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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鹵煮研究生院》7、卡拉
人們常說愛情是個永恆的話題,但究竟能海枯石爛到什麽程度,其實誰也不敢妄下結論;但有一點倒是還比較肯定,至少在可預見的未來,咱們都得和它一道“痛並快樂著”。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是非曲折,無外乎兩種原因,或者深奧,或者多變;相對而言,愛情大概屬於後者。

 現如今的年輕人恐怕很難接受去和可能連面都沒有見過的異性廝守終生,即便隻是一種假設,就像過去的男男女女無法想象半路夫妻帶著各自的親生骨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更不可能拍成情景喜劇在全國范圍內“惑亂人倫”,還一演就是四部。同樣,如果這個道理可以成立的話,我們今天的婚姻介紹所在幾十年後也許就會歸掃黃辦統一管理了。

 曾幾何時,中國人的(當然是大陸上的)一切,都與至少“幾代人,十幾代人,甚至幾十代人”之後才能實現的理想息息相關,當然,愛情也不能自己偷偷收著,也得拿出來一並冠冕堂皇。很多人可能會條件反射地想到那些逼著文工團小姑娘嫁給師長旅長之類的“經典戰例”,咱們人不是清教徒,也有七情六欲,自然難免會有一些工作上的“偏差和失誤”,都是過去的事兒了,還提它幹什麽?

 不管這些“雞毛蒜皮”究竟是鳳毛麟角還是司空見慣,至少當時的愛情與革命相生相伴是不爭的事實,比如《青春之歌》裡的“喜新厭舊”看起來就很氣壯山河嘛。反動派不全是老弱病殘,朱時茂這濃眉大眼的家夥也有可能叛變革命,連溫情脈脈的面紗也懶得置辦,你把封資修想得也太單純了。

 追憶當年,現如今仍然風度翩翩的彭詠教授,在五十年代才子雲集的北師大校園裡可是個眾裡尋她的焦點人物,江左少女那招牌式的小鳥依人自不必說,再加上書香門第裡多少代人沉澱下的恬靜氣質,總而言之,供她挑選的范圍基本上可以說是扒拉腦袋就算一個。可亂雲飛渡的結果卻是,一貫名不見經傳、上下左右怎麽數都位居中遊的吳泓“同學”卻大浪淘沙始見金。究其原因,似乎有些讓人哭笑不得,那時候,太積極的叫資產階級情調,太深沉的算封建主義殘余,學養過人屬於成名成家思想,政治突出怕有投機革命傾向,這麽滄海橫流下來,發現還是距離產生美,中庸哲學置之四海而皆準。

 事實證明,彭老師果然慧眼,當歷次運動把天之驕子報廢、改革大潮讓濫竽充數現行之後,長短大小正合適的“小吳”便順理成章地晉升為“吳老”,就像天上難免會有某顆幸運星最接近我們頭頂一樣,人間的學者之中也總是要誕生個把泰鬥的。事實證明,留得青山在,還就真是不怕沒柴燒。當然,任何機遇與運氣都是以實力為前提,道理很簡單,點兒正的也不止你一個,“PK”會在適當時候成為一道必答題。

 弗洛伊德認為在每個人產生意識的初期,要經歷所謂的“鏡像階段”,在這個時期裡,孩子通過對周圍成年人的觀察(通常是父母),來逐漸確立行為準則與實現自我認識。正如所有沒死過的人誰也不能肯定關於地獄、閻羅以及鬼門關的傳說究竟真假幾何一樣(至少從邏輯上來講是這樣,當然,政治宣傳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同理,到底咱們在繈褓中是如何學會做人,現在大概也沒有人能記得了。所以說,到現在為止,弗爺講的這套能且隻能是一家之言。但那個相反命題的答案卻基本可以肯定,也就是,父母往往希望孩子能按照自己的設計藍圖長大。

 事實上,盡管同樣勞碌,而且也得以壽終正寢地混到正高級職稱,但彭教授對那唯一一顆掌上明珠的“拔苗助長”卻始終沒有停止過。本著客觀公正的奧林匹克精神來評價,迄今為止,吳雨也基本實現了當初那張圖紙上的種種勾畫與設想,碩士學歷加上語文學科帶頭人,一個三十來歲的美麗還能奢望些什麽呢?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愛,分別以得到和失去為最終目的,而父母之愛便是後者的典型代表。當年蘇聯那個要命的私有化進程之所以慘不忍睹,說到底就是撒手不管的惡果;彭教授肯定沒這麽衝動,在女兒即將離開自己老巢的時候,早就已經精心地為她選好了“下家”。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項姑爺的平步青雲充分證明了老人家的慧眼獨具,在八面玲瓏中積極上進,這種品質可以等閑古今中外的一切虎穴龍潭。

