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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鹵煮研究生院》6、獵人
我們當中的很多人,在第二性征出現前後,都經歷過所謂的叛逆期,那個階段中的孩子,會不假思索地對一切規則和慣例說不,為的隻是在反抗中定義出自身獨立的價值。但當這些少男少女真正長大後,除去少數無知者無畏外,都會意識到自己其實永遠隻是最初那個受精卵不斷分裂的產物,哲學家們管這叫做宿命。

 梵蒂岡天主教廷在達爾文進化學說的步步進逼下,承認人的是猴子變的,但精神或者說靈魂的專利權仍然屬於上帝,就像米開朗琪羅用名畫《創造亞當》中那個強壯男人柔弱而依賴的目光所要告訴我們的一樣。其實,這樣且戰且退大可不必,因為猴子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事實上,不僅如此,世界上恐怕也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的精神世界完全出自原創,甚至,每一粒思想的碎片都凝結了無數外來的基因;誰也不可能生活在真空當中,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被他人所改變,當然,也同時在改變著別人。

 既然這樣,我們就沒有理由去拒絕別人的看法和觀點,自身的獨立恰恰體現為能動地吸收那一切可資借鑒,而絕非自以為是。在此問題上,女人的得分普遍要高一些,這也許源於她們在兩性生活中天然的角色,隻有懂得接受的身體才有資格孕育乃至創造新的生命,或許上帝當初沒有把人設計成單性生殖就是想告訴我們這個並不深奧的道理。

 相對而言,陸遠航還基本可以算是個虛懷若谷的年輕人,尤其在自以為是的研究生隊伍中。後來,她多次痛心疾首地感歎,如果早些認識像枕流這樣的巧舌如簧之徒,自己也不至於落到如此田地。這不,盡管“猶抱琵琶半遮面”,但在人家魏姑娘已然兵臨城下的危急關頭,她還是把徐枕流弄來亡羊補牢,盡管最終被有準備之敵一並給圍點打了援,但也不失為以人為鏡的良好開端。哲學中有一個流派叫做“目的論”,認為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為了滿足他者的某種需要;比如,成語中的“狽”,就是因為前腿太短跑不快,所以才要架在狼身上合夥“為奸”。按照這個邏輯,或許,枕流也是為了能成為遠航的“智囊”而存在的吧。

 說起來,陸遠航能和這昏昏昭昭的語言學科結緣實在是偶然得緊:人家原本是在廣院(現在已經改叫“中國傳媒大學”了,其實,(大學)和(學院)的區別並不像很多國人想得那樣高下有序,(麻省理工學院)不是至今還在保持傳統麽,抗戰初期那會兒,日本人一個師團常常把國民黨幾個軍打得七葷八素,“是什麽”遠比“叫什麽”重要得多,把幾十年積累起來的無形資產棄之如蔽履難道不可惜麽,曹操說:“豈能慕虛名而處實禍哉?”在此與諸君共勉;後來,又聽說這次改名好像與什麽行政級別有關,對此,我更加外行,也便不好妄加評論了)學新聞的,要知道,一個西安考生能入主這種熱門專業可是很見功力的,也算是沒有辜負父母的殷切期望。據說,四年本科快畢業那陣兒,遠航還曾經盤算過要再接再厲、“三級跳”到美利堅合眾國去“殺它個乾乾淨淨”,陸姑娘心氣之高可見一斑;那邊的大學倒是對這位GRE高分才女青眼有加,可是簽證處卻有某種不知所雲的不同看法,總而言之,折騰半天的結果當然難逃自取其辱。後來發生的一切證明,正是在計劃落空那個瞬間,雲端的上帝眨了一眨眼,遠航從小就順風順水的命運悄然發生了微妙的轉折。

 既然還得無可奈何地滯留在這片生她養她的土地上,又白白耽誤了當年在國內考研,也隻能找份好工作繼續混下去了;其實,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書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是不準備讀一輩子的。平心而論,能在國家電視台有個穩定的位置,即便對於廣院(我還是一以貫之地祭奠這個很有幾分深不可測味道的名諱吧)的畢業生來講,也是值得羨慕的,如今的就業行情並不那麽理所當然,但這對於已經退而求其次的陸遠航來說,卻從一開始就像個臨時歇腳的客棧。

