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答應靜去她所在的公司後,我就開始後悔了。我想我又開始變成別人的累贅了,這是我不願意的。但是面對這個早就讓我惡心地想要逃離的家,我寧願選擇接受別人的施舍,雖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施舍。
我回房間開始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其實我所謂的房間也隻不過是幾塊木板釘起來的臨時房,中間用一塊大的木板把房子隔成兩間,一間我住,另一間給他。這樣的房子有一點不好:冬冷夏暖。
想起靜剛剛看到我的境況時那詫異和氣憤的表情,我想笑,她單純地什麽都沒改變……
我基本沒有什麽行李可收拾。那些縫縫補補的衣服靜不讓我帶去,她說我應該真正屬於自己的全新生活。看著她鼓勵我的眼神是那樣堅定,我噙著淚點頭……
我帶走了那屬於我一生中唯一幸福的記憶――一家三口唯一的合照。
照片已經有點泛黃,可那些僅有的美好畫面卻還是那麽熟悉,在我腦海縈繞,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相框的鏡面上又落著些許的灰,伸出手緩緩地將它抹去……
眼睛不自覺地看向她,那個曾經愛我的漂亮的媽媽。她正把我抱在懷裡笑靨如花。下意識地我用手指輕輕勾勒著她的面部輪廓,繼而變成撫摸她的臉頰……
淚,鋪在鏡面上像是一顆雪花,晶瑩剔透卻很冰。心,更冷。
看到現在的我,你還會笑得如此燦爛嗎?會後悔自己的決定嗎?
還有他,我始終不願意喊他爸爸的人,即使我現在要離開,我也不想喊出這兩個我非常想叫出來的字。我不願意去撫摸他,隻是怔怔地看著。
你那慈祥燦爛的笑容恐怕今生也不會再有了?!
而那個曾經幸福的我,也不會再有了……
到了該和他們分別的時候了吧?!
……
“我要走了!”我走到那個自己正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卻把他丟在一張板搭的床上的女人面前,淡淡地說。語氣平靜地連我自己都分不出喜怒哀樂。
“什麽?”她當即從床上跳了起來。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我右邊的臉上已經落下五根紅紅的指印,火辣辣的、生疼……
疼在我臉上,更疼在我心裡。我不原意相信靜說的,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可以怪她。
所以再痛,我也忍著、必須忍著。緊緊地咬住唇……
“你個死丫頭,怎麽還沒出去幹活?”她一手使勁地揪著我的耳朵,一手暴躁地拽住我的頭髮,猶如一個瘋子般在發飆。
“放開我,好疼!”她粗魯的動作讓我忍不住求饒。
“喲!知道回嘴了?你人長大了膽子是不是也跟變大了?”不顧我的祈求,松開揪住我耳朵的手不斷地、惡狠狠地在我身上到處擰掐著:“我讓你偷懶,我讓你偷懶!”
能讓我聞到她惡臭的口不斷地說著:“我多少年沒教訓過你了?忘了什麽滋味了吧?”她拉著我的頭髮,把我拽向牆角:“我讓你回味回味!”
她的話讓我膽寒,想到那曾經被打的一幕幕,我渾身戰栗……
看著不斷靠近我的牆,恐慌中,靜的聲音不斷地環繞在我腦海:“她已經變了,變成了惡魔!她是惡魔,是惡魔!是惡魔!”對!她是惡魔,她不是人,我要反抗!
當意識逐漸偏向靜後,突然又一個聲音冒了出來:“她不是惡魔,你才是!是你!真正的惡魔是你!”對,我才是惡魔,都是我的錯。
兩種思緒不斷地在我腦海中做著鬥爭,卻始終沒有定論……
“什麽?你詛咒我?還敢頂嘴詛咒我了?”只見她隨手抄起牆角的一根鋼管憤怒地向我劈來……
瞳孔隨著鋼管的逼近不斷放大……
“我不是惡魔!”我狂喊著。
快貼近身上的鋼管激起了我所有的憤怒……
我伸手,牢牢地抓住了她劈下來的鋼管,望著她不敢置信的雙眼,我竟然沒有恐懼、沒有膽戰,沒有了內疚……
我們怒目對恃,沒有謾罵卻能聞到濃濃的火藥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充滿怒火的眼逐步地趨為不解,深深地盯住我不帶任何色彩的眼,仿佛要在我眼裡看出個究竟來:為何一向唯唯諾諾的我會變得如此反叛、如此冷漠、如此執著?
