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傳說中的滿天諸神都是存在的,那麽這當中,最莫名其妙,也最具廣泛性認可的莫過於掌管姻緣和愛情的愛神了。西方人把他傳說成一個手拿弓箭背生雙翅的小屁孩兒形象,而在東方的神話體系裡,乾這活兒的卻是個白胡子老頭兒。
一個長不大,一個老小孩兒,人世間的愛情故事能不千奇百怪亂七八糟嗎?
狼愛上羊,老鼠愛上貓,不滅傭兵的金牌探子愛上太行樓的大石頭,談起愛情來,連性別和物種都不是問題的年代,誰能說這是不可能的?
蘇霞飛銀牙緊咬,遲疑了片刻,終於轉頭對徐老三說道:“三哥,你回去吧,把消息帶給我姐夫。”怕那徐老三不肯獨自逃生,又道:“放心,就算只是為了那個傻小子,他也不會把我怎樣的。”
徐老三額頭上滲出豆粒兒大的汗珠,站在那兒似乎有些驚魂未定,沒有吭聲。
李樂不再理會他,轉而對蘇霞飛歎道:“明天是石頭的大日子,你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
蘇霞飛道:“他不是正希望跟我做個了斷嗎?我是不滅傭兵的人,來這裡就是為了幫包得金探查你們太行樓裡的秘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而已,跟他之間不過是逢場作戲。”
李樂歪頭掏掏耳朵,笑道:“妹子,我耳朵沒聾,剛才在隔壁聽你講話聲音好大。”
蘇霞飛哭笑不得:“你到底想哪樣?”
李樂笑道:“跟我回去,在老滅出現之前,你老老實實呆在石頭身邊,好好享受在一起的時光。”說著,還故意衝她擠了一下眼。
蘇霞飛口中輕啊了一聲,接著低頭沉默,看不出是樂意還是不樂意。
李樂繼續說道:“人這一生其實很短暫,女孩子的好時光也就這幾年,也許你跟石頭之間注定了有緣無分,若真是這樣,你難道就不想為彼此的青春多留下些美好記憶?”
蘇霞飛依然低頭不語。一旁的徐老三突然說道:“瘋丫頭,你留下來吧,三哥回去一定把消息帶給你姐夫。”
他先前寧死不肯離開,此刻卻搶著讓蘇霞飛留下,顯然並非因為貪生怕死。
李樂衝他齜牙一樂,道:“不滅傭兵,好大的名頭,就衝你這樣的漢子,便當得起盛名無虛四字,想來你們那位大哥老滅也不至於令我失望,請代我轉告,李樂在古城等他大駕光臨。”
徐老三微微動容,看了看李樂,又看看蘇霞飛,終於歎了口氣向李樂點頭致意,告辭離去。
春風樓也許不是古城中味道最好的酒樓,但它絕對是古城最豪華的酒樓。獨據氣勢恢宏的海天大廈九層基座樓,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營業,徹夜燈火通明。酒樓內全楠木內飾,猩紅的地毯,漆黑鋥亮的圓桌,紫砂茶壺,晶瑩透亮的瓷碗,連筷子牙簽都是用白玉製成,每一處細節都體現出一品居餐飲集團的雄厚財力。
自三年前開業以來,春風樓從來沒有一分鍾是關過門的,可是今天,酒樓門口破天荒地掛出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春風樓一層豪華的大廳內,原來餐桌已經被清走,大廳中間設置了一個圓形的舞台。準確的說,那應該叫做擂台。古城廚屆都在翹首以盼的南北名樓白案雙雄會,今天即將在這個大廳舉行,來自太行樓的石頭和來自南洋一品居的梵桃花,將在這個擂台上一決高下。