 然而,人生本就如羈旅,客棧的生活不見得就一定不精彩,盡管在中國不太可能真的獲得準確的數據,但現今大城市中“那件事”發生在賓館飯店一類場所的比率恐怕用任何模型進行估計都會相當可觀。當代的年輕白領管下班後的吃喝玩樂叫“”,但是反過來,一起推杯換盞的你來我往們卻不僅限於單身貴族,比如遠航和如今的導師魏一誠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初次見面請多關照”的。

 情節發展到這裡已經不消再多費筆墨,十八世紀末期的保守主義之父埃德蒙德-伯克曾經說過:“傳統並不是因為它古老所以正確,恰恰相反,是因為它正確所以古老。”道理都一樣,故事也不是因為它俗套而變得常見,而是因為它常見才會顯得俗套。

 就像“合法同居”需要“領證”一樣,在婚外戀的潛規則中,似乎隻有發生過“那件事”才能“正式”取得“第三者”之資格;而且作為“側室”的倒霉蛋還必須為那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登徒子”守身如玉,否則的話,這位傻姑娘恐怕連“小三”的“身份”都得不到,充其量算個生活作風問題。在現今這樣一個“牆裡開花牆外香”的“新時代”中,連婚姻“枷鎖”都無能為力的貞潔難題,反倒讓三角戀給兵不血刃地解決了,這大概是那些“女權主義者”所始料未及的吧。沈從文先生曾在《月下小景》中虛構出過一個“少數民族”,那裡的少女必須把初夜交給陌生人之後才能和心上人結婚;現在看起來,果然是“禮失,求之於野”啊。

 歐洲人把小說稱為“”,其詞根“”源自拉丁語中的“”,本意是“新鮮的”、“新奇的”,簡單說來,文學就是靠它那“高於生活”的屬性來吸引視聽,因此,抄襲他人的作品自然就不能作數了。退一步講,所有陳詞濫調的大路貨色,也都沒有更多拿出來分享的必要,可能也正因為如此,陸遠航是經過反覆的思想鬥爭後才決定“拉枕流下水”,畢竟,拾人牙慧並不是什麽光彩的勾當。

 遠航不失能察納雅言的虛心,但卻往往讓這個真理一路小跑地變成謬誤,比如在剛剛吃了魏丹那計埋伏好的悶棍後,還沒找著東西南北,就又擺弄起手機吵吵著要跟人家爸爸接頭來商量對策,這不明擺著要把第二戰場拱手相讓麽?要不是枕流及時曉明利害,那個晚上恐怕將會好戲連台。便利的通訊剝奪了人們原本就缺乏的深思熟慮,韓喬生老師之所以常常語出驚人,就是因為舌頭比腦子轉得快,所以說,繞口令的訓練和科技的發展一樣,不僅要與時俱進,更該以人為本。

 自打開學以來,陸遠航就難得在學校露面,“百日翹課無事故”,絕對不是吹,弄得那幫饑不擇食的博士哥哥們冷不丁地驚呼:“這妹妹是哪廟的?”可問題是,正如你如果敢不交作業那逃學的事兒一準兒曝光一樣,校園裡發生的一切都從不以任何傷心人的意志為轉移。洞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

 至少到現在為止,人類似乎還造不出比地球公轉速度快的飛行器,你說,當初搞什麽“日心說”,弄得大家現在多被動。沒辦法,計劃趕不上變化,女人的衣服永遠掛在商店裡。不光股市跳水之後錢更加難賺,如今連教書匠的飯碗也變得越來越不結實,現在講課是眾口難調,說深了學生不聽,說淺了大夥不屑,說“左”了嘴巴不爽,說“右”了政府不乾,急得人家江蘇某大學的副教授直搞“授課”。對付研究生,那就更棘手了,光靠牌子是誰也嚇唬不住的。比如今年的那門選修課《文化人類學》,請到社科院一位“學部委員”擔綱,這位“大師”不光官至全國政協委員,據說還常到什麽“反恐領導小組”去顧問一下。還別說,開始那會兒,勉強算是高朋滿座,但蜜月階段剛過,去中南海喝過茶的何教授連白開水都被迫改成自斟自飲了。

 不過別急,薑還是老的辣。人家老先生一貫主張對付“東突”等三股勢力不能“露頭就打”,要懂得從文化視角來“求同存異”。將心比心,面對一日空似一日的課堂,何老決定順水推舟,每次都弄個不知道從哪個古玩市場上淘換來的少數民族記錄片來讓大家看看西洋景、借此拉攏人心,正所謂“總大綱、寬小過”。畢竟,這幫自以為是的小知識分子們能派個代表來簽到就已經算給你面子了。

 “你說,如果地球上就剩下我們兩個,咱怎麽過?”大概是受今天這部《赫哲族原始生活》的啟發,某西服哥哥借機挑逗身邊的眼鏡師妹:“咱是采集?漁獵?還是農耕?”