“你,聽好!我要走了,走了!離開這裡!”我一字一句惡狠狠地甩向她,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因冰冷的聲音一寸一寸地在凝固……
“什、什麽?”她大肆咆哮,激動得聲音有點顫抖。
“明白了嗎!”我冰冷的聲音宛如酷寒已至。
從發愣的她手中奪下鋼管,狠狠地扔在地上:“我、不欠你任何東西!”
漠然地轉身,冷傲倔強地邁出了第一步……
“等、等等!”似乎現在才反應過來的她,在我身後尖叫著。
我停住腳步,站在原地不願再回頭去面對她那張讓我惡心的臉:“放心,錢我每個月會寄給你!”鄙夷著拋出最後一個對她的承諾。
“那就好!不要忘了你還有一個廢人要養。別以為自己出去了就是個人樣!告訴你,你到哪都個掃把星!”
……
“喲!怎麽不吱聲了啊?剛剛不還是凶神惡煞的嗎?怎麽一說到那廢人你就不說話了呢?怎麽?自責麽?哈哈哈……”
我轉過身,筆直地走到她跟前,看到我充滿怨憤的眼神,她的目光有些許的閃躲。
“你、再、說、一、個、字、試、試!”我壓低聲音的怒吼終於震懾住了那瘋狂嘲諷著我的女人。
……
我走到他的床前,幫他蓋好被子,靜靜地坐在他床沿的木板上看著他,曾經那俊朗、陽光的面孔已經被風雨摧打的沒有一絲生機,歲月留給他的只剩下滄桑,無盡的滄桑。
他似乎覺察到了我的到來,手動了一下,是在試圖抓住我嗎?
那曾經讓我感覺溫暖的手,此刻握住,竟隻有心酸,無語的心酸……
“我要走了,離開這裡!”聲音有點哽咽:“現在我沒有辦法帶上你,但是等我在外面適應了,我就回來接你!”
我能看出他的那份不舍與欣喜,悠悠地繼續著:“我已經和她說過了,我隨時都會回來看你,也會寄錢回來,如果她對你不好的,我從此不會給她一分錢。”
他默默地望著我……
“你,後悔嗎?”
他沒有任何反應,可眼卻紅了……
“後悔了吧?”把頭扭向一邊,我小聲地自語著:“我後悔了!”
他詫異地搖頭看著我,手也因我的話而顫抖……
我並沒有理會他,依然獨自述說:“其實我們都有錯!都後悔了,不是嗎?”
……
下午,等了很久,以為靜也開始後悔了,但她,來了,雖然遲了。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她那笑容總是能讓人忘掉她所犯的過錯,因為她的笑容總是很乾淨很乾淨。
“沒關系。”我苦笑著回應。
“嗯,好了嗎?可以走了嗎?”
“好了,走吧!”
靜擰著我小小的行李袋走在前面,我忍不住回頭:那個我住了二十幾年的地方,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
注:
她直到走出那房間的一刻也沒能喊出一直憋在心口的“爸爸”兩個字,雖然她想,可是話終究沒有出來……
他在她離開床前的那一刻,就開始爬,一直爬到那個角落裡,偷偷地看她,隻是在她回頭的那一刻,她沒有看見地上那還沒來得及躲閃得身影,因為她隻是抬頭仰望著那棟曾經屬於她的房子……
……
“累了嗎?要不你就在車上睡一下,我們直接去公司,到了我喊你。”看到疲憊的我,靜勸慰道。
因為靜非要讓我脫胎換骨,所以我不得不被幾番折騰。我直直的馬尾辮不得不在她的堅持下被蹂躪成了披肩的性感卷發,素面朝天的臉也硬是被塗鴉了很久。從男人們對我百分百的回頭率以及女人們那羨慕又嫉妒的眼神中我就知道,資本本就不錯的我又一次在靜的手中成為女人中的亮點,就像那萬花叢中的一點紅。
“好!”被折騰夠嗆的我,真的很累,很困。
“對了,把衣服換上。”隨手丟給我一件準備好了的職業套裝。
……
“虹,醒醒,到了!”
“哦。”跟隨著靜下車,睡眼朦朧的我在看到龍澤集團四個大字時立刻清醒過來。
“走吧!”