 西諺說:“(人總有出頭之日)”,可這一天等來的倒不見得是好事兒。彭媽媽雖不能說是機關算盡,但也把謀事在人發揮到了極限,可當所有的種種都各就各位之後,大家猛然發現,最後的美中不足卻讓一切變得晚節不保。

 其實,這白璧微瑕對於如今的很多年輕人根本就不是什麽遺憾,說白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什麽會這樣呢?和咱們黨指揮的槍沒有去武力保衛南中國海權益一樣,不是不能,人家不想;更準確些說來,是那“一切以事業為重”的項姑爺不想,自從升任處長之後,這位曾經“很聽話”的東床快婿也不再把嶽母大人的指示奉若金科玉律了。為了讓咱偉大的社會主義事業後繼有人,彭老師真是連越俎代庖的心都有了,可要命的是,唯獨這個勾當非得由當事人親自出庭不可,任憑你再高明的隔山打牛,還就是使不上勁。

 隨著時間的推移,癬疥之疾漸漸轉變成了心腹大患,彭教授處心積慮的暗示早就改為了徹底攤牌,正如“惱羞成怒”這個詞匯想要告訴我們的,赤膊上陣永遠是黔驢技窮的先兆。女人想用孩子來拴住男人,但結果卻往往是作繭自縛,前車之鑒當然足以滿目瘡痍,可到頭來還要前仆後繼,沒辦法,和飛蛾撲火一樣,都是本性使然。

 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兒也不是吳雨自己能說了算的,其實兩人那和諧的小世界早就可以成果斐然,可女人基因中便已經注定的母性,在現如今的社會潮流中早已變得並不那麽順理成章。偏偏這個新版小吳充分繼承了父親那蒲葦韌如絲的性格,從來就不懂得為自己的“我本將心”去“奈何明月”,想等她主動站出來維權,黃花菜都涼三遍了。一邊有丈夫的冠冕堂皇,一邊有母親的理所當然,真不知何處是歸程。

 “導師有沒有安排你幫著所裡做點兒什麽?”那天晚上,吳雨實在有些招架不住當家老旦那漸行漸近的緊逼盯人,聽枕流在屋外說要去教室把瞻前顧後間落下的外套拿回來,便如蒙大赦般借故一同逃將出來。

 “沒有,她去南京開會了,可能得有一陣兒才能回來,”徐枕流當然很喜歡和小吳老師在晚風中漫步,這還是搬過來兩三個月中的頭一次。

 “是麽?我本來還說要找找她呢。”吳雨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活動活動那有些木訥的頭部,發現今天的夜空似乎隻有一明一暗的兩顆孤星懸在前路的盡頭。北京市近年來反覆叫囂的“藍天計劃”,在奧運事到臨頭時的連日陰霾後,似乎也變得默不作聲了。

 “您認識她?”枕流倒是沒想到,趙冉這位不久前才從大洋彼岸載譽歸來的“老瓶裝新酒”,居然還如此“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

 “啊……是”,她似乎剛剛回過神來:“原先……認識。”

 小吳老師是那種危險系數很高的(指讓孩子產生傾慕的成年異性),多年過去,青春期所有的渾渾噩噩,非但沒有煙消雲散,反而被時間沉澱得清清楚楚:“您……”枕流真想別向這對朦朧的凝眸使用敬詞,可從她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少女時就已經養成的定位卻早駕輕就熟得無可奈何:“有繼續讀博士的打算麽?”開口之後,才意識到那個都到了嘴邊的話題恐怕論不到自己過問,隻能倉促間拆東牆補西牆。

 吳雨長出一口氣,對於內斂的人來說,這可以已經算得上是種感歎了:“還是讀書那會兒好,覺得……”她笑笑,搖了搖頭,但似乎並不是對剛剛那個問題的回答。

 “革命人永遠是年輕,”枕流愈發覺得自己有時談話幾乎可以不過腦子:“您不還是在學校裡麽,和孩子在一起的人不會變老。”如果換個對象,他一定不會失去這個唱讚美詩的大好機會。但此時,望著身邊那個記憶中永遠慢條斯理地站在講台正中娓娓道來的端莊,實在不忍心去打破這份清涼和寧靜。

