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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莫能棄》五十八回朝
謝審言一定是非常累,我從黎明時就醒來幾次,每次都看到他在我臉前酣睡。我反正怕疼不敢動,就仔細看他的眉毛和睫毛,他眼角淺淺的皺紋,他抿著的唇……又迷糊起來。

 再醒來,天大亮了,他正對我的臉,看著我,唇緊抿著,可眼裡似含著笑。我輕喚道:“審言?”他稍低了眼睛,沒回答。我笑了,他沒說什麽下奴之類的。

 我歎息:“你總是讓我擔心。”他還是不說話。我輕聲問:“你今天穿什麽?”他也不看我,悄聲道:“什麽也不穿了。”耍賴?!出了牛角尖了。我低笑:“那就在被子裡一直呆著吧。我喜歡,你敢不敢?”他抿了下嘴,說道:“白天不敢,晚上敢。”我不放過他:“那快說你白天穿什麽?”他投降了:“你喜歡的白衣服。”口氣像孩子在撒嬌。我接著問:“還有呢?”他含糊地說:“襪子。”我追到底:“都說全了。”他悄聲說:“靴子。”我感歎:“你昨夜穿成這樣多好,費了我那麽半天口舌!”他極其輕聲說道:“你說的,沒有壞事情……我若穿成那樣,你就不會讓我脫衣了……”我大瞪了眼睛:“審言……”他的嘴又馬上堵住了我的嘴……

 他的吻輕柔溫軟,我們親密了一會兒,分開,他臉上略顯尷尬,說道:“我得起來了。萬一他們來……”我笑著:“不是日夜在這裡?怎麽這麽不好意思?”他慢慢地起身,把黑衣重新穿在身上,低聲說:“我從沒有在床上躺過。”我心中酸痛,說道:“你怎麽還穿……”

 他轉頭看我,微挑了下眉說:“那我穿什麽出去?”

 我想到他自己說的話,就笑著說道:“什麽都別穿了。”

 他對著我笑了,也許是因為他睡了個好覺,他俊秀的臉龐在這年輕歡樂毫無苦澀的笑容裡神采煥發,我張了嘴,因側躺著,口水到了我的嘴角,我忙閉了口。

 他眼睛閃亮著,緩緩地說:“什麽都不穿,讓別人看了,你還不妒意難捱?”

 我知道怎麽戳他,就也笑著說:“哪只是難捱呀,我大概是得嫉妒死了……”

 他笑容立刻沒了,說道:“不許說死!”

 我笑了:“沒有……”

 他微蹙眉說:“那也不行!”

 我笑:“我回來了呀。”

 他凝視著我,緩慢地說:“那是你答應我的事,本來就該做到。”我氣!方在思索反擊,他低聲說:“你自己說的,每天晚上,都會抱……”

 我笑,悄聲逗他說:“只要你不穿衣服……”他嘴角一動,看入我的眼睛,輕聲說:“我敢,你敢嗎……”他竟然反守為攻了!我退卻,假正經起來,不敢看他的臉,就看他的肩膀,很好看。

 他輕哼了一下,背了身,穿好了衣服,彎腰穿了鞋。到門邊,剛一拉門,外面錢眼的聲音說:“太好了!你們終於起了!我們都等了一個時辰了!”謝審言馬上轉了身對著我,他蒼白的臉有一抹淡紅。

 門一開,呼啦地進了好幾個人。先是杏花抱著言言,錢眼,後面是哥哥和冬兒,最後是李伯。謝審言搶佔高地,坐在了我的床邊。杏花臉上有淚,可笑著把言言放在了床上。我才擔心言言來碰我,言言叫了一聲娘,躺在離我半尺左右,看著我。杏花說了一句:“我去打水。”就出去了。李伯搬了椅子,哥哥坐在床前,也是眼裡有淚,但笑容滿面,給我號脈,其他人有坐有站,開始說笑。

 一通問候寒暄,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訴我他們怎麽為我擔心,等等,等等。然後,錢眼說道:“知音,你們醒了就好,雖然我們在外面等得心焦。”

 我疑問:“誰讓你們等的?乾嗎不走?”