靜領著我向前走,不知道是因為我還是因為靜的關系,總之我們引來了很多的目光。
靜在人事部經理辦公室門前停下來,敲了敲門。在確定聽到裡面一聲“近來”後,她點頭示意我跟著進去。
“賀俊哥,這就是我向你推薦的朋友尹春虹。”
“虹,這位林賀俊,人事部經理。以後你的事可得他管了。”
早預料到他會穿著粉紅色襯衫,早聽靜說粉紅色適合他,但站在我眼前的他還是讓我愣住了。他,比我想象中還要帥,不似男性般剛硬,不似女性的陰柔,他帥得讓人有錯覺他是不是就是裴勇俊,秀氣的鼻梁上架著的那副金絲框眼鏡又讓他多出了幾分睿智。他要說有缺憾,恐怕就是他的六塊腹肌情同手足地聯盟成為一個整體了。
“你好!久仰大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呵呵!”話雖然是讚美可我卻沒有看到他眼裡的讚美,這讓我對他的好感更有所增加。看來靜的確沒有吹噓,他確實是不同與平常的男人。他微笑著大方地伸手,他的笑給人感覺很親切。
沒有過同男人親密接觸過的我本不想伸手,在看見他的笑容後伸了出去。因為他不像壞人,更多的是因為在靜的熏陶下我對他有了一定的好感。
“以後請林經理多多關照!”我客套地寒暄,手在碰到他溫熱的大掌後有隱隱的顫抖。
“沒外人的時候你和靜一樣喊我賀俊哥吧,以後有什麽問題盡管說,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我偷瞄著靜,她臉上除了高興還是高興,沒有絲毫別的情緒,是我多心了嗎?
……
“那好,賀俊哥,我先帶她去看看工作環境,再來找你啊!”
一句“等等”喊住了我們即將離開的腳步。
“讓她去前台工作吧!”
話剛說出口,我們三個人同時愣住。
他的尷尬,靜得不可思議,我的疑惑:不是說好在後台服務的嗎……
“哦,好。”靜的話竟然讓我聽出了點點的異味,我不敢斷定那意味著什麽。
……
“你們手續都辦好了吧?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我們順便吃個晚飯,你們說呢?”賀俊哥提議。
“啊?晚飯?”
“怎麽了?”林賀俊看向她,我也不解地看著她。
“不是,我有點事,想先走一步,這頓賀俊哥幫我替虹接風吧,下頓我請。”靜求饒似的說著。
我們被她可愛的表情逗樂了。在“好”字還沒說出來之前她就已經跑出門外了。
我們相視而笑。
“那我們走吧!”
“好!”我點頭。
“你等我一下,我去取車。”
……
很快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就停在了我面前,我走到副駕駛位置,剛伸出手準備打開車門,他的手卻搶先一步把門打開:“怎麽能讓女士自己開門呢?請進吧!”
我的心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感動:從來就沒有享受過別人的尊重,他,是第一個。
“謝謝!”他優雅地幫我關上了車門。
然後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也是可以把關門、開車的動作詮釋得那麽優雅。
突然覺得在我的世界裡,這樣的男人真的好少……
“去哪裡吃?”
“隨便!”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我畢竟和他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那你想吃什麽?”
“隨便!”
他愣了一會,繼而笑了起來:“現在像你這樣溫順的女人真少!”
他的話讓我微微地臉紅,不自然地乾笑了兩聲。
他好像意識到什麽似的:“要不我們吃西餐吧,我在這邊還沒吃過呢。”
“好。”有些猶豫,因為沒去過。
一路上我們聽著音樂,再沒有說話。突然的一首《單身情歌》讓車內原本尷尬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為了緩和氣氛,他玩笑似的問我:“尹小姐這麽漂亮應該不會是單身吧?”他的手,卻在調換歌曲。
“沒有,還沒談。你叫我春虹就可以了!”
“哦,好!”
“你呢?”
“什麽?”
“你有健忘症嗎?我問你,你有女朋友嗎?”
“哦,哈哈哈,我也沒呢,哈哈!”他大笑,不僅緩和了氣氛,也拉近了我們的距離。心,暖暖地。
“不會吧,賀俊哥這麽帥也沒有?”我故意調侃他。
“你這麽漂亮不也一樣?”他回敬我。
“你很隨和。”發自內心地說了句。
“什麽?”顯然他還沒有消化我的話。
“賀俊哥你多大?”