 “恩……”眼鏡師妹一本正經地思索著:“還是按照歷史發展順序――先采集,再漁獵――最後農耕!”

 真沒想到,就算只剩下兩個人,笑到最後的居然還是教條主義。

 如此“寓教於樂”的結果,這門選修課的“上座率”倒是穩中回升,可教室裡的氣氛卻越發不對勁了,喝茶聊天自然是家常便飯,每次課後一地的瓜子皮兒、包裝紙琳琅滿目,後來據說那昏暗中的黑白膠片還成全了兩對見光死的“露水夫妻”。可人家主講老師卻滿不在乎,發展到最後,日漸氣血不交的何教授乾脆到旁邊的休息室頤養天年。所以說,這年頭還真得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哎,”坐在枕流右手邊的蘇韻文用肘部輕輕推了推他:“睡著啦?”

 眼睛小的往往很反感被這麽問,正如斜視之人最怕大家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好在枕流並沒那麽“精細”:“哪能啊,有你相伴的分分秒秒多寶貴。坐在你的身邊是種滿足的體驗,看你看的畫面,過你過的時間……(無印良品《身邊》)”這對黃金搭檔雖然早已解散,但曲調卻還常常能被人悠揚,其實與所有朝夕相處一樣,分開後才發現還是原來那樣好些。

 “你還不報名去,”韻文把身旁已經收拾停當的手提包攬到腿上:“到時候我找人給你獻花。”

 她指的是研究生院一年一度的卡拉OK大獎賽,名曰大獎,其實難副,第一名也就是兩屜包子的價值,還是小籠蒸的那種,經過初賽、複賽,功底差點兒的都不夠金嗓子喉寶錢。枕流雖然比同年級多數人都要近水樓台,但對這些壇壇罐罐從不關心,要不是學生會那幫人來瘋把五尺多高的海報帖得滿院子花紅柳綠,他還真不知道如此煙霧繚繞的所在居然還有這種下三濫傳統。

 “我倒是沒問題,可是……”徐枕流故意顯得很感興趣:“錢鍾書1933年從清華外文系畢業時,校長梅貽琦親自特批他留校讀研,但卻被婉言謝絕了,理由是偌大清華研究生院找不出一個配得上自己的導師,”男孩兒把目光從冰天雪地中的赫哲族獵人那裡收了回來:“錢老師高古,值得我們學習呀。”

 “我們這回可都是大眾評委,現場觀眾集體投票,”韻文不去幹安利真是屈才了,尤其在這樣一個各種傳銷改頭換面、蠢蠢欲動的時期。

 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我們黨都不以財產多少作為判斷一個人政治上進步與落後以及能否充當無產階級先鋒隊員的標志了,拿群眾運動那一套嚇唬誰呢?還集體投票,語研院這幫人能買你的帳?台底下除了托兒就是準備撿樂兒的。枕流自然不會白白去耍這種活寶:“那我就更不能參加了,回頭各路‘真絲(枕流的粉絲)’再打起來,這不是增加咱們高學歷女性中的不穩定因素麽?”

 韻文搖了搖那一頭剛剛修剪好的短發,當年荊楚聖地上的水土果然養人,烏亮的縷縷青絲在黑暗中顯得錯落有致:“暈,我們還都等著你技驚四座呢。”

