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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江山》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烈豔如火的秋陽,將軒轅營廣闊的校場上,照蒸出縷縷上升的熱氣,由遠處看去,校場上的人影因搖曳嫋嫋的熱氣,顯得很模糊。在這過於燠熱的無風午後,軒轅營裡的軍員暫停操兵,紛退至營帳或營旁的樹下避熱,可在校場上,卻仍有幾抹人影未避日,反倒是頂著驕陽一徑操練。

 夏蟬已遠,西風不起,在這靜謐的午陽下,乍揚的箭嘯與射中篩靶的微響,偶爾會擾亂了一地的寧靜,站在樹下遠望的余丹波,不發一言地靜看著站在校場上拉弓練射的顧長空,在手中又一箭射出後,昂首等待著遠處站在靶旁的士兵,不一會,士兵揚起紅旗,示意顧長空方才的那一箭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余丹波再往校場的另一個方向看去,在那頭,四名由樂浪和他一手訓練出來的左右陌刀將軍,全都在這時刻被符青嶧給拉來了校場上陪他練刀。原本經樂浪一刀就被擺平的符青峰,現下已今非昔比,縱使四名陌刀將軍聯手合攻,也能遊刃有余,若是樂浪親自出馬,想來應當能與樂浪拆招拆個不分上下。

 回想起這兩個初進軒轅營,原是趾高氣昂得什麽人也瞧不進眼底的將軍,在經他與樂浪削過顏面,也被其他將軍狠狠教訓過後,三年下來,可說是脫胎換骨,再也不是當年有勇無謀的莽撞毛頭,武技有了,領兵教戰也不在話下,現下,就隻缺了陣能讓他們一展身手的東風,而那東風,名喚沙場。

 踩在枯黃秋草上的足音,唏嗦輕響,樹下的余丹波回首看向也不午憩的來者。

 “你又在算計他們些什麽?”遠遠就見他盯著他們瞧的樂浪,走至他身旁輕問。

 他皮笑肉不笑的,“我有嗎?”

 樂浪撇撇嘴,“你就是這副德性惹人厭。”明明臉上都寫滿了算計還說沒有?他該不會又是想怎麽去整那兩個小毛頭吧?

 余丹波偏過頭,小心地打量著這個在那日得知喪妻後,幾度尋生尋死的樂浪,這些日來,情緒似是平定了些,也不再有那日的衝動,可他知道,樂浪是刻意壓下喪妻之痛,不想讓這事傳至玄玉的耳底,更不願因他一人而影響了全軍。

 “你呢?”他仰起頭看向身旁的樂浪,還是有些擔心,“好些了嗎?”

 “我還活著不是嗎?”知道他話裡在問些什麽的樂浪,沒什麽表情。

 “嗯。”該勸該說的,全都已做盡的余丹波,此時此刻,也不想再多干涉他的心情。

 “長安那邊有動靜了嗎?”覺得有些熱意的樂浪扯了扯衣領,開始擔心校場上那些精力過勝的小子們會不會被曬昏了頭。

 一直與袁天印保持連系的余丹波接道:“聖上意屬王爺與宣王、信王三名行軍元帥率真攻南。袁師傅說,聖上這兩日內就會指出行軍大元帥是誰。”

 甚是在意主帥之位是誰,更是介意玄玉能否壓過其他皇弟的樂浪忍不住要問。

 “袁天印可有說玄玉搶不搶得到行軍大元帥?”倘若玄玉能成為攻南最高元帥,姑且不看其他,獨以利益觀點來看,只要玄玉能率軍勝出,那麽日後玄玉在朝中就能得風得雨。

 余丹波攤攤兩掌,“沒說。”

 他不禁緊攢著眉心,“連袁天印也不知玄玉是否能出線?”

 “樂浪,袁師傅不是神,他算不出來的。”余丹波在翻了個白眼後,再一次提醒這個老是擔心袁天印沒盡力幫玄玉的樂浪。

 樂浪不耐地撥了撥額前的發,有些沒好氣,“玄玉拜的這個王傅到底管不管用呀?”

 懶得理會他的余丹波,在他又開始那些無謂的煩惱前,伸手指向校場上轉移他的注意力。

 “攻南之時,他們倆,你要帶上誰?”