 近些年來,不少大型城市都在鼓勵差不離算是富起來的人民群眾多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比如金山上的北京,或許可以被理解為那些私家車工業大亨們吃撐著之後的一種微不足道的懺悔。可問題是,把剛嚼完肯德基健康早餐的西服革履們裝進那些為了咱綠色奧運的國際承諾隻得不斷尾隨歐三、歐四標準而已經變得越發苗條、甚至連售票員自己都擠上不去的公交車,實在有點兒滑稽。說穿了,城市基礎建設的屁股還遠遠沒有擦乾淨。其實這筆帳還是大鍋飯那個時代欠下的,單位辦社會,出這個門進那個門,很多人一輩子也沒怎麽做過汽車。當然,馬恩列斯的追隨者們紅透半邊地球、且不是修正主義那種挾天子以令諸侯般掛羊頭賣狗肉的時代在地平線的盡頭已經快要看不究竟了,似乎也沒有任何要卷土重來的跡象,北京城那些紅色記憶變得愈發具有歷史考古的價值。新世紀的今天,像語言研究院這種“小樓一統”已經越來越像是被時光車輪遺忘的活化石,魯迅先生說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照此邏輯,霓虹燈下的破舊書桌又該算作什麽呢?

 不過,能在這類事業單位渾渾噩噩地混上一輩子也未嘗不算種幸運,尤其在如今朝不保夕的大環境中,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人削尖腦袋去爭奪“餓不死、也撐不著”的“鐵飯碗”了。據說八寶山殯儀館對面的某地產項目在焚化爐的獵獵濃煙中開盤銷售時,曾火爆到沒有熟人都拿不著號兒的地步,這也許就是“和諧”的初級階段吧,比起他們,能在單位“隔壁”分得個兩室一廳的確不賴。

 無論怎麽說,從家屬樓通向研究生院大門那不出百米的“騏驥一躍”對於此刻的徐枕流來說,確實是太短了。他本以為吳雨會願意在這個風起卻躁動的夜晚,到她當年讀研時曾經戰鬥過的“革命舊址”去瞻仰憑吊一番,至少也該去數數它那似乎從未挪動過的腳步,十一月的落葉雖然被全球變暖拖住了後腿,但依然忠實地記錄下校園林蔭道上的每一縷脈動。

 可吳雨似乎沒有打算把這“浪漫之旅”進行到底,她更像是怕見到什麽一樣,盡管也同樣不想回去面對家中那盞孤燈,但還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看來今晚的吉星確實輪不到枕流頭上,他真後悔沒有和這位難得的同伴在研院門口多相對哪怕是兩分鍾,因為那很容易引人想入非非的情景只差毫厘便可以被恰好從外面回來的林風撞個滿懷,尤其是那順理成章的猜想頗為當事人所竊喜的時候,徐枕流甚至想把小吳老師拎回原地重新來過。

 “呦,還沒走呐,”對於住到校外的研一新生來講,這個時間能在這兒相遇確實有些出人意料。

 “東西落教室了,”枕流悻悻地,懶得多說:“你呢?”

 “團委有點兒事兒”,這位歐美當代語言學專業的林帥哥來自山西平遙,恐怕字典裡天生就沒有賠本這個詞:“師兄讓過去一趟。”

 枕流點點頭,盡管黑暗中的兩人誰都看不見、也不會在乎。他明白,這種“為政以德”的事兒,自己作為“黨外民主人士”不好多問。開學雖然似乎還是昨天,但那些走南闖北的包打天下們早就已經各抱地勢,現在想後發製人恐怕都已經為時已晚。

 阿拉伯有一句諺語,說市場上嗓門最大的是賣破爛的。這個道理沒什麽值得費解,事實上,我黨也多次強調選拔幹部要德才兼備。可問題是,無數看破紅塵的智者,事到臨頭時卻會立刻從終點回到起點。大學時為了政治理論課通關,有一次起五更爬半夜地背臨考前老師給總結的複習要點,記得其中“馬克思主義的真理觀”那部分很是簡練,統共隻有兩條:一、世界上沒有絕對真理;二、馬克思主義是絕對真理。佛祖在世時不厭其煩地反覆告誡須菩提,自己其實什麽都沒有說,日後若是佛法衰敗,也一定是毀於那些自以為是的徒子徒孫手裡。無意中,曾經在書店瞥見過一本大作,名曰《馬克思的報復》,可惜倉促間沒來得及抱得美人歸,隻記得大約是總結蘇東劇變歷史教訓的。

