系血脈的鮮血作為血祭,雖然景凜不太明白這個血祭是怎麽個做法,但很顯然,他需要用一個直系血脈當做祭品。
皇子們是不行的,不說拿去做祭品,若是被那群如狼似虎的皇子們知道寶藏的存在,反而會生不好的心思。女兒裡他能隨意調動而不會惹人懷疑的只有待字閨中的八公主景寧,可景寧打小沒出過帝都,讓她長途跋涉前往邊關說不定會死在路上,他雖然讓楊讓作為替身替他料理國事,卻也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在路上耽擱,思來想去,唯一皮糙肉厚不怕長途跋涉又是直系血脈的只有一直在馬車廂裡昏睡著的阿依了,反正她本來也是作為不能被知曉的秘密要被除掉的,就讓她在被除掉之前再發揮一點效用吧。
阿依自從被擄走一直都是被喂了藥昏睡著,一直來到黃石山腳下才被弄醒,雙手被鎖起來由隨行的一個黑衣衛牽著按照寶圖向深山中去。阿依才害怕地問了兩句就被叫了閉嘴,於是她閉上嘴再也不問了,只是像隻受驚的小貓似的怯生生又茫然地跟在隊伍後頭。
景凜此次帶了一百個以一敵百的黑衣衛隨行,抵達黃石山時整座山已經被邕城駐扎的將兵包圍了,上萬人將整座山圍得烏壓壓的,怕是連隻鳥都飛不進去。
一眾人呼呼啦啦來到一處陡峭的山壁,景凜早命人製作了鐵索,一百個人分批像猴子似的順著峭壁溜下去。景凜雖已上了年紀卻是真的文武雙全,不用人護徑自跟著前面的隊伍溜了下去。
輪到阿依則是那個牽著她的黑衣衛摟著她的腰帶著她溜下去的,阿依舉起戴著鐵鎖的手腕用雙手捂住眼睛,隻覺得耳畔風聲大作,提到嗓子眼裡的心臟刺溜滑至腳後跟,待回過神來雙腳已經落地。
阿依又跟著一行人向北方荒涼繁茂看不出方向的樹林足足走了三天,才來到一座四面峭壁的山谷中,順著雜草叢生腥濕氣濃重的山洞穿過去,來到一座門前門後開滿了血紅龍爪花的山間小屋前。
正是龍爪花盛綻的時節,一大片通紅如血的龍爪花那顏色那隨風搖曳的姿態無一不凸顯出其詭譎的妖冶,讓人放眼望去除了驚豔還有許多毛骨悚然。
景凜對龍爪花不感興趣,他唯一感興趣的只有這山谷中的寶藏,如果說先前他對這裡有寶藏還存在疑慮,在看見這處山頂荒涼山底繁茂的山中存在這樣一座奇怪的小屋以及與玉佩上完全相同的龍爪花時,心裡相信了大半。按照寶圖查找到山洞中的溫泉池,一個黑衣衛下水輕易地找到機括,以合並在一起的玉佩開啟了寶藏的大門。
一半黑衣衛先下了去,景凜本以為是寶藏應該會有機關,哪知竟然很順利地順著石梯走入寶庫裡。
阿依被一個黑衣衛牽著走在景凜身後,一行人徑直來到寶藏內部的中央大殿裡,如此紙醉金迷年代久遠的大殿一看便是百年前的寶藏,也只有百年前的大齊國才會擁有如此大的財力可以建造這樣一座寶庫,尤其在看到大殿正中央的牆上刻畫著的大齊國皇室圖騰時,景凜深信不疑這就是大齊國的龍脈。
中央大殿內每一根純金龍柱都對應著一扇做工精美的雙開木門,他一眼便認出這些是極為稀有的國寶級鐵香木材質,一種千年才會長成的水火不侵的珍惜木材,仿佛鐵一般堅硬卻比紫檀木的味道還要悅人,故名鐵香木。很顯然這些鐵香木門後面便是寶藏的所在,而要打開這些門……
景凜的眸光落在正中央一座刻滿符咒的漢白玉台基上,漢白玉台基上是黑白分明的八卦圖案,一根接天連地的龍鳳柱前面連接著一把扶手椅,台基的右側是一隻扳手。很顯然這就是一座祭台,他展開手中陳舊的羊皮紙,羊皮紙上說只要把景家直系血脈放在祭台上,拉動扳手,血祭過之後寶藏大門便會打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