 說起來,徐枕流同學倒是不乏藝術細胞,雖然沒有投名師、會高友,但在校園裡這一畝三分地上混個文藝骨乾還是不成問題的。想當年,小學那堪稱京城勁旅的合唱隊中就有他雷打不動的位置,可惜那“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的“三從一大”實在有些毒殺孩子們爛漫的天性,要不是被易欣整天押著,小胖子真想“掛印封金”。那時,這二位同屬中聲部,易姑娘就站在他身後的那節台階上。記得有一次著裝彩排時,徐枕流有了個重大發現,隻要稍稍將背著的雙手向後面靠一靠,剛好和女生們裙下小腿的高度相當,混水摸魚的話也分不清是誰的“鹹豬手”,而且那會兒的小姑娘還不太懂得世事險惡。其實,真正讓枕流撓頭的就是登台演出,他倒並不怯陣,從小就人越多越來精神,主要因為那統一尺寸的服裝從來沒合適過,不是扣子崩出去,就是背帶抽自己臉上。這次香豔的發現,讓他有了把“演唱事業”堅持下去的支柱,運氣好的時候還能趕上“海浪你輕輕地搖”之類的集體動作。當然,如此的小伎倆,自然是瞞不過易欣的法眼,從小就在知識分子堆兒裡長大的她,也是從這兒才明白為什麽“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的。耐人尋味的是,一向樂於讓枕流下不來台的易姑娘,始終也沒有揭穿這絲襪上的秘密。直到兩人有了技術含量更高的身體接觸之後,她才明白,可能自己當時也不希望那癢癢的感覺半途而廢。

 事過境遷,面對著如今這幫同學為朋,徐枕流已經沒了少年時的“戀戀風塵”。當然,有這種感覺的恐怕並不僅限他一個:“遠航同樣很專業呀,人家也不參加,這表明像我們這樣的高手從來不欺負……”其實,枕流也是今天才知道有比賽這麽回事兒的,自然也沒來得及去和誰串供,不過他講這個話的時候還是底氣十足。

 “得了吧,遠航和顧爽組合參加,”韻文可算逮著枕流的軟肋了,畢竟,和這位鐵齒銅牙鬥嘴難得有“女上位”的機會,於是,她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你不知道啊?”

 這還真是出乎意料。“她還有這份兒心思?”枕流差點兒就脫口而出。自打上回的“統一戰線”之後,陸遠航見著他就是沒完沒了的傾訴,內容自然都是意料之中,如何如何不知所措啊,如何如何進退維谷啊。她整天忙著對位盯人驚濤駭浪中那本就十分縹緲的風箏,連要點名的必修課都經常要忍痛割愛,倒有工夫搞這無事忙。技癢難耐?窮極無聊?也許吧。

 “人家兩個人手風琴聯奏,自彈自唱”,韻文自然不知道枕流那三寸不爛之舌沒有接茬的原因,依然陶醉於自己難能可貴的乘勝追擊中。

 徐枕流倒是記得這二位的確都有那一手兒,原先做自我介紹時也包括才藝這個項目,顧爽好像還專門跑來和陸遠航共同語言過。客觀地說,在他們這幫八零後開蒙那會兒,即使是在唱著春天故事的大城市或者被那個老人劃過圈的東南沿海,能學得起鋼琴也並不是每個家庭都能有的白日夢,無論是那不菲的一次性投資還是細水長流的遠程跟蹤,多數人都沒有被套牢的勇氣和實力。所以,聰明的中國人便選擇了手風琴作為替代品來退而求其次,老外往往很不理解為什麽中華民族為什麽會對這種在它的故鄉都並不普及的市井樂器如此情有獨鍾,其實和電子琴風靡的道理一樣,都源於對那黑白鍵盤的戀戀不舍。順便說一句,人家遠航可是鋼琴的科班出身,拉風箱純屬向下兼容,雖不是豪門巨賈,可咱臭老九還就是敢把吃醬豆腐省下的仨瓜倆棗往手藝上一擲千金。

 魏晉那陣兒的你唱罷我登場中,梟雄司馬懿有個耗子生兒會打洞的九子司馬倫,沒等組織部門考察完畢,人家自己直接篡位當了趙王,當然那幫跟著捧臭腳的也都被加官晉爵,這樣亂封一氣的結果,居然連那官帽上代表正部級的貂皮都不夠用了,隻好用看著差不多的狗尾頂替。於是民間編出歌謠諷刺說:“貂不足,狗尾續,”可真是夠能湊合的。據說,全世界也隻有中國人熱衷生產和銷售“假名牌”,個別膽大還跑到大洋彼岸連老毛子一塊兒蒙,讓人家罰得連褲子都當了時還理直氣壯地說:“我們村兒都是這麽乾的,你們丫這是種族歧視,小樣兒等著,我回國找人抵製洋貨去!”

 “走不走啊?”