這場得到北方餐飲業職業工會認證和支持的白案雙雄會吸引了古城乃至整個華北多家知名酒樓的關注。主席台前擺了張長條桌案,後面放了三把椅子。分別坐的是南洋一品居古城分店春風樓的總經理梵青慧女士;華北餐飲業職業工會名譽主席,
濟南匯泉樓主廚,魯菜大師王鐵軍先生;古城太行樓李家當代嫡傳李樂。“天下珍饈出魯菜,九轉大腸燒海參。天宮昨夜開佳宴,饞煞九天饕餮仙。”王鐵軍念了幾句山寨版的歪詩絕句,左右看了看當事兩家的主事者,眉梢微挑,沉聲道:“二位的案頭準備好沒有?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梵青慧轉頭看李樂,眼色複雜。李樂點點頭,道:“王大師不必客氣,請您宣布開始吧。”
王鐵軍微微點頭,當場宣布:“人不親藝親,藝不親祖師爺親,南洋一品居和古城太行樓,同為餐飲業同仁名樓,為繁榮廚界,相邀在此鬥廚以白案爭雄,王某受業界朋友抬愛,今天在此主持公道,定當嚴守行業道德,本著公開公允的原則為兩家勝負做出公正評判,現在我宣布比賽開始。”
所有的東西都已備齊,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潔白的案板上一塵不染,冰涼。用上好的磨砂軟玉製成,質韌而不傷刀,絕無任何雜味,且具有短時間保鮮的奇效。
上面分別放著二人應手的家夥什兒。梵桃花的銀鋤閃閃發光,石頭用的卻是一柄玉質軟硬適中的岫玉面棍。正是太行樓李家祖傳的寶貝之一。
河套的細面,新疆的糙粉,山東的三層簸箕粉 可謂是舉國上下的麵粉來開會,該到的全齊了。
華麗光亮的天然氣灶是正宗的意大利進口原裝貨,三十六小孔,十二大孔送氣,自由調節火力大小,並有循環上氣系統,確保天然氣燃燒徹底,不會產生任何可能影響到菜味的尾氣。
看著眼前的這些東西,只怕是最懶惰的主婦,也會按耐不住想蒸一鍋雪花大饅頭的欲望。
更何況現在看著這些東西的,並不是什麽主婦,而是廚房裡的藝術家,兩個最頂尖的白案大師。
石頭和梵桃花都換上一身白衣高帽的大廚裝扮。一個神情莊重,忐忑中又帶期待。一個好整以暇,信心十足。兩個人年紀不大,卻都已得了白案廚藝的精髓,此番較量真可謂是龍爭虎鬥。
二人來到各自案板前,互道了一聲請字,便各自忙活起來。
但見桃花摻面,石頭調粉,各顯手段。一時間白面賽雪飄,清水洗揚塵。端的是熱鬧非凡。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王鐵軍不愧是大行家,一邊看一邊品頭論足:“這兩位雖然年少,但白案手段卻都已達登峰造極的境界,一品居的梵師傅做的是南派面點桃花糕,講究口感松軟,柔韌適中,味道香甜淡雅為最宜,他用的糙面混細面,以老面肥為酵引來揣面,正是對症下藥相得益彰。”
“而太行樓的這位石頭小師弟要做的卻是咱們西北名點:羊肉泡饃。”
李千鈞在北方廚界不僅名頭無雙,輩分亦無雙。匯泉樓這位名震華北的主廚在少年時也曾向李千鈞討教過廚藝奧妙。從老爺子那論起,正該當叫石頭一聲小師弟。
美女在側,魯菜大師雖然年高德劭,卻也難免有些小興奮。說完了梵桃花的桃花糕,接下來王鐵軍又饒有興致的向梵青慧說起了石頭做的這羊肉泡饃的來歷。
傳說,羊肉泡饃是從古代的“牛羊羹”演化而來的,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但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羊肉泡饃與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之間的故事。
