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百年江山》第3章
第三章

 燕子樓率前軍在九江登岸後,采聲東擊西的余丹波早已在九江右側登岸,樂浪則是在九江左側登岸,當燕子樓率領著前軍正面與九江城守候的城兵衝突之時,余丹波與樂浪已在九江城左右兩側形成一柄準備合攏的巨鉗,率大軍步步朝九江城進逼。

 由樂浪所領的大軍,在逼近九江城外數裡之處遭到抵抗,早就布署在九江城外的南國大軍,陣容之龐大,出乎他們所料。

 只因九江乃南國長江中遊軍事重城,南國太子玉權明白,若是九江遭拿下,那麽中遊據點即將不保,中遊一潰,那麽不但位在下遊的國都丹陽,即將面臨更加嚴苛的大軍壓境,九江以南國境也將遭楊國大軍大舉入侵,因此中遊重城九江萬不能破,故而玉權寧可犧牲上遊前線的軍伍,調來大軍固守九江,也要保住九江這座位於長江中遊的第一防線。

 同樣的,知道若要拿下南國,其先決條件首要就是必須攻陷中遊九江的楊軍行軍大元帥玄玉,也派出三軍中軍員人數最多的軒轅營攻堅,因此,就連回避的機會也無,敵我兩軍,不得不分別在九江城外三處面臨彼此。

 戰鼓聲聲催人魂。

 由楊軍重裝步兵組成一隊又一隊的方陣,每一方陣的步兵,前頭高舉與人等高的禦箭盾牌,盾長與人等高,後頭的步兵一個緊挨著一個,緊密無隙,一統的步伐整齊踏在地面上,宛若隆隆響雷。當敵箭再次飛射而至之時,方陣中居中的步兵紛舉平盾牌於頂上抵箭,兩側步兵也持盾橫擋,使方陣形成四面大盾,淋著箭雨持續前進,一步又一步,朝著殺戮戰場前進。

 呻吟聲不絕於耳。

 在敵軍又一波的箭襲過後,在盾牌的掩護下,位在軍伍中後的步兵們紛彎著身,在一地同伴與敵人的屍體間搜集著插在屍首上的箭矢,自兩軍狹道相逢後,就一直不派箭兵發箭的樂浪,在兩軍軍距愈縮愈近,估計敵軍箭矢已用去大半後,喝令重裝步兵掀開頂上的盾牌,置於大軍前、中、後軍伍中的所有箭兵與騎兵,同一時刻用力朝頂上放箭。

 「棄弓,上刀!」箭勢未停,翻身上馬的樂浪大聲朝所有騎兵吆喝,並一馬當先地率軍衝上前。

 隨令照做的符青峰,在前頭防護的盾牌一開後,即刻率隊衝了出去,敵軍的騎兵隊也選在此刻朝他們衝來,一時之間,馬蹄聲、陌刀交砍聲、肌肉骨頭的蓄力聲、尖叫痛嚎……太雜太混了,什麽聲音都有,囂音有如匯聚的海水,聲聲紛湧進他的耳裡,令他難以辨清。

 在兩軍混亂交雜的煙塵中,他看見一根根由敵軍步兵背持著,鑲繡著亮黃彩龍的軍旗,在嫋嫋的煙塵中一一倒了下去,他將手中的陌刀用力往下一砍,一名衝向他的敵軍步兵整顆頭顱被銳利的刀鋒削去了一半,人雖死,但止不住腳下衝勢的敵軍仍是衝至他的馬腹旁,手中的陌刀也仍緊握著,他抬腿使勁一蹬,不等已死的敵兵倒下,再次旋身朝另一方衝來想包圍住他的敵兵們砍下數刀。

 在手中陌刀刀尖鮮血滴落的瞬間,他看見了一直領頭的樂浪就在前方不遠處,在他眼中,領軍殺陣的樂浪,每一招每一式,快、狠、勇,宛如一頭出欄狩獵的餓虎,餓得慌、殺得急,仿佛積蓄了三年的仇痛,全都撿在此刻爆發,刀起刀落,嗜血不留情,而在殺紅了雙眼後,每殺一人,樂浪鐵甲下的身軀仿佛也就變得更加壯大。

 那股漫在空氣中的殺意是會傳染的,當你殺了一個人,那份敵軍的鮮血和嚎叫聲中所帶來的痛快淋漓,會促使著你舉起手中的陌刀,拚命尋找著下一回再用力砍下的機會,這種感覺……