 “符青峰。”樂浪瞧了一眼,很快就做出決定。

 他聳聳肩,“那我就收下顧長空。”也好,就屬性而肓,善射的顧長空是比擅刀的符青峰適合他。

 “別太為難長空。”一想到已被他整治了三年的顧長空又要再被派到他手下,樂浪就想替顧長空說話。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很不以為然。

 樂浪歎了口氣,“再怎麽說,他都是國戚。”堂堂一名郡王三年來被整治得有如牛馬,想來他這個也曾是顧長空遠親的人,就想替顧長空抱不平。

 余丹波的回答很是耐人尋味,“包括燕子樓在內,我會好好善用他們的。”

 聽了他的話後,樂浪也只能再次在心中替顧長空與燕子樓的不幸哀悼。

 “將軍——”由遠而近的急嚷聲,劃破午後的氛圍。

 樹下的余丹波與樂浪相視一眼,一同回過身來。

 “何事?”在營門兵奔至他們面前時,余丹波正色地問。

 “攻南行軍大元帥帥令到!”喘過氣來的營門兵,忙不迭地高舉起手中方收到的軍令。

 “聖上命何人為大元帥?”愕怔了一會後,他們倆異口同聲地齊問。

 “齊王玄玉!”

 當下一把接過軍令的余丹波,心急地拆開軍令,正欲看向軍令上所書的內容後,卻猛然想起在他身旁還有個樂浪,他手邊的動作因而停頓了一會,側臉看向樂浪。

 樂浪卻別過頭去,“我去準備點兵。”

 “樂浪!”在樂浪那想掩飾什麽的腳步大步邁開時,余丹波在他身後大聲地喚。

 握緊了拳心的樂浪停下了步子,神情平靜地看向眼眉間藏不住關懷的他。

 “樂浪,其實你不必——”很想告訴他不要勉強自己一同前去攻南的余丹波,話未竟就遭樂浪那心淒的聲調截斷。

 “我要收屍。”

 余丹波怔怔地看向已心死過一回的他。

 樂浪的目光平淡得一無所求,“至少,讓我帶她回家。”素節生時,無法與他夫妻團聚,在她死後,最起碼,他可以帶她回到她的故鄉,夫妻相知多年,他知道,素節不願留在那塊不屬於她的土地上的。

 看著他執著的目光,余丹波閉上了眼轉過頭去。

 “將軍?”還在等著他開封軍令的營門兵,悄聲提醒著他。

 重新振作了精神後,余丹波深吸了口氣拆開軍令,並在看畢時,一手用力握緊了它。

 “通令軒轅營三軍,大軍明日開拔前往神農營!”

 *

 只因正議大夫魏大人,無論再怎麽想要面聖,仍是遭經殊貴妃唆使,而不願面見朝臣的堯光皇帝趕出蘭沁宮外,因而引疚自盡,得知此事後,再也按搽不住的南國太子玉權,這日,不顧蘭沁宮把守的宮衛如何攔阻,強行闖入宮中。

 命人停止官中歌舞笙樂,並斥退所有歌姬與嬪妃後,玉權跪叩在皇榻前,兩眼直視著地面,朝懶躺在綺羅帳內的堯光皇帝稟奏。

 “稟父皇,探子來報,楊國敵軍三大營,長江下遊伏羲營、中遊神農營、上遊女媧營,已在集結兵力。”

 “敵軍?”枕在殊貴妃腿上的堯光皇帝,命人揭開簾帳後,雙目目光渙散地瞧著他。

 玉權再將始終都未傳進他耳裡的消息道出,“日前太子妃素節於太子府中遭刺,楊國皇帝建羽揚言,此等血仇非報不可。”

 軟嫩的嬌笑聲卻在此時自榻上傳來,其中並摻雜了堯光低沉的笑音,這讓跪立在地的玉權光火地抬起頭來,忿忿直視著似在堯光耳畔說了些什麽,即讓堯光笑不可抑的殊貴妃。

 “父皇。”隱忍不發的玉權,忍不住出聲提醒著堯光他還在等待聖裁。

 豈料堯光卻一手揉著兩際,“朕的頭好疼……”

 玉權頓時立身而起,朝左右一喚,“來人,傳太醫!”