 枕流這才意識到那哭笑不得的“晚間場”已經落下大幕,怪不得韻文敢舉著手包做起她這大頭娃娃那標志性的陶醉狀。抬頭看看乍暖還寒的日光燈,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刺眼。

 “嗨,美女,”蘇韻文一貫是下課後精神更好,她朝教室門口的隱約中跑去,大概是發現了什麽。

 徐枕流被那咯死人的折疊椅虐待了兩個半小時,他真費解自己怎麽隻長了兩瓣兒屁股,無論怎麽左右輪換重心,總還得輕傷不下火線。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這會兒連路都走不利落,隻能一步分作兩步地朝外挪著。

 “哎,”一個甜得恰到好處的聲音想起:“你腿怎麽了?”

 枕流這才騰出工夫定睛凝神,只見樓梯旁一雙貨真價實的明眸正朝自己美目盼兮,絕無隱形鏡片那種未雨綢繆的欲蓋彌彰。韻文剛才發現的那個絕代佳人,原來是黎夕茜。

 “沒事兒,”枕流盡量讓雙腳保持同樣的節律:“坐累了。”

 無論從怎樣嚴格的意義上來說,這個從本科階段的外文專業轉修比較語言學的黎姑娘,都絕對稱得上是個執宮執令的美女,而且在眼下這座幽暗的研究生院中隻此一家。很多年輕女孩兒都喜歡拿鏡子中的自己,去和電視上的某位紅得發紫抑或初出茅廬的明星來個“關公戰秦瓊”,忠言逆耳,您還是趁早歇了、洗洗睡吧。不論那位女演員有多麽演技派,在屏幕上顯得如何泯然群氓,擱到你們班都會驚為天人,如果不相信又自忖有足夠抗擊打能力的話,可以每年春天到中戲表演專業的面試現場去受受刺激,那幫頭一輪就被PK的“恐龍”,也至少有半個加強連的傻小子頭天夜裡就拎著鋪蓋卷等著拿號兒呢。

 黎夕茜趁枕流挪動下樓時又偷眼打量了一番他那故意控制之下更不自然的步態,顯然看出了其中的究竟,倒也並不明言,隻是朝小胖子善意地拋去了一個你知我知的狡黠。二位雖不同班,但均有讓自己的名氣超越一切人為障礙的各顯神通,徐枕流似乎記得程毅曾經提起過她,據說是來自陝西漢中。這便難怪了,如果說南京古城是江南的中原,那麽漢中盆地則堪稱中原的江南(因漢水最終注入長江,故而地處陝西省的漢中從理論上來講屬於長江流域)。朱自清先生描繪梅雨潭綠得恰到好處時曾挑剔地說:“北京什刹海的綠楊太淡了、杭州虎跑寺的綠壁太濃了、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即便用如此苛刻的鏡片來審視上弦月下的夕茜,甚至都很難找出哪怕任何的吹毛求疵,至少在外形上是這樣的。她不乏水鄉小妹的絲絲流淌,卻不那樣吹彈即破;她擁有大河上下的亭亭颯爽,又褪去了粗枝、揉平了底色。當這樣的“萬千寵愛”流連在沉悶的故紙堆旁時,你難免會毫不猶豫地同時相信世界的荒誕和上帝的慈祥。

 按照曹丕在《典論-論文》中的說法,文采“伯仲之間耳”的傅毅尚且令班固“小之”,那麽黎夕茜在研究生院這幫“澀女郎”中的生存狀態可想而知。可人家卻有足夠理由超越這個“初級階段”,且不說博士哥哥們越發廉價的媚眼照路、口水鋪地,校外那傳說中三五天就要搞一次班子大換血的護花使者隊伍更足以讓她把所有聒噪都當作成功時的掌聲。所以說,別理睬那些眾口爍金,能成為別人的千夫所指,這本身就是一種成功。

 常聽說某人被斥之為“胸大無腦”,出於同情或者嫉妒,總之都好理解,但依此類推,像蘇韻文這種胸和腦同樣卓有份量的“尤物”,往往就很使旁人頗費思量了。眼前便是個很好的例子,連從來和這座校園盡量保持一定距離的枕流,都已經不止一次看到她和夕茜出雙入對,二人本該站在冷戰鐵幕的兩側才對,如此的認賊作父或者化敵為友居然是這樣的天衣無縫,著實不簡單。

 “我還沒準兒呢,就怕到時候有別的事兒”,這是美女特權的口氣,當然,其他人也有東施效顰的權利。

 “別讓大家失望啊,”韻文又在推銷那個“雞肋”大獎賽:“多少人等著看呢。”她挽著夕茜,或許是分享過吹氣如蘭的緣故,滿眼偷了別人家嫩黃瓜般掩飾不住的竊喜和惶恐。

 黎姑娘聽後的笑容簡直已經成為了一種條件反射,從耳根直接溜達到嘴角,根本用不找麻煩同樣金貴的中樞神經:“對了,我剛聽說,祝賀你呀,當上研會部長了,”“首席美女”這才算關注了一下左臂上那個忠實的“公仔”,帶著稀釋了的真誠:“是哪個部來著?”