 興奮得令人戰栗,同時,也恐懼得令人哆嗦。

 不留給自己喘息的余地,為了讓身後步步推進的大軍繼續前進,符青峰不得不仿效著樂浪,放空腦際的一切狠命廝殺,又或許,在他的下意識裡,他只是別無選擇地跟隨著樂浪而已。

 他奮力砍殺著每一個接近馬匹的敵軍,揮刀斬向每一名身上戰衣顏色與他不同的人們,此時此刻,他憶不起自己,也忘了攻南的目的,他只知道他必須緊緊跟隨著樂浪,迅速佔領他們必須攻陷的據地,殺光每個會阻撓他們前進的敵兵,手中的陌刀在每回砍下的瞬間,總會傳來一陣觸擊後的余震,那震力,自掌心中一路爬竄至他的臂上,深抵至他的心頭,一次又一次地,讓他覺得自己力氣暴增,殺了一個,便還要再一個。

 貪婪的殺意無止境……

 這不像他。

 其實人人也都變得不再像自己,在這片放眼望去皆是殺人與被殺的沙場上,他們像螻蟻,也像在洛陽街頭鬥坊中被放進欄裡的鬥雞,沒有去路,沒有選擇的權利,在欄外聲聲叫好的鬥客們的鼓噪下,以利喙不斷啄刺著彼此,怒拱著背脊,狠命刺向另一方企圖置對方於死地。

 在這裡,他們也是一樣,能夠站著的就是屠夫,若是躺下,便成了屍山中的一員,不是活,即是死。

 太近了,生與死,近得沒有縫隙。

 敵軍的血液飛濺至符青峰的臉龐上,和著他的汗水,潸潸自兩際滑下,粗重的喘息盈繞在耳邊聲聲不絕,他緊咬著牙關,沒有恐懼,也沒有猶疑,襲來的敵軍,促使著他手邊的動作不能有所停頓,驀然間,前方遠處刺眼的閃光乍現,他試著眯眼看清,是敵軍藏在前伍後頭的箭隊。

 緊急扯拉著韁繩令座下戰駒止蹄的他,忙揚手命左右閃避,但來得太快的箭矢卻沒給他們閃避的余地,他座下的戰駒在箭嘯響起的瞬間應聲倒地,遭甩落的他,胸前掩護的鐵甲上勾插了數柄敵箭,他忙躲至翻倒在地、四蹄仍在空中不斷踏動的戰駒後頭,借著馬身抵箭,轉首看去,跟隨著他衝鋒的騎兵,有的中箭墜馬,有的被馬兒慘壓在身下動彈不得,有的,馬兒仍是止不住地向前衝,但馬背上的騎兵卻像個木偶似的不動,仔細一看,座上的騎兵張大了嘴,口裡,插著一根刺穿後腦的敵箭。

 一股冷意當下直竄至他的頭皮,他緊緊掐握著手中的陌刀,扶搖而上的戰栗之感掐緊了他的喉際,揮之不去。

 颯冷的西風疾吹而至,遠處林間蕭蕭作響,天際間頓時漫起了金黃豔紅等各色秋葉,葉落如雨。

 各色流彩倒映在他的眼瞳中,緊抵馬屍承挨著箭雨的他,有片刻的怔然,在眾多色彩中,一抹黑色的快影,猶如射出的疾箭般,突破重圍迅速朝敵軍殺去,他轉過身來,在快速的光景中,他見著了樂浪的側臉。

 率著曾與他征戰過各式沙場的下屬,發動突襲的樂浪,不繞道而行、不畏箭雨,在下屬的交叉掩護下,直衝向敵軍正面中伍的箭隊前,快速掩殺敵軍箭兵。符青峰回過神來,舍棄了躲避敵箭之處,奔向離他最近的敵軍騎兵,狠命將敵軍扯曳下馬再捅上一刀,在遠處敵軍箭隊陣式一亂時,重新翻身上馬的符青峰,命身後所有騎兵重結陣勢再次衝鋒,急於去支援樂浪的他,不斷揮甩著馬鞭,恨不得座下的馬兒能生了翅般地鞭打著。

 不知為什麽,在看見樂浪臉部側影的剎那間,他忽然喪失了所有恐懼的能力,生與死,全都拋諸腦後,他隻想快點跟上樂浪的步伐,座下奔馳的戰馬蹄聲轟隆隆的,眼前敵軍的臉龐一個換過一個,但任何一張臉孔他都沒有留在眼眶裡,他只是不停地搜尋著一具衝入敵陣中的身影,一具,他必須緊跟在後頭的身影。

 亂仗之中,他聽見某種類似嘶喊的聲音自他的喉際發出,他看見,站在戰馬前頭的敵軍駭然地張大了眼,而他手中的陌刀,不留情地再次朝敵軍的頸間橫掃過去……

 人吼馬嘯聲此起彼落,衝入敵軍陣中的樂浪,領著跟上的騎兵更加深入敵軍陣隊廝殺,此時後頭的步兵也已趕至騎兵的身後接手,以兵刃與肉身相搏,偌大的戰場一下子變得很窄小,而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亦不能回頭。