據說,五代末年,趙匡胤還未得志時,身無分文,窮困潦倒。一日,在長安(古時西安)街頭流浪的他,因饑餓難耐,不得已低下男兒頭向一家燒餅鋪討吃。店主看他可憐,就把幾天前剩下的兩個燒餅給了他。可放了幾天的燒餅又乾又硬,根本咬不動。
這時,他聞到了一股肉香,原來不遠處正有一家肉鋪在煮羊肉。趙匡胤便向店家討了一碗羊肉湯,把乾硬的燒餅掰成小塊泡進湯裡。沒想到,這碗燒餅吸入了肉湯的香氣,肉湯泡軟了燒餅,一碗湯泡饃吃得趙匡胤渾身發熱,饑寒全無,精神大振。
幾年後,趙匡胤得了勢,掌握了兵權,“黃袍加身”做了宋朝的開國皇帝。當了皇帝的趙匡胤,每日山珍海味,日久天長,嘴裡沒了味道。一天,他突然想起了那碗香到心裡暖透全身的湯泡饃,立即傳旨禦廚速速做來。但禦廚做了幾次,趙匡胤都覺得不是當年的那個味兒。
有一次,趙匡胤外出巡察,行至長安,不知不覺又來到當年流浪的那條街,又聞到了那久違的肉香。這一下,趙匡胤食欲頓起,下了禦輦直奔肉鋪,讓店主馬上做一碗羊肉泡饃。
店家見皇上駕到,又是驚喜,又是惶恐。街上的燒餅鋪已關了門,店家隻得讓妻子烙了幾個餅,怕皇帝嫌是死面餅,便把餅子掰得碎碎的,澆上羊肉湯煮了煮,再放上大片牛肉,又在湯內放入了菠菜、粉絲,撒入蔥花,最後又淋上幾滴鮮紅的辣椒油。
當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的羊肉泡饃端到面前時,趙匡胤嘗了一下,立刻找到了當年的感覺,於是,皇上的架子也不端了,在臣子、衛士驚異的注視下大快朵頤。吃完後,趙匡胤全身舒暢,當即賞賜了店家。
一夜之間,皇帝來吃羊肉泡饃的事就在長安城裡傳開了,越來越多的人慕名來嘗美味,店家索性把肉鋪改成羊肉泡饃館,吃的人多了,饃也掰不及了,於是誰吃誰就自己掰,反倒生出許多情趣。
梵青慧認真聽著,這位氣質美女時不時的不顧淑女儀態掩唇而笑。也不知是因為真的覺著好笑,還是因為怕卷了王鐵軍主裁的面子。李樂覺著,八成還是因為後者。
說到這兒,王鐵軍又特意向梵青慧解釋道:“這羊肉泡饃用的饃其實是一種烙饃,跟饅頭絕不是一回事,烙這種饃以河套精白為最佳,做這道面點最重要的是湯的味道,用湯講究濃湯嫩肉,肥而不膩,青菜小料,葷素適中,賣相好壞倒在其次。”
場間,石梵二人和面之後,已開始下一道工序。
石頭揣面烙餅,梵桃花卻在面盆上覆蓋一隻熱水袋,另外準備起餡料香素來。
但見石頭那邊擀麵成餅,鐵鍋加熱,圓餅入鍋上下翻飛,頃刻之間面香四溢,惹人食指蠢蠢欲動。
另一邊,梵桃花的面還在盆中熱發,他則在那裡搗製餡料,名為桃花糕,自然少不了桃花瓣兒,除此之外,更加了多達十幾種的香料。被梵桃花弄在一處,竟然百味調和,、不大會兒,便散發出芬芳雋永的清香之氣來。
時間點滴而過,場間兩人各逞手段,將兩種不同風格的白案技巧發揮的淋漓盡致。石頭在調湯煮肉,梵桃花則一刻不停的在揉面搓糕。
石頭那邊是湯鍋齊上陣,用料精道,羊肉特別選的是河套黑尾羔羊,刀工嫻熟,用的正是李家十八斬中專門用於切肉的“割鹿”。火候多變,忽而熊熊,忽而文文,這種手法煮製出的羊肉可保酥香軟爛入口即化。
反觀梵桃花這邊,卻是另一派熱鬧景象。一品居大師兄不但人樣子好看,做出來的東西更講究賣相。雙手翻飛之間,一隻隻精美絢爛如桃花般的糕點在他指間被炮製出來,粉紅的是花瓣兒,鶯綠的是綠葉,紅花綠葉之間暗香浮動,引人為之意動。果然稱得上色味形意俱全。