 其實這個林風同學從整體上來講還是比較具有親和力的,並不像那些臉譜式的黨棍一樣,全身都洋溢著階級鬥爭的深刻性和複雜性:“你沒報名參加那個……”

 “卡拉圈兒K,”看來,為了這個“大賽”,研究生院“一套班子”、“兩塊牌子”、“三個系統”、“四批人馬”……總之,各路“政治家”大概是都傾巢出動了。

 “呵呵,”學商科出身的林風大概也知道過度推銷的副作用:“你們系陸遠航……”

 “準備和外文系顧爽一塊兒……”

 “那個女孩兒臨時有事兒,說是去不了了,”小林君總算扳回一城:“你沒聽她說麽?”

 枕流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像個員外郎,不光不積極向組織靠攏,也就是說還沒有新興資產階級有覺悟,而且連參與掌故的權力也一並自取滅亡了:“不知道。”

 團委新貴大概是聽出了小胖子的不悅:“遠航的手風琴拉得不錯,你們班的人都挺多才多藝的,”沒有見風的本領誰也不敢隨便使舵。

 但這個馬屁實在不大高明,但凡換了時間地點人物,很可能就當頭撞到鼻子甚至蹄子上。幼兒園的阿姨都知道,有些孩子天生具有某種勢力范圍意識,即便是不喜歡玩兒的玩具,亦或現在顧不上玩兒,但隻要是他的,別人就休想碰。去向某個男生讚美和他直線距離更近的異性,就算人家沒有繼往開來的打算,也往往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在多數亞洲國家尤其如此。

 “學會文武藝,貨賣於識家,”徐枕流雖然沒有那麽強的私有觀念,但今晚發生的種種仍使他感到胸中如有塊壘,自然不能錯失這最後的發泄機會:“看樣子,是不是給你‘鼓摧殘指腰身軟,汗透羅衣兩點花’了?”

 從企業管理轉學語言這個彎子盡管是大了點兒,可那兩句唐詩宋詞也的確平易近人得不需要什麽之乎者也功底。林風當然能聽出枕流的弦外之音,但卻始終避免任何可能導致破盤的切磋:“沒,沒,本來研院有個手風琴,就是好久沒調音了,後來陸遠航自己找音樂學院的同學借了一台,”人家的邏輯線條發展得合情合理,讓你尋不到任何節外生枝的理由:“所以,今天下午我幫著她給背回來了。”

 後來,徐枕流見過那架傳說中的“琴瑟友好”,實事求是地講,這部雙簧的老家夥確實夠分量,但“打的”往返(人家研究生會有這筆經費)的待遇是否還需要“男女搭配乾活不累”就隻好見仁見智了。其實,在很多情況下,人們為自己辯解時所反覆強調的,根本不是什麽原因,而僅僅是個理由。

 枕流剛要再接再厲,從前面那跳動的路燈光暈下走出個行色匆匆的模樣,細看時才隱約辨認出好像是林風他們班的某位女生,抱著一摞大概剛剛戰罷的皓首窮經。徐枕流瞧了瞧腳邊那幾片正往校園深處慢慢滑去的落葉,似乎有點兒泄氣,也懶得再拘禮什麽,隻管獨自走上了較白天更加黯淡的小徑。身後留下的那二位倒也沒覺得缺少什麽,商量等會兒一同回宿舍,不過要等拜見完“上官”之後。在這個問題上,林風始終能把主次擺得涇渭分明,畢竟,初來乍到的他,似乎還沒有修成重色輕友的資格。

 咱老祖宗的《毛詩大序》裡講到:“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歌詠之。”客觀地說,中國大地上從來就不缺少歡聲笑語,比如當下的KTV裡鱗次櫛比的歐美日韓,再比如八年抗戰中上海灘十裡洋場那攝人心魄的紙醉金迷,但無論如何,都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可奇怪的是,我們似乎很喜歡把本來很簡單的事情搞複雜,最常見的做法就是賦予它們一些九天之外的意義,有的還很莫明其妙。幾乎所有國人都對“紅五月歌詠比賽”這個經典的保留節目並不陌生,隻是不知道,當你真正了解她難以承受之重的來龍去脈之後,還能有多少心思去投入到那已經愈發輕松的氛圍中。(之所以將五月稱作“紅五月”,是由於我國近代史中的“濟南慘案”、“五-二零”血案、“馬日事變”、“五卅慘案”等事件皆發生在五月)