 依稀,可聽見遠處岸邊長江疏淺零落的江水聲,一如往日,濤聲依舊相同,江水依舊在流,仿佛眼前的戰爭從沒發生過似的。

 夾雜在敵我之間的他,終於在敵軍潰散的陣隊中找著樂浪,看著樂浪勇往直前的身影,一個想法倏然閃過他的腦海,推翻了以往在他心中既定的英雄印象。

 所謂的英雄,不是史官們筆下一字一句描繪出來的,亦不是在大街小巷裡人們口中輾轉流傳而來的,而是在戰場上,一刀一箭,殺出來的。

 當他靠得樂浪更近,此時樂浪的身影卻突地在他眼中變得很巨大,猶如一座盤據不動的偉山,而他,卻覺得自己……

 突然變得很渺小。

 領軍十萬自九江右側登岸的余丹波軍伍,在樂浪與敵軍廝殺的同一刻,也已和另一批規模龐大的敵軍交戰。

 被命為前將軍的顧長空,領著一萬騎兵,居於大軍前部,而前部裡的騎兵們皆善弓射與槍矛。不但得負責箭襲,還得負起衝鋒之責。

 軍中許多人始終不解,余丹波為何那麽執著於全軍的射技,又為何執著於以箭定勝負。但他知道,在余丹波給他瞧過的無數兵書裡,他見識過史上太多以刀槍戢矛性命相拚的慘烈戰場,皆不如箭攻這等安全又有效率的戰法。

 或許有人說余波丹取巧機詐,不似樂浪一身虎膽,不過只是個心如面嬌的胭脂將軍,但他知道,余丹波不輕易讓部下以命相搏,一是為圖保全大軍軍力,二是余丹波想讓那些家中有父母妻小的士兵們,安然回家。

 他還記得,在大軍離開軒轅營前,余丹波召來麾下全部騎兵與箭兵,在偌大的校場上,以洪量的聲音喝令所有人,在戰場上,若無十成十的把握絕不出手,射出的箭矢若是落空,那麽有機可趁的敵軍下一箭即會射中我軍,因此筒中的箭矢,根根都得射在敵軍的身上,一根也不許浪費,方陣中的前部一把箭射出,中部就得在敵軍將箭上弦前接續射出下一波,不得讓敵軍有喘息的機會,唯有如此,才能先取敵性命,更可避免與敵軍進行生死皆是未定之數的兩軍肉搏戰。

 余丹波會如此做,不只是為保眾士兵性命,更是在為玄玉著想,余丹波要節省兵源,以助玄玉日後攻打丹陽。

 來到戰場上,領著前軍的他與余丹波,此刻全都躲在箭隊的後頭,而箭隊所有的士兵,則是全都躲在以敵軍屍首堆壘出來的屍山後頭,當敵軍箭勢一停,敵軍中央陣隊的騎兵開始衝鋒奔向他們來時,等著這一刻的余丹波,立即下令箭隊朝著敵軍的中央陣隊拉弩放箭。

 極度刺耳,整齊的箭嘯幾欲刮破耳膜,躲藏在敵屍間的顧長空屏住了氣息,眼看著敵軍衝來的騎兵在迎向箭雨後,有如斷了線的人偶,成排成排地倒下,待敵軍中央陣隊一潰,由余丹波與他領軍的前軍,立即策馬躍過屍山,快速衝向陣式已散的敵軍中央陣隊。

 在馬蹄揚起的沙塵中,沙粒顆顆擊打在他的臉龐上,刮劃出一條條血痕,但他不覺得疼,甚至什麽感覺也沒有,心跳聲轟隆隆的,大得讓他對四周的一切都聽不清楚。在衝向敵陣的極度戰栗與興奮中,他的兩眼緊緊跟隨著騎在他前頭的余丹波的身影,當衝在前頭的余丹波揚手令下後,包括他在內,所有背後背弩的騎兵再次張弩齊射。

 紛落不斷的箭雨,一一落在他們即將抵達的敵軍前部,在接近敵軍前部時,余丹波隨即拋下了弩弓,舉起側掛在鞍旁的長矛,用力刺進敵軍的喉嚨裡。

 也許是因為血腥的刺激,也可能是因恐懼的催化,依令照做的他,從不知自己的力氣竟是這麽大,一矛刺進敵軍的脖子裡欲再拔出時,竟連敵軍的頭顱也一並扯拉掉,留在矛上的人頭令他怔了怔,揚首看去,其他與他一塊衝鋒的騎兵們,臉上也都掛著與他相同的錯愕,但很快的,在余丹波震人心弦的大喝聲中,他們紛紛回過神來,動作一致地甩掉矛上的人頭,再次舉矛刺向衝鋒的敵軍。