 “生活,”韻文似乎在談論一隻圍在她身邊怎麽趕也不走的飛蛾:“就是個打雜的。”

 “哎,你什麽時候也弄到學生會去了,”枕流剛剛回過神來,不情願地從獨憐幽草澗邊生的審美中如夢初醒:“我怎麽不知道?”

 “憑啥都得你知道呀?”吸收了半天能量的蘇韻文明顯底氣見長:“上次開大會時你不也沒去麽。”

 的確,徐枕流對這種未來官場的熱身賽一向沒有弄潮的興趣,最多隻是在岸上指指點點罷了。可即使如此,他也明白第一學期就能在多半是博士生的研究生院裡混上個“打雜的”,絕不是“開開會”那麽簡單,每年那所謂的“人事糾紛”都得一直沸沸揚揚到下次改選:“人才啊,真沒看出你還有這手兒,”可能是剛才那句話實在有點兒噎人,枕流也毫不客氣,選擇了鋒芒直露的“春秋筆法”。

 “都好幾個禮拜前的事兒了,你才知道,”韻文決定見好就收。

 剛剛黎夕茜不也是“才知道”麽,可蘇韻文就沒有把她處理成“人民內部矛盾”。半個學期以來,枕流愈加發現這裡的水遠比想象中要深得多,周圍那些“與世無爭”的謙謙君子,關鍵時刻出手比收麥子還快。時間,看來時間真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當時過境遷之後,一切現存便堂而皇之成了理所當然,跟不上節奏本身都可以作為剝奪你發言權的一票否決,更不用說那絕對與相對的“真理”了。

 路邊的景色已經從校園換成了街道,當然,對於打算在沙家浜扎下去的人們來說,這一切都是同樣的司空見慣。

 “我上‘好鄰居’買點兒東西”,臀部的隱隱不知不覺中已經消散殆盡,但小胖子反倒感覺有些累了,於是故意指向了兩個女孩兒不大可能在人定時分重新南轅北轍的陌路。

 “行,”韻文很是直截了當,似乎完全洞悉了這個借口的用意,而且毫不回避:“那我們倆到前面坐車先回去了。”她好像在喋喋不休地逐個點評那些即將參賽的老老少少,大致意思是勸說美女出來“表率群倫”,進而顯示二人之間的無話不談。枕流當然對這路八卦興致索然,也沒有聽出個姓字名誰。

 倒是黎夕茜在面對淋漓鮮血時顯示出了不同凡響的老練:“要不要我們目送你呀?”親切又不失得體。盡管素來交往平平,但該有的禮節卻是足斤足兩、毫不差池。她在原地站定,等徐枕流先走出幾步,才在韻文那舉一反三的不耐煩之下回頭,讓這次的閃亮登場顯得虎頭豹尾。

 管仲在他的《牧民-國頌》中說:“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其實如此“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邏輯可以大大地推而廣之。在現實生活中不難發現這樣的現象,那些外形得天獨厚的俊男靚女,往往也能進退有度,使人愛屋及烏;反過來,如果某人不幸先天不足,常常難逃越抹越黑的命運,結局往往是瞻前顧後、卻左支右絀。究竟是美麗成全了氣度,還是氣度構成了美麗,誰知道呢?