 錢眼:“走得了嗎?把好戲錯過了可怎麽行?”

 我輕叱:“誰讓你們看戲的?!”

 錢眼:“不是看!是聽戲!有那麽多好聽的戲詞……”

 冬兒笑道:“姐姐別理他,門都關著,聽不到什麽。”

 我歎息:“冬兒妹妹,是個好嫂子。”

 錢眼:“那是沒武功的人才聽不到,可我有蓋世奇功,聽得一清二楚,什麽穿不穿衣服,敢不敢的……”

 我氣道:“你這聽壁角的小人!”

 哥哥說道:“妹妹不要激動!你氣血……”

 我說道:“還氣血呢!我氣死了……”

 幾個人同時:“不許說死!”一齊怒目錢眼。錢眼舉了雙手:“好好好!我不說了!”

 杏花進來,端了水盆,哥哥放了手,杏花越過躺著的言言,熟練地給我擦臉脖子,又用另一條手巾蘸了茶水使勁擦牙齒。錢眼說道:“娘子,人家想乾的事,你給幹了。”

 杏花笑著對我說:“今天大家都看著,謝大人也不好意思。沒人看著的時候,他倒是可以。”

 錢眼斜著眼睛說道:“沒人看著的時候,就不是隻擦擦臉了……”

 謝審言一下起身說了一句:“我去洗漱。”在大家的笑聲裡出了門。

 哥哥拿出幾隻銀針,在我的兩隻胳膊上,一通狂扎,但入針毫無痛感,他一邊歎息著說:“妹妹是真的死而複生啊!根本是聞所未聞。我學醫行醫十五年,頭一次見。”

 錢眼說:“十五年算什麽?外面人說千百年都沒有過。人說那謝大人對天一哭,天昏地暗,玉帝落淚,有人親眼見九天仙女帶重生之水,灌入了知音的喉嚨,讓知音再返人間。”

 杏花說道:“天女?我怎麽沒見到?”

 錢眼喝道:“娘子!我正想讓你開一場‘謝大人感天動地,董小姐起死回生’的證人口述會,每人收銀一兩。你要是這麽沒有心機,咱們怎麽掙得到錢?!”

 大家又笑起來,哥哥歎道:“人言雖是有些過頭,但那日審言半瘋半癲地抱著你回來,哭哭笑笑,說上天聽了他的乞求讓你回生,實在也不是人間常聞之事啊。”

 杏花含淚道:“是啊,小姐,那日謝大人正抱著你,突然大哭大叫,說感謝天地你回來了,別人都知你已死去多時,疑是鬼怪附體。謝大人根本不讓人靠近,一個人抱著你在街上亂走,說這就與你去歸隱。後來是老爺到他面前把他攔住,對他說你要讓大公子看看,他才容老爺牽了他的衣服,帶他上車回的府。”

 哥哥說道:“我給你把脈,簡直不能想象你曾死去。元氣內斂,心神未散。而且,除了皮肉外傷,內髒無損。也許因為我那時的妹妹練了十二年武功,內息強悍……”

 杏花說:“也許是言言爬過去,護住了你。”

 我歎道:“是啊!不然我非被打爛了不可……”眾人齊聲大叫:“別這麽說!”

 我忙玩笑道:“也許是我當時忍了口氣不想出聲,結果把自己憋死了。”

 哥哥沉思地說:“有這樣的可能嗎?氣蓄中樞,斷息不死……”

 我笑:“哥哥,我是瞎說的!”

 錢眼笑著說:“知音,你可不能在人家面前瞎說什麽自己被打爛憋死的話。人家這次讓你弄得失了魂兒,這麽多天不睡覺,你再不醒來,我準備把他打昏過去。”

 哥哥搖頭歎道:“是苦了審言啊!妹妹,你若是還有武功,運氣調神,早就醒來了。”

 錢眼怪聲道:“知音,我總覺得你有點故意耍嬌氣,我們在的時候你沒事,可對人家,動不動就流淚賺人家的傷心,逼得人家使勁說話安慰你。”

 我皺眉:“你天天在偷聽不成?!”