 也許正是出於上述考慮,研究生院的卡拉大賽往往被安排在沒有更多附加意味的深秋時節,然而如此的良苦用心卻顯得可有可無,因為小院中一年四季似乎都在周而複始著那如同嚼蠟的枯黃色調。不過好像並沒有誰去介意其中的是耶非耶,多數人那如止水般靜謐的心弦根本就不可能被這微不足道的波瀾所驚動,那些看似念茲在茲的善男信女其實也都懷著千人千面的各自心腸,自然也沒有理由去關注這難得的人性回歸離文藝的基本教義究竟已經該以何種道理計。

 我們總是善於發現他人身上的種種劣根,而對那可能俯拾即是的良善卻常常會視而不見,脆弱的藍色家園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被已經越發窮凶極惡的萬物之靈徹底毀滅,或許這倒可以勉強算是個原因,挑剔離進取其實並不遙遠,但願我們能在日益淡乎寡味的臭氧層完全消失之前邁出這艱難的一步。

 事實上,從OK大賽那群魔亂舞的荒腔走板啟動時起,就有人始終毫無利己動機地忙活著,比如程毅。除了因從高中時代便開始計時的“漫長”黨齡所“自然生成”的班級組織委員、以及由此發軔的那些幾乎找不出冤大頭樂意頂缸的瑣碎工作之外,他並未參與學院裡任何門類齊全的黨政軍群機構。之所以從頭到尾跟著跑龍套,完全屬於友情出演。

 既然諸多首腦機構已經人浮於事,當然剩不下任何肥缺供“志願者”分享,真正埋頭乾活兒的,隻有那些與“位子”、“票子”無關痛癢的苦差事等你去周旋。所以,一貫隨和客氣的程毅,便“人盡其材”地具體負責選手聯絡,主要就是四處遊說同學們參加,比如陸遠航和臨時掉鏈子的顧爽就是他工作的斐然成果。當然,揭密的檔案表明,這回之所以兔子會吃窩邊草的原因是多層面的,不過這已經是後話。奇怪得很,“偌大”的比賽,光各級“策劃”、“監製”就有近十位領導分頭把守,可真正“叫賣”的就程毅一個,說起來,不管用心何在,官至活動副總後勤的蘇韻文能跑到小徐和夕茜那裡越級“拉皮條”,已經算是厚道的了。

 這差使的確是費力不討好,枕流就很難理解程毅究竟吃錯了哪貼膏藥,居然去捅這個馬蜂窩。聯系到的選手少了,組委會當然不乾,逐級追查下來,責任到人,肯定跑不了乾系;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有申包胥哭秦廷的本事,拉來幾十號腦子進了泔水的二百五,到時候僧多肉少,諸位大哥大、大姐大出盡洋相之後連個紀念獎都混不著,恐怕還是難逃生活不能自理的下場。

 可人家程毅愣是頂著困難上了,好在這幫昏天黑地的魁星點鬥裡還就真有拿爆米花當乾糧的喪心病狂之徒,加上不知深淺的碩一、博一新生力量們,好歹也算湊齊了整場的鬼哭狼嚎。計劃書裡冠冕堂皇的初賽、複賽自然都成了紙上談兵,天地作證,勉強只夠一杓燴的這十來位,耗費了程毅多少個上竄下跳的日日夜夜。

 “今天真是來著了,”枕流坐在前排最靠邊的位置上,這是當他在後台發現某個還算有幾分顏色的女選手身著高衩旗袍後精心挑選的“觀察哨”,當然,獵物還得耐心等待:“咱們院裡果然藏龍臥虎,”整個禮堂坐得連稀稀落落都談不上,沒有太多人注意到小胖子那肆無忌憚的樂不可支。

