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我回來了！”試衣服試了一天，一進門我即刻收起一身疲態，假裝愉悅道。

　“小姐你回來啦！”余媽正系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

　“是啊，辛苦了余媽！”一般這個時候爹地都會在客廳的，可今天怎麽沒在?“我爹地呢?”

　“呃……小姐回來怎麽不說聲，我、我也好、也好給你準備你愛吃的啊！”

　“余媽，你怎麽了?怎麽……”我說東你說西啊?好奇怪！忍不住瞅向她。“臉色這麽難看?生病了嗎?”

　“不是，小姐。我沒事。”

　“還說沒事，臉色都這麽難看了，哦！難道是不是照顧爹地太辛苦，累壞了?要不我再請個保姆過來吧！反正公司現在一切都恢復正軌了。”

　“不是小姐，我真的沒事，只是……”余媽突然向我頭來奇異的目光。

　“只是什麽?”心，有點慌。“難道是爹地?”我不敢往下想。

　“不是，小姐，你別亂想，老爺沒事。”

　“哦，這樣啊！”快蹦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懸落。“那我爹地呢?”

　“在……”余媽看看我又看看書房，欲言又止。

　書房?

　爹地在書房?

　難道是來客人了?不一般的客人?

　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沉悶、壓抑，油然而生。

　“有客人?”不等余媽回答，我已邁出腳步。

　書房外，靜，窒息的靜。

　書房內，靜，茫然的靜。

　即使是站在門外，我仍然感覺到了書房內那悲傷、抑鬱的氣息，那蕭條寂寞的心……

　窗外零星的泛黃的樹葉殘缺地散掛枝頭，風過，樹葉落……

　樹，松手，不挽留……

　風，掠過，不回首……

　唯有樹葉抱著那份殘缺的愛迷茫守候……

　徒留一股淒涼！

　“靜靜！”門從裡被拉開，爹地乍舌。

　“爹地……”

　“靜！”

　兩個不同的聲音同一時刻想起。

　一個熟悉、疲憊的身影映入眼簾……

　“賀、賀俊、哥……”毫無防備的心被重撞。

　一抹斜陽，紅似火，黃勝金。天色卻陰晦得讓兩旁殘缺凋零的樹葉都添一股淒涼……

　車內，

　很悶，

　壓抑、窒息、死寂……如此刻淒涼的秋……終於明白文人筆下的秋為何名為悲秋……

　曾幾何時我們情相融、意相通……

　如今，兩顆心——卻無法彼此靠近，如兩道盲無目的的視線，想靠近卻只能平行……

　……

　“你……還好嗎?”

　“嗯。”

　何時起，我們連話都這般難於出口了?

　心裡有太多的疑問，壓抑，我只能選擇壓抑著自己……

　……

　“聽說……”

　低瞼，我凝神靜聽，等待著他的聽說……

　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期待，或者說是不是還在期待……

　“聽說……聽說……叔叔的病已經好了?”

　他，沒說！

　是話到嘴邊被咽下了還是……

　“嗯。”我輕應。

　……

　“聽說……”

　聽說聽說，既然都都聽說了那這些還用問嗎?

　“聽說……公司……已經正常運轉了?”

　他，還是沒說！

　難道連說到嘴邊的話也會轉彎?

　“嗯。”飄渺、恍惚。

　……

　“聽說……”

　終於，他不再像路邊瀕臨枯死的枝葉般無望的看著前方沒有盡頭的盡頭，扭頭看向我……

　抬首，凝眸回望，我們的尷尬如出一撤，只是我隱藏得比他好，我比他鎮定得多。我沒有他那麽多隱忍的酸痛，沒有他那麽多暗藏的無望，也沒有他渾身散發出的那麽多悲傷……

　可我知道，我——是心疼的！不然心怎麽會隱隱作痛?不然手腳怎麽會如此冰涼?不然鼻子怎麽會這般酸澀難忍?不然怎麽會連呼吸也變得困難……

　“……”他的話噎住，那眼神仿佛要將我刻入心版。

　不等他開口，我道:“是的，本來是準備嫁給安傑，但後來後悔了，你知道為什麽嗎?”知道是因為有你嗎?知道是因為……

　“因為我想通了一件事。知道什麽是事嗎?”知道是我最終選擇的是你嗎?

　鎖定他的眼，我並不期望能從那裡得到什麽，因為我知道，我能得到的只會是他的痛楚……

　“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後悔的嗎?”如果知道了你還會選擇離去嗎?