 錢眼得意:“何止我,誰不在聽?反正外面總有人。”

 我又叫:“你們想幹什麽呀?”

 冬兒又安慰:“不只是因為你啊,姐姐,那日,謝大人一進府就要穿下奴的黑衣……”

 杏花歎著氣接道:“小姐啊,你都沒法想,那謝大人哭求黑衣,老爺堅決不允,他就跪在地上,說他不為下奴,上天就會再把小姐帶走。”

 哥哥也歎道:“爹說若他穿了下奴的黑衣,傳揚出去,我家負他在先、受他深恩在後還如此待他,我們永無顏面處世。爹怎麽拉他,他都不起來,結果爹也跪在了地上。兩人先是對著哭,後來爹看他太可憐,就抱他在懷,可是他更哭個不停,拚命哀求,爹就抱他更緊……”哥哥停下,幽幽地歎息道:“我從小離家十年,都不記得爹什麽時候抱過我了,還那麽使勁……”

 我忙道:“哥哥!你對著爹哭一場,爹也會使勁抱你。但爹大概不會對你跪下……”

 哥哥接著說:“唉!那天,爹跪下了,我們誰敢站著?大家跪了一片……”

 錢眼插嘴:“知音,我那時真怕你把人家嚇瘋了,那我們誰也別想站起來了,大冬天的,還在外頭,凍得我……

 杏花惱道:“你還說笑!”

 哥哥趕快道:“到最後還是錢兄說先聽從審言,等妹妹醒了,自然知道怎麽對付他。”

 我笑:“對付?”

 錢眼笑了:“知音,我說的對不對?”

 我一咬嘴唇笑道:“也對,但你那麽說,大概主要是想趕快起身吧。”

 錢眼咧嘴:”知音啊!我幾時跪過那麽長時間?苦死我了……可我也是替你憐憫人家,人家跪了那麽半天,肯定不舒服,你也心疼不是?”

 我翻了下眼睛。

 哥哥再歎說:“你不知道我們多提心吊膽,就怕別人看見他穿成那個樣子。宮中每日都來人問你的情況,問昏迷了的謝大人的情況……”

 我疑問:“昏迷?

 哥哥苦笑:“審言那個樣子,我們哪敢說讓審言回家?誰不知道他留在了我府,多少人要見他!爹讓人說他那日後就昏迷不醒,在由我,最出色的名醫,照料。我為人古怪,不願別人干擾我的病人,現在病人尚在莫測之際,出了差錯,由來人負責。這才擋開了皇上數次遣來的禦醫和外面眾多的人還有謝家的老仆人。不然的話,來的人早衝進來了。”

 錢眼說:“就是!誰不想現在獻殷勤?這麽擋著都不行。”

 哥哥說道:“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突然要見爹!可說三句話後就問審言如何,還讓爹轉告這轉告那……”

 冬兒說道:“姐姐,你說能沒人嗎?我們不讓別的仆人過來,一聽說有外人來,我們中的一兩個就得守在門邊,怕有人誤到這邊來,看見謝大人的樣子。”

 錢眼說:“就是,只要有一個人看見了,知音,你們家大概就得讓人拆了。”

 杏花也笑:“還好,謝大人除了你這臥室和外間的洗漱浴室,從不到別處去。只是這四五天日夜無休,不吃什麽東西……”

 正說著,謝審言一身黑衣進來了,微低了眼睛,還坐在了我床邊。我看著他質問:“為什麽不好好吃飯?”

 大家大笑起來,謝審言沒出聲,錢眼說道:“為什麽還明知故問?!”

 我歎了口氣說:“杏花,給他找件白色衣服,夾襖,還有鞋襪……”

 謝審言突然抬眼對一直沒有說話的李伯說:“李伯,請你去我府中,見我的老伯,麻煩他把我的日需衣物,書籍和琴劍都交給你帶來。還有,問一下你家老爺,請給我找到所需的朝服。”

 哥哥大驚說:“那不是告訴大家你醒了嗎?你就該回府了。”

 謝審言淡淡地說:“我明日上朝,以後就住在這裡了。”

 哥哥蹙眉說:“以何名義?”