 “要不是報幕,我都不知道這姐姐唱的是什麽,”一旁正在候場的遠航似乎更添了幾分自信,盡管這對於久經沙場的她根本沒有任何必要。

 早就聽韻文提過,剛剛打頭陣的是研會的文藝部長。你還別說,那外型,乍一看真以為實力派美聲專業人士來了,出手之後更是不同凡響,大家驚喜地發現,S.H.E.紅遍華語世界的《SuperStar》原來可以處理得這樣悲壯。大約是對院裡去年花了上百萬購置的那套音像設備不夠滿意,部長小姐下場前用勾著粉色亮彩的雙唇狠狠地瞪了一眼據說是專程從廣院請來的調音師。多麽可貴的敬業精神,難怪官運如此亨通呢!其實,她根本就不屬參賽選手之列,但人家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開始準備這次“倉促間”的客串,全是因為“實在不忍心拒絕同學們的盛情邀請”。

 與春晚以及絕大多數各類演出不同,本場節目是按照重要程度遞減排序的,原因很簡單,歷屆大賽的統計數據表明,觀眾人數的半衰期是二十分鍾左右。所以,像陸遠航這樣沒有任何門路的新人,隻好等到人去樓空的倒數第二個上台。

 “對了,”經過最初的亢奮期,枕流已經對司空見慣的高高低低習以為常:“還沒問你和林風的那次‘手風琴浪漫之旅’呢。”經小胖子後來反覆回憶,當天中午遠航的確發短信詢問過他下午有沒有空,也可能正是這種朦朧的優越感助長了此間輕松的氣氛,他適時地找到了另一種同樣有趣的消遣。

 “什麽?”陸姑娘是那種眼睛不會說謊的女孩兒:“哦,嗨…那會兒你不是到所裡去了麽。”

 “呵呵,”枕流得意地笑笑,一切的發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你明明知道那天有事兒去不了,還故意先找我,典型的欲蓋彌彰,孫子曰:‘用而示之以不用,’”說話的工夫,有幾個班裡的同學坐到他們附近,大概是剛剛從外面吃過飯,趕來為漸入佳境的“壓軸好戲”站腳助威。當然,此時小徐的注意力全在遠航這裡,所以隻是象征性地朝他們點了點頭:“其實日本早在1941年夏天就已經做好偷襲太平洋艦隊的準備,但卻始終借印度支那問題與美國周旋,製造一種戰略中心在亞洲的假象,直到……”

 “好了好了,”女孩兒苦笑著衝枕流擺擺手:“我現在哪還有心思弄這種事兒,一個就夠受的了。”

 其實,遠航曾經多次表達過對林風的好感,要不是系裡的幾位都知道她已經“名花有主”、並且“登記造冊”完畢,恐怕像韻文那樣的大嘴巴早就忙不迭地把笤帚疙瘩當成橄欖枝遞將過去了。反過來講,或許也恰恰因為出過天花的人不可能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人家陸姑娘才會如此磊落坦蕩。孟子曾耐人尋味地教導我們說:“嫂逆,援之以手,權也。”亞聖之所以選擇這種特殊關系舉例,大概就是因為多了一層倫理屏障便更不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拿去“繼承並發展”吧。

 “能者多勞嘛,”枕流依然意猶未盡:“曾子曰:‘一隻羊也是趕,一群羊……’”

 “真的,咱不說這個了行麽,”看起來,陸遠航今天的確是沒有談笑的情緒,那位文藝部長帶來的瞬間歡樂也在不經意中揮發殆盡了:“大概上午十點吧,我給魏一誠打電話,他說…”

 “行行行,”徐枕流發現氣氛正向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深淵中滑落,趕緊懸崖勒馬,好在剛剛的“基礎建設”總算不賴,早點兒未雨綢繆還來得及:“你別老盯著這個,自己找點兒事兒做,”他抬眼看了看台上,那位旗袍姐姐不早不晚地閃亮登場了:“比如這回參加比賽就是個明智的選擇。”

 “嗨,還說呢,”遠航是個很容易被別人情緒所感染的女孩兒,就像尾巴短的兔子肉一樣,跟什麽燉就是什麽味兒:“那天程毅本來是勸顧爽報名,她就要拉上我,韻文也一塊兒起哄,我看程毅挺積極的、跟那兒說了半天,就同意了,”的確,我們生活中很多的進退兩難都是這樣開始的:“結果,嘿!”

