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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江山》第3章
第三章

 風塵仆仆趕路的玄玉,在此趟前往洛陽的沿途中,一路稍做停留的地點並不多,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花在趕路上,但為顧及勞頓的親衛們,以及年歲也不小冉西亭,在這日在路經鄴縣縣城時,玄玉總算是下令緩下了前進的速度,在縣城裡找了個落腳的地方供大夥稍事歇息。

 但行事低調的玄玉,在抵達縣城後,並未直奔由官府所營的驛站,改而投宿在城裡一間規模並不大的客棧裡。

 一抵客棧,就忙著讓冉西亭坐下休息的玄玉,將一行人登記住宿事宜都交給顧長空後,也跟著坐在人來人往的店內,與冉西亭喝起解渴的茶水來,就在這時,他身旁那名總是不離身保護他的親衛統領,卻壓低了音量向他暗示。

 “主子。”他邊說兩眼邊瞥向站在客棧外,那名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揚首看去的玄玉,擱下了手中的茶碗,意外地看著外頭那名目不轉睛看著他的乞兒,在身旁的親衛統領打算派人去打發掉那名乞兒時,他抬起一手。

 “不要緊。”

 站在外頭遠觀的乞兒,在玄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進來後,便在多名親衛防備的目光下,不客氣地大步來到玄玉面前。

 “有事找我?”面帶笑意的玄玉,先是自袖裡掏出了一綻紋銀,而後打量起這個似乎是衝著他來的乞兒。

 “有位大叔叫我轉告你一句話。”收下銀兩後,一聲不吭的乞兒終於開了口,但他這一開口,同時也引來了玄玉滿腹的狐疑。

 “哪句?”

 乞兒打量了四下一會,而後靠上前小聲地一字不漏背出,“今晚不能睡,這一睡,會要人命的。”

 坐在一旁,聽完乞兒的話,登時挑高了兩眉的冉西亭,滿頭霧水地問。

 “這是什麽意思?”沒頭沒腦的,這句話是誰叫他來說的?

 “就這樣?那位大叔沒說些別的?”玄玉揚起一掌示意冉西亭別多話,而後再自袖中掏出另一枚紋銀,賞給那名攤著掌心討賞的乞兒。

 “沒了。”年輕的乞兒下巴一揚,扭頭就大剌剌地朝客棧大門走去。

 兀自撫著下頷沉思的玄玉,在心底不斷揣摩著那句話的話意,才大略地推敲出一半時,方才那名離去的乞兒卻又突地複返,再次回到了他的跟前,自髒汙的袖中掏出一團揉皺的紙團給他。

 “那位大叔還要我將這個交給你。”

 拈過紙團的玄玉,在乞兒離開後,慢條斯理地攤平皺成一團的紙張,兩眼定定地凝視著紙上所寫的二字。

 映月。

 “這又是什麽意思?”湊過頭來一塊觀看的冉西亭,怎麽也猜想不出這二字所代表的涵義。

 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玄玉忽地揚首看向客棧的後院,在院中瞧見了某種東西後,腦中原本猶有不解之處霎時解開。

 他以指輕彈著紙張,“看來,似乎有人早已料到,咱們這一

 路上是不會安寧了。”

 冉西亭驚怪地揚著眉,“這樣你也看得懂?”這簡直就是猜謎嘛。

 “懂。”玄玉安然地笑笑,抬指朝親衛統領一勾,在彎下身來的統領耳旁附耳說了一陣後,就見統領重重一頷首,立即帶了幾名親衛離去。

 “你都吩咐了些什麽?”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麽的冉西亭,邊拈著長須邊看著神態怡然自得的他。

 “脫身之計。”

 ΩΩΩΩΩ

 秋夜寂然,星辰緩緩遊過天川。

 漫走在靜夜大街上的打更人,方敲更過子時,更聲過後,隨著打更人的步聲遠去,夜,似乎更深沉了些。

 徒留幾盞燈火的客棧,殘燭映著紙窗,映出幢幢人影,一眾疾快矯竄而過,直上客棧二樓廂房。包括玄玉、冉西亭、顧長空,以及一眾親衛的廂房房門,驀地遭人重重踹開,房門甫一敞,每間廂房立即射進了數十隻快箭,箭雨稍停後,一群蒙面的黑衣人緊接著手荷大刀進入房內,舉刀齊砍向床榻,登時被褥裡的綿絮,在瑩瑩燭光下四處飛揚。

 當燭光反射的燦白刀光照亮了廂房,坐在廂房對面另一座客樓房頂上的冉西亭,一手緊摟著顧長空的臂膀免得掉下屋簷,一手邊抹去額上的大汗。

 “果然是刺客……”幸好玄玉機靈,早發覺這座客棧不對勁,不然這下就慘了。

 顧長空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要我還躺在那張床上的話,隻怕我現下不是已被插成了箭豬,就是被剁成了肉塊……”

 “咱們運氣好,事先就有人向咱們通風報訊。”涼涼待在簷上看戲的玄玉,笑笑地撫著下頷。

 冉西亭直搔著發,“那位有先見之明的高人到底是誰呀?”到底誰這麽好心救他們一命啊?