 謝審言看著他似笑非笑:“你的……”

 哥哥氣道:“審言!你還要把自己毀損到什麽地步?!”

 謝審言一挑眉:“……妹夫。”

 大家狂笑,哥哥一個大紅臉,踟躕地說:“畢竟,沒有成親……

 錢眼笑著說:“玉清兄,你也太老實。誰沒看見謝大人哭活了知音,這還用有名義嗎?我明天就讓我爹在乞丐們那裡散布,說仙人夜臨太傅府邸,喚醒了謝大人,謝大人感懷仙人,從此就在這兒呆著了。”

 我說道:“這畢竟……”謝審言打斷我說道:“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我閉嘴,撇了下嘴角。大家哄笑。

 我隻好說:“李伯,請快去搬東西。哦,李伯,你不許向太后和那些太監尋仇。”

 李伯張著嘴看著我。我歎道:“李伯,你沒看出來這是件大好事嗎?既然大家認為上天讓我死而復活,從此再沒有人追究你們小姐乾的壞事,我可以安度余生。皇上既然天天派人探問,應是生了歉疚之心,爹可以安然退下,審言……”

 除了謝審言,大家都哆嗦了一下,我問道:“怎麽了?”杏花說道:“小姐叫了謝大人的名字。”我不解道:“審言?”眾又抖,謝審言安然不動。我接著說:“哥哥不也這樣叫嗎?”

 錢眼歎道:“知音,你在別處說話都挺好的,可人家這兩個字,你說得太軟,還好像還呼了口氣,讓人聽著覺得太膩!”

 我不好意思了,看向謝審言,他沒變表情說道:“我覺得很平常。”大家笑得彎腰。

 李伯半天才說道:“幸虧小姐回轉,否則的話……。”

 我又歎道:“李伯,就是我沒活回來,也是好事。我們家必會因此安然無恙,那些孩子都能長大,只是,審……”的50保護版權!尊重作者!反對盜版!@晉江原創網@

 錢眼捂耳朵:“受不了受不了,肉麻死了!知音,我求你,當著我們的面,別這麽叫人家。”

 謝審言低聲道:“你別聽他的。”大家又笑出聲。

 李伯大歎了口氣,站起了身說:“我去謝府。”他停了一下,又問謝審言說:“謝大人可有要告訴您父親的話?”我們都安靜了,謝審言說道:“若是我父問起我,就說我已喪心病狂,無可救藥。讓他不必震怒,就當我死了。”我學著他的聲調輕聲說:“不許說死!”大家笑。我歎道:“這大概……”謝審言看了我一眼,我不說話了。

 哥哥笑了:“妹妹,難得你這麽怕,當初怎麽說麗娘來著?不敢回嘴了?”

 錢眼喊道:“娘子!我是不是早發現了?李伯!我對不對?”

 杏花說道:“是,夫君早就看出來了。”

 李伯臨出門,笑著說:“錢公子很對,不到兩年前就知道小姐怕誰了。”說完他立刻出了門。

 我在大家的笑裡氣憤:“你們就這麽合起夥兒來欺負我。”

 謝審言馬上說:“我不是和他們一夥兒的。”眾人又是一通哈哈笑。

 見我疲倦,哥哥拔了針說道:“妹妹休息吧,我們走了,我和冬兒下午來給你換藥,你現在只服湯劑就行了。”杏花說:“我去給小姐端藥和吃的,都弄好了。”轉身出去。

 我乾笑著:“哥哥,我覺得好多了,只要不動,也不怎麽疼痛,能不能不喝藥?”

 謝審言馬上對著我低聲說:“不能。”我的乾笑笑容沒了,大家都笑出了聲。

 錢眼大歎一聲說:“知音,你們終於有了今天!我們走了。”他轉臉對著冬兒說:“我們去與建房的人相談。”冬兒說道:“好。”

 我好奇地說:“你們要建房?”哥哥歎氣。

 錢眼眉飛色舞:“我和冬兒要辦個藥廠,買了那廟附近的山地,十分便宜,可廣植藥材。我們在那裡建房,用那些人工(他忙輕咳了一下,我知道他在說以前莊園裡知道謝審言底細的人)……製造你說的咳嗽藥……”

 冬兒接著說:“還有還有,比如開胃丸藥,不好好吃飯的謝大人就可以試試。”

 我笑道:“是不是你出的銀子?”