　“呵！知道嗎?就是在你離去前的那一分那一秒……”一字一句，透徹清晰！

　緊緊盯住他，好期待能看到他不一樣的表情，好希望能看到他將痛苦釋放的表情……

　終於，我看見了……

　可是，

　他贏了，

　他痛苦的神情，我，無法視而不見。

　他贏了，

　他慘白的面容，我，無法視若無睹。

　扭頭，別開眼。我知道我沒有勇氣再看下去……

　“知道我為什麽沒有告訴你嗎?呵！因為我聯系不到你！”語氣裡有不易察覺的松軟……

　“三天，沒有你一通電話、一條短信、一個問候……甚至，這大半個月裡我都沒有一絲關於你的消息！現在，你回來了，完好無損！”

　“……”

　沉默，

　那頭，沉默無語……

　而我，卻在等待……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麽，只是覺得沉默的時間太過漫長……

　你還是不願開口麽?就連一個解釋都不願給麽?

　“聽說……明天……”

　“對！”不待他說完，我回應，語氣裡有賭氣的意味。

　自尊不允許我扭頭，我無法得知他表情，可我卻能想象得出。

　他，一聲長歎，是壓抑的！

　整個世界都靜止……

　這代表什麽?放手嗎?每次都這麽輕易就放手嗎?只會這麽輕易的放手嗎?他真的愛我嗎?

　心為何會痛?不是準備忘卻了嗎?難道還在期待什麽?

　“……恭喜！”。

　明明是道賀，卻讓我感覺蒼涼、空洞……一霎那，所有怨恨灰飛煙滅……

　“……謝謝！”心雖不甘，卻跟著痛了。

　空氣似已凝結，車內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許久，

　“想吃什麽?”轉而是他一貫溫溫的聲音。

　“累嗎?”這樣你累嗎?你真的能當什麽都沒發生?你真的只會選擇放手?還是你根本就不曾真愛過我呢?

　“……去夜市怎麽樣?”

　即使他偽裝得再好，我還是聽出了其中的乾澀、苦寂。

　夜市?是想當成我們最後的紀念嗎?是想做為放手的前綴嗎?你真的只會選擇逃避嗎?

　“真愛過我嗎?”你真的愛過我嗎?連一個解釋都覺得沒有必要嗎?即使知道我不甘心，也無所謂嗎?

　“……要不去你想去的……”

　“不必了！我很累……明天的婚禮，希望……你能參加……我先回去了。”拉開車門，不再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

　在分手面前，一定要逼自己灑脫放手。你放棄了，又能如何?打落牙齒和血吞。所以，當你宣布放棄的時候，我應該面帶微笑，利落轉身，留給你一個嫋嫋娜娜的背影對嗎?可是，我們是分手嗎?我們能算分手嗎?

　“小姐，睡了嗎?”

　“沒有，”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走到門邊拉開房門。“余媽有事?”

　“我看你剛剛回來的時候氣色不太好，想必是最近太累了，我不敢驚動老爺，所以就燉了點燕窩給你補補。”余媽邊走邊將燕窩放到我桌上。

　“謝謝！”

　心頭一暖，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

　“怎麽氣色這麽不好?生病了嗎?”

　“沒、沒有！”我別開臉。

　“還說沒有！”余媽眉頭一皺，不由分說地將我拉近，手探上我額頭。而後自言自語道:“嗯，還好不是發燒！”

　一樣的動作，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語氣，真的真的好像他……好像他……

　“不會是發燒了吧?傻丫頭！”

　……

　“怎麽病成這樣了！還不去看醫生呢?”

　……

　“傻丫頭……”

　……

　“傻丫頭……傻丫頭……”

　再也忍不住，抱住余媽，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簌掉落……

　“乖！靜靜乖！哭吧哭吧！哭出來心裡會好受點，余媽知道你的苦，知道你的痛！”

　如此簡單的兩三句話卻透著無比熟知的憐惜，深深地刺痛了我，無聲的落淚開始變得呼吸急促……

　余媽在我背上輕撫的手也跟著加快了速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竟將那錯以為是賀俊哥的手，恍惚中明白過來，心更加酸痛……

　“我……不……想……這樣的，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心真的……好痛……好難受……余媽……”

　“余媽又怎麽會明白呢?！”微弱的聲音裡滿是疼惜。

　“余媽……我該……怎麽辦……”為什麽心會這麽痛?失去懷遠也曾疼痛過，可為何不及現在這般?

　“你知道嗎?當初……他離開……的時候，我每天食不進胃……就只知道抱著期望等……日不能睡……夜不成眠……總想他不會丟下我……總害怕他出什麽意外……所以我每天不斷……看新聞，看報紙……我以為他去找安傑了，所以我打電話……我以為他因為公務纏身，所以我心疼……我以為他真的出意外了，我好擔心，所以到處打聽……可是……可是……可是……現在他回來了……完好無損……卻連一個解釋都不肯給我……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的，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

　……

　心頭百轉千回，傷斷肝腸……

　……

　“好了，哭也哭過了。來！把淚擦了，坐下！余媽想和你說幾句。”待我的哭泣聲漸漸被埋沒，呼吸開始平穩，余媽露出溫和的笑意。

　接過紙巾，我順從地扯過椅子坐下。余媽見我落座也拉過一張椅子在我對面坐下。

　“余媽本來是不該說什麽的，但余媽也算是看著你和賀俊那孩子一路走來時不易的。當然，其中的挫折余媽不一定都清楚，但是余媽知道你們不會回頭了！”

　啊?望著余媽那充滿滄桑的臉，我啞然。

　“你愛賀俊嗎?”