 “說不定……”想得比較多的顧長空,不禁要懷疑,“玄玉,你想那個替咱們報訊的,會不會就是謀刺咱們的主謀?”

 “倘若他要謀刺咱們,又何需多此一舉?”玄玉倒不這麽認為,在簷上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走吧,這裡不安全。”再過不久,那些撲了個空的刺客們,恐怕就會將整座客棧翻過來了。

 顧長空沒好氣地問:“整座客棧全是刺客,能走去哪?咱們就連客棧大門都走不出去!”瞧瞧下頭等著宰他們的人有多少啊?恐怕就連隻蚊子也飛不出去。

 “誰說的?”臉上一派從容的玄玉,不以為然地咧出一笑,隨後一馬當先地躍下房頂,顧長空看了,也隻好d著半點功夫也不懂的冉西亭跟著一塊躍下。

 藏身在院中樹叢與假山間走了一陣後,整座客棧裡裡外外,四處皆是一手高舉著火炬,一手端著利器在尋找他們的蒙面黑衣人,而客棧的兩處出口,也皆被堵住,無路可走的顧長空,翻著白眼問著在前面帶頭的玄玉。

 “好了,現下要往哪走?”

 “那裡。”放低了音量的玄玉,在院中找到了一口水井後,抬手一指。

 “水井?”在他身後的一乾人等,先是瞧了瞧那口井,而後又面面相覷。

 來到井邊後的玄玉,微笑地探首看向井中。

 “這就是映月。”唯有水才能映月,而在這座客棧裡,能夠映出皎月的地方,就隻有這口水井了。

 隨著他一道看去,不明所以的顧長空與冉西亭,皆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枯井?”

 “快走吧,追上來了。”在院中的火光逐漸朝他們這邊來時,玄玉先是命幾名親衛躍下枯井,又支使了其它親衛去辦他所交待之事,然後一手推著猶豫不決的冉西亭。

 “玄玉,我……”低首看著那極深的枯井,一把年紀的冉西亭告饒地向他搖首。

 “長空,你d著二叔先下去。”玄玉以肘重重撞了一下仍在發呆的顧長空。

 顧長空微一頷首,轉身d起冉西亭,在前頭幾名親衛在下方朝上揚手示意安全後,立即也跟著躍入井中。

 OO@@的腳步聲,飛快地將院中包圍,站在原處等候其它親衛歸來的玄玉,當燦燒的火炬照映上他的面頰時,他慢條斯理地一手按向腰間所配的飛景,劍未出鞘,一具魁偉的背影隨即出現在他的面前以背向他,玄玉當下一愕,頗訝異地看著這名肩上扛了一柄巨劍的高壯大漢,在下一刻劍鋒出鞘後,二話不說地即衝向那些想圍堵他的刺客。

 擾嚷尖銳的金鳴聲,震天呼嘯,亂仗中,倚在井畔的局外人玄玉,並沒有閃躲走避,他隻是淡淡地瞅看著這名對他伸援手的陌生客,並欽佩於如此身手。當激戰的漢子將院中的刺客收拾大半後,突地將巨劍往地一插,以力拔山河之勢,兩手舉起院中數來不知有幾百斤的大石,奮力擲向後院院口以堵住出路,阻止客棧裡其它刺客繼續朝這方向聚集。

 在欣賞漢子過人之勇之余,一心二用的玄玉,轉首望向客棧後院的廚房。

 被派去的親衛們,在廚房外頭四處加架了薪柴,並在留有余火的爐灶裡添了油後,舔噬了油水的火苗迅速燎竄而起,並開始四下蔓延,位在灶上的鼎鍋禁不起油火同燃久燒,乍放出轟然巨響,炸掀了廚房屋瓦,卷肆的濃煙烈火、如騰上夜霄的火龍,直攀天際。