 “顧爽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我原來還挺期待的呢,”那雙計劃中的美腿從仰視的角度看上去難免有點兒粗壯,枕流便不由自主地得隴望蜀起來。

 “誰知道啊,”遠航倒並沒有顯出格外的失望。當顧爽剛剛“扯晃”的時候,她本來也打算一同追亡逐北,但又隱約感到自己似乎在期待著留下來,於是便樂得送程毅個順水人情。孟庭葦有一首《真的還是假的》當中唱道:“我聽說開始總是真的,後來會慢慢變成假的…”但事情有時則正好相反:開始往往是假的,但後來卻不知不覺地變成真的。

 遠航小心地移動著腳下那部張網以待的手風琴,避免弄出什麽眾裡尋她的響動:“說老實話,顧爽可能沒有太多聲樂基礎,”當然,這是從陸姑娘慣用的專業技巧角度來看,其實唱歌原本就是願打願挨,觀眾的滿意就是市場,沒有更多道理可講:“但是能看得出來,她這個人挺要強的,我們倆合的那幾次都特別認真,估計在底下沒少練過。”

 十幾年前,徐枕流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那會兒,北京的夜空並沒有晦暗到如今這種無以複加、進而觸底反彈的程度,當生龍活虎的夥伴們還在空地上意猶未盡地追逐呼喊時,筋疲力盡的小胖子更喜歡獨自躺在水涼的石階上注視著正在日複一日消失中的半天星鬥。這一切隨著身邊漸悄的人語開始變得恍惚,男孩兒會不由自主地抓住身邊某棵並不粗壯的小樹,似乎隻有這樣才不至於墮進那莫測的深淵。後來,他常常想,或許那蔓延至今的嚴重恐高便是當時種下的禍根。

 確實,在這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幽幽萬世中,我們無法選擇過去,更不能預測未來,可以做的,隻有讓當下的每一天都成為無悔。如今那愈發不計後果的大學擴招,表面看似乎給了更多有志青年以向上的階梯,其實隻不過是將人才的供需矛盾拖延了四年而已。上百萬的考研大軍是世界首富盧森堡全國人口的近三倍,真正能跨越這道鴻溝的畢竟隻是少數(不過,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隨著研究生培養的多元化,滿街煙頭和小廣告的民族都能讀博士的時代已經向我們招手了)。如果說那些有幸脫離此岸而投入另一泓苦海的幸運兒們(比如顧爽)還具備點兒優點的話,那可能就是他們身上正在加速稀釋的認真二字吧。

 當然,認真隻是一種面對生活與工作的態度,並不帶有任何絕對的價值判斷意味。比如此時正在忙前忙後的各路研究生會“高乾”們就顯得相當足斤足兩,但細看下來卻不難發現,“公仆”跑來跑去的圓心無外乎諸位貴賓和領導。“大叔級”博士生當中本有不少“回鍋再投資”的頭頭腦腦, 而青春亮麗的長發飄飄裡反而混進了某些雞犬升天的夫貴妻榮,光憑年齡來判斷身份是枕流這等門外漢眼中的熱鬧,人家專業選手僅僅通過嗅覺就可以分辨來頭的大小。副院長今晚聽到的讚美和請示肯定比歌聲來得悅耳,可後台即將上場的可憐蟲們卻連收伴奏帶的人都找不著。

 比較之中才能看出差距,平日裡遊刃有余的蘇韻文這回算是遇上了對手,總算明白這拍馬屁也講究個排名先後,小字輩兒隻有望眼欲穿的份兒。不過昂揚著齊耳短發的蘇姑娘似乎並不很在意,依稀可辨的高跟鞋步點仍然顯得輕松愉快。懶洋洋撒下的舞台燈光交織在她那蘋果白色的秋冬正裝上,有點兒恍惚。

 中國古人把上下蠕動著前進的蟲子叫做“豸”,推而廣之,那些跳躍之前蜷縮起脊背蓄勢待發的動物也常常帶有“豸”字旁,比如貓()、豹、豺、貂之類;與此類似,不同於身材挺拔的撐杆跳運動員,徒手跳高健將助跑時大都喜歡弓著個背,這樣便於發力。其實,日常生活中的人也是一樣,那些看似低調的謙謙君子往往並非真的虛懷若谷,而是在等待時機,隻有背景深厚的貴族子弟們才會趾高氣揚。當然,這種規律也並非沒有例外,比如同樣“心存高遠”且無可依傍的韻文就同絕大多數唯唯諾諾、點頭哈腰之徒大相徑庭,她總是那樣步履矯健、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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