 在這幾近麻痹的殺人行為中,很奇怪的,自他兩腳一踏上戰場後,他就很難記得住戰場上形形色色在他身旁周遭發生過的事,但他卻一直都記得,敵軍頸骨遭矛鋒刺斷時的聲音,很清脆,就像嗑掉花生殼時的響音般,「咯」的一聲,頸骨就斷了。

 在這回攻南前,他也曾隨著余丹波打過多回流寇,殺過無數寇軍,可卻沒有一次像這回如此血腥慘烈,或許是因為,敵我雙方身後所背負著的,不只是生死,還有國家興亡,因此不能回頭的戰士們人人格外賣命,在用盡氣力中,順道也把僅有的一切都豁出去,故而戰場上的人命格外像是草芥,遭馬蹄踐踏後的碎骨殘屍中,有人站起也有人倒下,生命變得只在眨眼瞬間,而人命,比起那嚼咬在牙縫間的花生米,還不值。

 越江而來踏上戰場前,他曾想象著當玄玉率著大軍凱歸時的勝利光景,也曾有過拜將封侯的無限想象,可現在,在他空曠的腦海裡,卻僅剩一個念頭。

 活下去。

 他隻想活著回到遠在長江對岸的楊國!

 揉混了風聲,敵軍使勁朝他擲來的利矛,帶著咻咻難以言喻的嘯音,飛快地與他擦肩而過,刺碎了他肩上的鎧甲,顧長空迅速回過頭來,不容遲疑地再次舉握起手中的戰矛,用力朝欲上馬的敵軍將領頸間刺下,自敵軍頸間噴射而出的熱血,濺了他一頭一面,而他,就連伸手拭血的時間都沒有,在下一個敵軍又朝他撲上來欲扯他下馬時,他用力拔出還卡在敵軍將領頸間的戰矛,使勁格擋住敵軍砍來的長形陌刀,另一手,則是飛快地抽出配在鞍旁的陌刀,傾身奮力一捅,再抬起腳將遭一刀刺穿胸坎的敵軍,給踢至汙血遍布的黃沙裡。

 抬首一看,馳在最前頭的余丹波,在敵軍中軍裡找著了指揮敵軍的將領,余丹波將馬腹一挾,奔馳的飛快,顧長空以陌刀拍打著馬兒,即刻也追了上去,馳至中途,只見余丹波突將整個身子側掛在馬腹旁,一壁閃躲敵軍射來的箭雨,一壁張開了那柄需有兩名壯丁才拉得開的余家弓,緊接著,猛然松弦放箭,強大的力道一箭射掉敵將的人頭,那顆額際間橫插了根兵箭的血淋人頭,快速滾落至遠處的黃沙裡,再經余丹波座下的戰馬馬蹄,一腳踩碎。

 他目瞪口呆。

 那顆遭馬蹄踐踏過的人頭,鮮血中混流著濃稠的白色汁液,濺在黃泥沙土上,顏色顯得突兀詭異, 極力想壓下滿腹欲嘔感的他,用力轉過頭去,不想,去認清那是什麽東西。

 為首的敵軍將領一倒,敵軍登時陣腳大亂,此時楊軍陣後手執長陌刀的步兵們,掌握時機馬上跟進殺敵,在前陣攻潰敵軍中央線,趁敵軍兩翼陣勢大亂後,所有留在中部後的步兵立即如洪水掩至,口中嘶喊而出的殺敵聲震天價響,閃亮的陌刀在秋日的烈陽下,刀光刺目得無法逼視。

 在這片令人睜不開眼的亮影中,眯著眼的顧長空,看見了余丹波位在戰駒上那具昂首挺拔的身影,聽他口中大喝著軍令,引導指揮著他們繼續前進殺敵。

 如果說,這是一處人間煉獄,那麽身著一身光明鎧甲,挺身站在他們前頭的余丹波,就是引領他們殺出這片血獄的唯一方向。但在他心中,那個曾在軍帳中看著軍圖,或是現下遠遠馳在他們前頭奮勇殺敵的余丹波,卻再也不像是當年手捧著兵書,詳細地為他們講解戰法兵陣的那個斯文書生,更不像,如師如友與他們相處了三年的頂頭上司。

 是戰爭讓每個人都變了嗎?

 頭一回,顧長空覺得,戰袍上盡染敵軍鮮血的余丹波,看來,是如此陌生。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