 暗夜裡的一道蓬火,在急來的西風助長下熊熊壯大,不久,客棧與街坊被巨聲驚醒的眾人,有的驚慌噪嚷,有的急於取來街邊水井之水救火,轉眼間,靜夜宛若鬧市,一派沸沸揚揚。

 騷動中,趁亂走避的親衛們趕回玄玉的身邊,已準備躍下枯井的玄玉,笑看那名為他們抵擋刺客、劍起劍落間矯若遊龍的漢子一眼,而感覺似乎有人正在注視著他的漢子,也驀然回首一望,而後微偏著頭示意,這裡隻他一人對付那些刺客即綽綽有余,要玄玉快走。

 會意的玄玉,馬上轉身朝跑來的親衛們揚手。

 “這裡留給他斷後,你們同我一道走!”

 話一說完,玄玉立即躍下枯井,兩足方沾地,等在下頭手舉火把的顧長空,立即朝他招招手。

 “這是……”抬首看去的玄玉,有些意外地張大了眼。

 在井底一角,有一洞口,走入洞口後進入眼中的,即是窄小曲折的甬道。玄玉走入道中,以指覆上道旁的黃泥,指梢下的黃泥,土猶未乾,看來是新挖不久,也有可能是那位通風報訊者,在知道他們將會有難後,所以才急忙為他們挖出這條逃生地道。

 “這條地道通到哪?”等著他的顧長空彎低了身子,邊問邊舉炬看了看長得不見底的甬道。

 “走走不就知道了?”來之則安之的玄玉,在後頭的親衛也跟上來後,派一半親衛前行導路,另一半在他們後頭押護。

 屈彎著身子在地道中迂回走了一陣,原是平坦的地道,地勢逐漸向上傾斜,爬上了斜坡後,撥開洞口處一叢叢掩飾的長草,映入眾人眼簾的,是當空一輪皓皓秋月。

 “總算出來了……”喘著氣的冉西亭,邊以袖拭著額際的汗珠,邊回頭打量他們究竟在地底下走了多遠。

 回首這麽一看,才赫然發現他們已離開了商家酒樓密集的大街,來到了城外,由這看去,在遠處城心裡,焰光通亮,點點火星在西風中款款飄飛。

 一出地道即發現情況不對的玄玉,二話不說地指示親衛亮出刀劍。

 他直盯著前方樹叢裡的人影,“長空,你護著二叔退到後頭去。”

 “連這也有?”甚是不耐煩的長空,毛火地將冉西亭拉到一旁的草叢裡避著。

 玄玉冷冷淡述,“我忘了告訴你,這整座鄴縣裡都有要殺咱們的刺客。”據他昨日派出的親衛打探,這座縣城雖距洛陽猶遠,但這鄴縣的縣令,卻是洛陽太守的親堂弟。

 “慢著,有人來了。”就在玄玉也打算加入那些親衛準備與來者廝殺一番時,顧長空忙不迭地拉住他,抬手指向另一個方向。

 轉首看去,就著遠處火光的光影,可看出那名來者即是方才護著他們離開的漢子。玄玉一語不發,靜看著飛奔而來的漢子,正施展著上乘的輕功,以足輕踏著秋草草尖躍過草原,直殺向那些又再次擋住了他們去路的刺客們。

 “玄玉,那人是誰?”愣愣瞧著替他們打退刺客的不速之客,顧長空納悶地拉著他的衣袖。

 “不知道。”玄玉半挑著劍眉,“但應可確定,是友不是敵。”

 冷眼旁觀了一陣後,對那名漢子甚是放心的玄玉,召回親衛,看了遠在樹林外的官道一眼,再轉首看向枯木橫陳的樹林,在心中思索半晌,毅然下了決定。

 “走吧?”他拉著他們倆走向樹林裡的小道,不打算繼續走官道再為他們添來更多擅自與他們同行的不速之客。

 “上哪?”不明所以的兩人,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旁問。

 “趕路。”他一步一步地踩在林間的枯葉上,“這座縣城不能再待了,咱們得在發生更多意外前,早點抵達洛陽。”