 有個被我們有意無意中忽略掉的固定搭配叫做(直譯為‘中國人的低語’),意思是“閑言碎語”或者“流言蜚語”之類。前兩年,某央視名嘴曾經因為一句“如果你坐飛機去成都,飛機還沒落地,就先能聽到滿街的麻將聲”,而遭到蓉城父老的口誅筆伐。咱沒去過四川,但感覺這位前輩怕是沒有什麽惡意,隻是比較詼諧地讚歎了天府之國的休閑生活甚至人倫之美。可是有一點倒基本可以肯定,全世界各種海陸空碼頭中,屬咱中華大地上的最熱鬧,摩肩接踵中大夥兒究竟在談些什麽,則連當事者本人都很難說清,“光顧著聊了,誰知道聊得什麽”。托奧林匹克的福,北京的老少爺們兒也知道了什麽叫做“志願者”,可那些七姑八大姨們穿上統一服裝、站到大街小巷之後,湊到一塊兒堆兒,天天開講的還是家長裡短。據說,“總統”好像成語學得有些半瓶子醋,至少是沒弄明白其中的褒貶利害,有一回居然失口說台灣義工們的貢獻真是“罄竹難書”,遭到朝野上下空前一致的嘻笑怒罵。當年咱勸國民黨當局舉家投明時曾經安排說:“蔣先生當然要到中央來做事,陳誠(“中華民國副總統”)到時候的位置不會在傅作義之下。”事過境遷,如果阿扁有朝一日良心發現而打算像林毅夫那樣偷渡回祖國懷抱的話,不知道咱們的“核心”打算賞他個什麽一官半職。但他這張大嘴如果敢來大陸可得小心,祖國同胞們的“”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他。

 當然,現如今生活節奏明顯加快的中國人已經不像過去那樣有大把的課余時間可以用來揮霍了,但禮尚往來的傳統精神仍然在新長征路上一如既往地照亮著征程,比如這個夜晚顯然就被那亙古不變的如簧巧舌牢牢地控制著。

 本以為回到家之後可以躲得片刻寧靜,但枕流很快便發現他徹底地打錯了算盤,裡屋那藕斷絲連的“老旦長談”一陣緊似一陣不安分地破門而出。男孩兒原本以為是彭奶奶在跟誰煲電話粥,過了半天才從那若隱若現的幽暗宣敘調中判斷出原來吳雨也位列其中,近來她回娘家的頻率似乎在穩步增加,雖然同在宿舍大院中一箭之遙,但擔負著班主任那些雞毛蒜皮的小吳老師平常並沒有更多天倫時光。徐枕流真有些後悔還不如剛才直接約上兩個女生去臨近的小店裡夜宵,雖然韻文也同樣火力十足,但至少還能有夕茜這個“二水中分白鷺洲”來聊佐談興。

 吳家母女二人今天的“閉門磋商”似乎格外重要,不但沒有召開新聞發布會,而且與會代表們連例行同記者的見面寒暄也一並免了。留在客廳桌上的三杯兩盞都已半涼,說明這次交換意見的工夫恐怕是不短了。徐枕流傍晚從所裡趕回來時路上那兩套嚼在嘴裡亂七八糟、咽下肚去莫明其妙的北京特色煎餅果子早在赫哲族老獵頭燒烤麅子肉那會兒就已經報銷殆盡了,這會兒的殘羹剩飯正好喜聞樂見。其實,彭奶奶原本是江浙一帶的大家閨秀,從小自然是沒有圍著灶台轉的遺傳基因,嫁給吳教授這個河洛佬兒之後,歷經幾十年的三災八難,倒是練就了一手地地道道的中原美食。可奇怪的是,在皇城根兒底下土生土長的吳雨,反而天生口淡,打小就吃不慣這南腔北調的七葷八素,再加上父母常常結伴出外講學,猴子稱霸王的她便從小學那會兒起就以淮陽香鮮為基礎另立中央, 單吃單過之後更是樂不思蜀,雖然偶爾回來“懷舊”一把,但那不過是社會主義公有製的“有益補充”而已。

 “反正你自己得多留心,別大大咧咧的,等真出事兒就晚了,”這裡不是誨人不倦的三尺講台,彭教授循循善誘自己的寶貝女兒時,口氣多少顯得有些嘮叨,尤其是她那死不悔改的下江發音(即江淮官話)與京城詞匯相得益彰之後。

 吳雨似乎對這“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未雨綢繆並未提起足夠警覺,還是彭奶奶那不急不徐的準普通話在喋喋不休地獨白著:“要不然,等回頭走之前,我跟他談談?”

 “談什麽呀?”這次換成了小吳老師的細聲細語,看來再想不接茬怕是不行了:“有什麽可談的?”當某人在一句話當中兩次重複同樣的意思時,多半是出於不耐煩,但也可能是底氣不足時在給自己壯膽,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裡屋的密談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當中,這似乎是中國式交流的一種慣例,正如書法中的飛白手法以及水墨畫的疏密有致一樣,我們都是在“陰”和“陽”、“有”和“無”、“虛”與“實”的亦正亦邪中慢慢懂得了這個世界的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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