李樂將二人的表現看在眼中,心中自有一番判斷。石頭確實已拿出全部本事,這碗羊肉泡饃做出來,真可稱得上是北派白案面點之巔峰大成作品,單就一個味字而言,已達極致境界。而另一邊的對手梵桃花,在白案一道上的實力已達藝近乎道的境界,做出來的東西品相極佳,已盡得色形二字的精要。
在規定的時間內,兩邊幾乎同時停下手上的活計,石頭最終端著一碗香飄滿場讓人一聞便口水直流,產生擋不住的食欲的羊肉泡饃來到裁判台前。而梵桃花則為在場諸人奉獻出一盤豔若桃花盛開,香氣四溢的桃花糕。醇厚香甜的面香隨著熱騰騰的蒸汽飄散,盡顯中華傳統美食之色味雙絕神髓,令聞者心曠神怡,見者一見傾心。
王鐵軍依照完成順序,先嘗起石頭所做的羊肉泡饃,盡管幾乎嘗盡了天下美味,但在石頭精心炮製的這碗羊肉泡饃面前,在那香醇難擋的誘惑下,王鐵軍還是表現出了一點迫不及待之意。甚至不顧風度的一口氣吃掉大半碗才猶自不舍的推開面碗。
梵青慧在一旁看著,黛眉微微蹙起。盡管是在春風樓主場作戰,但她心裡卻很清楚,一品居野心勃勃,已然被整個華北餐飲界看做公敵,這位王大師剛才已經公然稱石頭為小師弟,其中的遠近厚薄,明眼人一看便知。看他這幅吃相,很難說不是為了抬高石頭的廚藝刻意為之的結果。
接下來輪到梵桃花的了。熱騰騰的桃花糕端了上來,王鐵軍貌似沉醉的樣子嗅了幾嗅,卻遲遲不肯動筷。李樂和梵青慧目不轉睛看著,只見他遲疑再三,終於歎了口氣,自語了一句:“焚琴煮鶴,暴殄天物,這麽精巧芳香的糕點,放在口中都是一種罪過啊。”拾起一塊,緩緩放入口中,小小的輕輕的咬下一小塊花瓣兒,在齒間慢慢咀嚼。
良久,終於歎道:“口感絕佳,齒間留香,真可謂白案糕點之究極作品。”
似乎,勝負已分!
石頭臉上已浮現失望之色, 梵桃花則一副理當如此不出所料的樣子。
王鐵軍緩緩將桃花糕推開,卻又把石頭那碗羊肉泡饃端回眼前,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湯。又歎道:“這才是世俗人能經常享用的美味呀。”
李樂和梵青慧幾乎異口同聲:“王大師以為哪個贏了?”
王鐵軍左右看看,緩緩說道:“如果單就二位的白案技藝評價,一品居的梵師傅做出的這道桃花糕實在勝出許多。”
他言猶未盡,話中還有話。梵青慧和李樂都沒說話,聽他繼續說下去:“但,咱們都是乾這一行的,庖廚之道講究味,意,色,形,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引人食欲,讓人吃飽吃好,所以,我以為這評價高低,味道才是第一位的。”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梵桃花,又接著道:“一品居的梵師傅,白案手段確實驚人,我在這一行幹了四十年,也只見過一兩位老師可與之媲美,但您做出的這道桃花糕,實在是太精美了,已經近乎藝術品,讓人一見便想到那粉面桃花相映紅的詩句,滿肚子食欲都化作雅骨,哪裡忍心吃下去。”
“而太行樓的石頭小師弟。”他轉而將目光投到石頭身上,話鋒一轉續道:“你做的這碗羊肉泡饃,無論是賣相還是製作的手法,都不足以跟梵師傅相提並論,卻唯獨這味道,與之相比似乎更勝一籌。”
一方面勝在手藝和賣相上,一方面則隻專精於味道而更勝一籌。這要怎樣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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