 “不必,朕只要再抽上一管即可……”堯光皇帝卻擺手斥下他,雙目充滿索求地望向身畔的殊貴妃,“愛妃……”

 “臣妾連音。”吐氣如蘭,豔魅似仙的殊貲妃,嬌笑地朝身後拍拍兩掌。

 緊蹙著劍眉的玉權,冷眼瞧著等在榻旁伺候的婢女,聞聲隨即起身捧來一隻金盤,盤中端放著煙管與來路不明的煙葉,另一名生得無比妖燒的婢女,則掀拉起裙裾坦露出大腿,拈來煙葉在白如玉脂的腿上推卷起煙葉,而後將卷好的煙葉裝進管內,再自一隻小瓷瓶中倒出些許顏色奇異的粉末也盛入管內。

 “父皇……”實是不願再見父皇吸食這等來路不明的玩意,欲上前阻止的玉權,才跨步上前,即遭兩名衣著曝露的妃子橫擋在面前。

 “放肆!”在那兩名妃子的小手攀上他的兩臂時,怒火翻湧的玉權,當下不給殊貴妃顏面地使勁甩退她們。

 在他一動手後,芳容上笑意盡失的殊貴妃,先是以一雙美自冷瞪了他一會,而後面上神情一改,笑吟吟地低首,在正抽著煙管的堯光耳畔低聲說了幾句。

 “朕今日龍體微恙,有話,改日再說吧。”聽了她的話後,不想搭理此等令人煩心之事的堯光,反感她搖著手。

 玉權一步也不退讓,“父皇,楊國大軍已在長江沿岸集結,隨時可能南攻我國,此事不能再等,更不能改日再議!”

 “這……”拿不定主意的堯光忙看向身旁,“愛妃……”

 一徑直看著玉權那張令人心折的面容,默然在腦海裡回想起舊事的殊貴妃,忘不了,當年她情願拋下貴妃的身份,只求能與他這名太子雙飛,但玉權卻不屑一顧地拒絕與她私通,雖說那時玉權顧及她的地位,並未在聖上面前說出此事,可他當時狠狠的將她踩在腳下,那等心碎與難堪的滋味,至今她仍是無法忘懷。

 “聖上,太子方喪妻,再加上近來憂勞國事過度,因此累胡塗了。”兩手揉按著堯光肩頭的殊貴妃,在他耳邊嬌聲細語,“想那楊國,不過就是個北方小國罷了,他楊國怎可能對我南國造成何等威脅?更何況有著長江天險在,楊伍怎渡得江來?太子多慮了。”

 “北方小國?”玉權冷聲喝斥,“楊國六十萬大軍已在長江沿岸整車待發,軍容之盛,我南國遠遠不及!縱有長江天險,難道楊國就無渡江之船?”

 “楊國就算渡得了江,那又如何?”殊貴妃索性直接迎上玉權冷冽的目光,“京畿丹陽地勢龍盤虎踞,自古即有石頭城之美譽,楊國大軍就算能進抵我南國,也萬萬無法拿下京畿,我國京畿,得保無虞。”

 他咬著牙,“那百姓呢?”

 “太子只要能守住長江沿岸,不讓楊軍登岸,百姓不就無慮?”殊貴妃明眸一轉,掩嘴輕笑。

 “你……”恨不得能即刻將她推出宮外斬了的玉權,忍仰不住地一手握緊腰間的配劍,他用力轉頭看向堯光,“父皇。”

 “太子都聽見了,就照愛妃所說,守住長江沿岸。”

 玉杈不死心,“父皇……”

 “太子退下吧。”無奈的是,壓根就不想搭理他的堯光,已抬手命左右送太子出宮。

 在殊貴妃嘲弄且得志的目光下,忿然拂袖離去的玉權,大步離開寢宮,才來到殿廊上,冷不防地,追出寢宮外的殊貴妃卻在他身後叫住他。

 “太子留步。”

 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的玉權,繃緊了身子定立在原處,兩眼直望向殿外。

 “怎麽,恨我?”來到他的面前的殊貴妃,抬手以纖指輕勾起他的下頷,笑得十分愜意。

 氣抖的他自口中迸出,“自重。”

 “是你說過的,紅顏禍水。”不曾忘懷舊恨的她,眼中閃爍著復仇的暢快,“這是你當年拒絕我的代價。”

 轉眼恨瞪她一眼後,玉權猛然一揚掌欲摑向她,但她卻笑吟吟地往後一退,自恃得寵地再次退回了寢宮內,退回了他動她不得、鞭長莫及的皇恩之下。

 在她嫋娜的身影閃進了寢宮內後,面無表情的玉權,一拳,重重擊打在宮柱上。

 “殿下……”候在宮外的司馬晃,在他離開蘭沁宮時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藏不住眼中忿火的玉權,冷聲下令,“聽旨,宣太子諭。”

 司馬晃趕忙在他跟前跪下。

 “傳令長江沿岸各營守軍,日夜備戰。”

 “臣道旨。”接下太子諭的司馬晃,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離開得很匆忙的腳步,“殿下,您要上哪?″

 他的回答迅速被吹散在蕭瑟的西風裡,“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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