 ΩΩΩΩΩ

 一張黃色的圓形紙錢經風兒輕W,乘著風勢飄過眾人群的腳跟,來到顧長空的鞋前,連綿不斷的木魚與搖鈴聲,伴雜著喃喃頌經聲也一道隨著風兒,鑽進每個人的耳裡。

 “嘖!”滿心不悅的顧長空撇了撇嘴角,無計可施地看向四周擠得人山人海看出殯的民眾。

 頂著颯冷的秋風,被民眾困擠在街道旁人群中的玄玉一行人,原本疾快的趕路速度,在進了這座城鎮後,不得不被巧撞上的出殯喪家給拖延了下來。

 “好盛大的排場……”冉西亭邊看著隊伍龐大的喪家,邊張望著四下前來圍觀的民眾,感覺好像是整座城鎮的人都擠來道旁送那位死者一程了。

 然而也困在人群中動彈不得的玄玉卻不作此想。

 他冷眼靜觀著遠處道上的喪隊,總覺得,前頭請來治喪的和尚們,手搖法器的姿勢不對倒也罷了,和尚口中所頌的經文完全是瞎扯一通也算了,行中扶靈的孝子孝女們,的確是哭得是那樣哀傷淒切,但在他們的臉上,卻找不著一絲淚痕。

 他再轉首看向靈柩後頭的喪家隊伍,發現那裡頭有男有女,就是無老無幼,且每一位送葬的孝家,雖說一身的白色寬大的孝服已將他們的面容和身子遮掩去了不少但他們那身形,也未免較常人來得魁梧了許多。

 “咱們快走!”猛然明白其中有詐的玄玉,二話不說地拉著他們想快些擠出人群。

 也知狀況有異的顧長空,卻將姆指往旁一歪,“恐怕來不及

 了。”

 玄玉緩緩移過眼瞳,冷然注視著那些混在人群中,打扮有如乞丐,但卻不只是手拿打狗棒,還在破衫裡藏著刀劍的那群人,正與送殯隊伍中脫隊的孝家們,一前一後地朝他們包圍而來,而處在圍觀的百姓裡,也有不少冒充的群眾。

 “這回就由你護著二叔,前頭那些人由我來打發。”早就想發泄一下心中怒氣的顧長空,磨拳擦掌地挽起衣袖。

 玄玉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你自個兒小心點。”

 “知道了。”咧嘴直笑的顧長空,伸手朝他揮了揮,解下綁束在腰際的長鞭後,立即拔地而起,以疾快的步子踩過前頭人群的頭頂借道,在一落地後,一記飛鞭登時甩出,直撲一名亮出刀器朝他衝來的孝家。

 就在顧長空使出看家本領大展雄威之時,在玄玉的指揮下,部份親衛已先一步去打發後頭的那群乞丐,而待在原地護衛玄玉的親衛們,已在人群紛紛散開時,與本是混雜人群裡的刺客們交起手來。

 當一名百姓打扮的大漢偷偷潛至玄玉近處時,冉西亭忍不住出聲警告,“玄玉,當心你身後!”

 方揚劍回首的玄玉,未及舉劍,已來到他面前的刀鋒倏地遭人一擋一格,逼得刺客大大震退了兩步,玄玉定眼一看,出手救他的人,那身形、以及手上那柄招人注目的巨劍,馬上就讓他一眼認出這人是那夜連救他兩回的漢子。

 一人盡退來者的漢子,在打發了人群中的刺客後,回首瞟了

 玄玉一眼,而後大步大步地朝玄玉走來,護在玄玉身旁的親衛們見了,連忙上前亮出長劍護主。

 “慢。”在他們準備與漢子動手前,玄玉抬起一掌製止,兩眼格外留心地瞧著那名緊盯著他的漢子。

 被盯著瞧的漢子,隻是朝他微微一頷首,而後側過頭, 示意他們跟著他一道走。

 明白過來的玄玉,馬上往後頭交待,“去知會楚郡王一聲,叫他立刻趕過來與我們會合。”

 “是。”親衛聽了,立即銜命而去。

 “二叔無恙吧?”玄玉一掌扶過冉西亭,眼看秋風W人面得厲害,他關心地再將自己身上的外麾披至冉西亭的身上。

 “我沒事。”冉西亭一手按住他,兩眼微微看向那個站在原處等他們的漢子,“玄玉,那個大漢,是不是前些天夜裡救咱們一命的那個人?”

 “應該是。”他淡淡應著,抬首一見顧長空已趕至,他又扶著冉西亭往前走,“二叔,又要勞累你了,咱們得起程了。”

 “咱們又要上哪?”連接著數日馬不停蹄的冉西亭,蹙著半花的眉,不知這一回又得急急趕至哪兒躲掉一劫。

 “這就要問那個引路人了。”玄玉隻是以下巴撇向那個等著他們的大漢,在心中也很好奇,這位總是在半路殺出的好漢,究竟是想帶他去見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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