　“啊?愛?”

　愛?好遙遠的字，好陌生的詞！

　“你好好想想你愛過他嗎?或許說你現在還愛嗎?”

　“愛?現在?……我沒想過。”腦子裡好亂好亂。

　“那你愛懷遠嗎?還愛嗎?”

　懷遠?

　“愛，還愛！”不假思索，堅定的眼神，堅定的語氣。

　懷遠，即使是傷害了我的懷遠，我愛，仍然愛！

　“那賀俊呢?”

　“賀俊哥……”如果這不是愛，那又是什麽?為什麽他的離去會更讓我痛心?我迷茫了喃喃自語，“我不知道……”

　“一個人所愛的只會是一個人，你對謝懷遠的愛這麽堅定，對賀俊卻這番猶豫不決，那又怎麽能稱之為愛呢?”忽然覺得面前的余媽像個智者，我無法思考，只能讓她帶領我前行。

　“不然……又是什麽呢?”木然道。

　“你愛安傑嗎?”

　“沒有。”沒有愛過。

　“喜歡過嗎?”

　“沒有。”

　“喜歡過賀俊嗎?”

　喜歡?

　“嗯。”堅定點頭。

　“你還愛懷遠嗎?”

　“呃?”

　“還愛嗎?”

　“我……會試著……愛汪……明翰！”

　“這就說明你決定淡忘懷遠了，對嗎?”

　木然點頭。

　“心痛嗎?比現在還心痛嗎?”

　木然搖頭。

　“懷遠和賀俊都同樣傷害了你，你愛的是懷遠，卻在乎賀俊對你的傷害，這說明什麽?”

　“……”好茫然……我如同走進了一個迷宮的娃娃，仿佛到處都是出口，每一個卻都不是真正的出口……

　“假如安傑也同樣傷害了你，你會這麽難受嗎?”

　“不會！安傑不會。”我搖頭，很害怕。好害怕一個個都離我而去的感覺。

　“余媽只是打個比方，你會嗎?”

　在余媽的帶領下，我想了想最終搖頭。

　見我仍然迷惑得不知所雲，余媽淡淡開口:“人一生有三種情意最難忘，一種是愛情，一種是友情，還有一種……”

　看著我，余媽抿嘴，避而不答。用眼神引領著我，“是什麽?”

　“親……情?”飄渺、恍惚……

　余媽一語道破困擾我的疑團，然後起身道:“好好想想吧！時候也不早了，我去那塊毛巾過來給你敷敷眼睛，不能讓明天的新娘子變成熊貓眼了啊！”

　親情?親情……

　親情……

　直到余媽走進，要我躺在床上，拿著毛巾敷上我眼，而後走出，整個過程中我都恍惚其中，不知所以。

　手機鈴聲打斷我凌亂如麻的思緒，胡亂中摸到手機。

　“喂?”可能因為哭過，聲音帶著沙啞。“你好！”

　“……”

　“喂?你好。”

　“呃……我……”

　“賀俊哥……”我如觸電般身體開始僵硬。

　“睡了嗎?”

　“沒、沒有。”

　一陣沉默，我們異口同聲道:

　“你……”

　“你……”

　又一陣沉寂……

　“你……”

　“你……”

　再次沉默……

　話間氣氛一次比一次沉悶，一次比一次壓抑……

　“可以……下來嗎?”

　下來?難道他……

　“你……在哪?”

　“樓下。可以……”

　心，顫栗。

　“你……等我。”

　“找我……有事?”

　“……這個……給你！”

　“書?”看著他遞過來的書，我接過。

　“嗯。對你有幫助！”

　黑夜裡朦朧的燈光不足以照亮我們的面目，也因此減少了彼此的尷尬，但空氣還是凝結了……

　“早點休息吧，明天見！”他利落轉身。

　望著那寂寞蒼涼的背影，那悲傷無望的背影，那黯然蕭瑟的背影，那將愛死死暗藏的背影，我的心，一窒。

　他來只是為了送書?不是解釋?

　“你連做一個解釋都不肯嗎?”對著他的背影， 我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的背，一僵。毅然離去……

　“呵！你……真的愛過我嗎?”飄渺、微弱，恐怕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吧?

　等我緩過神時，他動作快速得隻留給我遠去的車影……

　呵！他從來不曾想過解釋……他永遠只會選擇這麽輕易的放手……

　茫然地拿起手中的書，我怔住。

　黑暗裡那幾個字通透刺眼，黑暗裡那幾個字明亮傲然，黑暗裡那幾個字……我依然清晰的看清了……

　“婚、前、性、教、育！”一字一句狠狠刺痛了我的心……

　“林賀俊，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