“28”
“哦,三歲一代,我們確實有代溝啦!”我賊賊地笑。
“怎麽這麽說?我沒覺得我們有代溝啊?”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表情,我捂著嘴笑:“有啊,我說你人很隨和,可是你聽不懂啊。這不算是有代溝嗎?”
“啊,哈哈哈,你真是太幽默了!”
我的心再次因為這個男人的話而窒息了一下。從來就話不多的我今天竟然和他說了這麽多。
……
“兩位晚上好,裡面請!”
沒進餐廳前,我就猜到,這裡應該很貴、很奢侈。可進來之後,我完全沒有想到,它比我想象中更豪華、更氣派、還帶點溫馨的氣氛!
“兩位要來點什麽?”
“你要點什麽?”看著菜譜發愣的我根本沒有聽到賀俊哥的詢問,眼睛直直地盯著菜譜的價格欄上。
“給我們先來兩杯冰檸檬茶。謝謝!”
……
“喂,還沒緩過神來?”
“我們換地方吧?”我低聲說。
“怎麽了?”
“好貴!”雖然他是部門經理可也犯不著帶我來這麽高檔的地方吃,我們畢竟不熟。
“哈哈!”他仰頭大笑,他的笑裡不帶嘲諷、不帶鄙夷,隻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開心。
我,很願意自己能帶給他這樣的快樂。真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當我發愣之時,他忽然將腦袋靠近我並示意我也向前湊近,鏡片後的眼透著笑意,輕聲地說:“這家店老板和我很熟,會打對折的。”
雖然知道是唬弄三歲小孩的借口,但我沒有反感反而願意聽。
“可以點了嗎?”看著我樂,他也痛快地開始點菜。
每一道菜上來他都會先開動,說是像宮廷禦齋一樣,得他先試。然後他找各種借口一道道地向我解說、教我吃法。
我冰涼的心,開始因他美麗的謊言而有了一點點的溫度……
“我先來嘗嘗這道香辣蟹啊!”邊說邊往嘴裡塞了一塊:“嗯,這蟹入口有一點兒辣,又有點兒麻,但吃著蟹肉嫩而香,有點兒辣有點兒麻,還不失蟹肉本身的鮮味。你試試看。”
聽他說得如此美味,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學著他的樣子塞了一口到嘴裡,味道果然極好,於是點點頭讚同他的說法。
“你再喝一口涼茶,看什麽感覺。涼茶可以下火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很願意聽他說話,也願意聽他的吩咐,不由分說地喝了一口,剛剛嘴裡辣辣麻麻的感覺果真因冰茶而舒服了很多:“你挺會吃的啊!”
……
一頓飯就這樣在他的詼諧、幽默下吃完。
……
“謝謝!”
“不客氣。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何況靜特意交待了啊。”
“不是。”
“不是什麽?別又說我們有代溝啊!”
“謝謝你――善意而美麗的謊言!”我看著他笑了,我不知道我有多久沒有這樣會心地笑了,一年?二年?還是?
“沒有!”他尷尬地撓頭。
我,想笑,因為這個動作讓和他這個穩重的男人摻合在一起顯得那麽得不協調:“再見!”
“噢,好,再見!”
我轉身朝門走去。
回過頭,竟然看見他還站在車門沒有動:“怎麽不走?”
“你不知道嗎?我的最後責任就是要目送你回到家的。”
我微笑,轉身再次邁步。
心, 一點點開始融化。
是啊,男士目送女士,可是那個女士是我嗎?會是我嗎?不是因為靜吧?
我停住,不甘心地再次回頭:“為什麽改變主意讓我去做前台接待?”
“嗯,這個、這個我也說不清楚。直覺!”他不自然地笑。
“那、明天見!”
“好,再見!”
回到屋內站在窗戶前看著他駕車離開,他的背影,竟讓我想起小巷裡那鬼魅般的黑色身影。難道是他嗎?
注:
黑暗中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這一幕前怔住,然後悄悄轉身離開……
另一頭,車內微微的火光和女人冷冷的眼眸糾結著,一根煙頭飛快從車窗內扔出,繼而如閃電般速度越過,劃在寂靜的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