 冬兒笑了:“是我的嫁妝……”哥哥哼了一聲,冬兒忙賠小心:“是夫君不想要的嫁妝!我爹娘也不好意思收回去,隻好我來花。”

 錢眼眉飛色舞地說道:“你嫂子懂些藥材,我來采買,絕對質優價廉。做出藥來,我們在你哥的藥店賣,陳家是京城首富,店鋪林立……。”

 哥哥歎著氣站起來說:“你們就知道多事!”冬兒忙又賠笑:“絕不佔用我伴夫君的行醫時間,掙得銀兩,夫君可以救助病人……”

 錢眼歎息:“掙了錢也是為了給敗家子兒霍霍啊……”

 他們三個人一出去,杏花就端著藥和吃的進來了。她笑嘻嘻地把食物擺在桌子上,謝審言起身坐到了桌子邊,非常默契。杏花再出去,端了水進來,放在床邊椅子上,自己上了床,掀開了被子,給我換了墊布,把我清理了一通。我目瞪口呆,謝審言都不出去?!他若無其事地看著那些吃的東西,面不改色。見到我驚詫的表情,杏花輕聲笑著說:“這麽多天,謝大人沒怎麽出屋,夜裡,還是謝大人照顧你。”我臉熱得要命。

 杏花收拾完了,抱了言言。言言任她抱過去,竟然沒有哭。我勉強說笑道:“言言比以前好了。”杏花說:“自從小姐活了過來,言言就不是那麽怕了。每天在小姐這裡躺躺,一會兒就去和常歡常語還有澄兒他們玩兒去了。我剛才見了麗娘,說小姐醒了可是累了,麗娘說下午帶著孩子們來。”她對著我一笑,抱著言言出去了。

 杏花一走,我窘得閉了眼睛。謝審言過來低聲說:“我早讓你看過我了,這是公平合理的事。別裝睡,喝藥。”他極輕地把我半扶起來,把藥端到了我的唇邊,我睜眼看著那黑乎乎的藥劑歎了一聲說道:“我死都不怕了,還怕喝藥嗎?”一咬牙把藥一口氣喝光,發現也沒那麽難喝。謝審言沒出聲,把藥碗拿開,又扶我躺好,才低聲說道:“不許再提那個字!不然我讓他們加三倍的水!”

 我咬了嘴唇看著他,可又笑了,說道:“你吃點東西。”他點頭說:“一起吃。”我一笑:“你吃三口,我吃一口。”他剛要開口,我說道:“不然我就說……”他點了頭。

 謝審言坐到我床邊,自己喝三口粥,喂我一口。喝完了粥,我們又吃了點面食,他看著我的眼睛把食物送到我唇邊時,我想起那次在旅店裡他怎麽閉著眼睛喂的我,不禁對著他傻笑起來。他對著我似乎想笑一下,可眼裡突然閃現了光亮。

 ……

 我睡了一會兒,又醒來是下午。謝審言已是白衣,正坐在床邊讀書。他從書卷上抬頭,看著我一笑,讓我想起順暢流淌過春天的溪水。我們剛脈脈含情地說了幾句話,杏花,麗娘和蓮蕊帶著澄兒,常歡,常語還有言言來了。又是一通問痛問好,麗娘和蓮蕊又抹了淚。孩子們可沒悲傷,爬的爬,走的走,屋子馬上顯得小了。麗娘她們一邊說話,一邊追著那幾個孩子,嘴裡說著:“別動那個!……不行!……下來!……放下!……”我明白為什麽人們總十分消極,因為在我們最初的記憶裡,愛護和打擊總是連在一起的。

 孩子們走了,冬兒和哥哥來給我換藥。哥哥把針扎在幾個部位,我發覺並不是那麽疼,加上謝審言在屋中坐在桌邊假裝看書,我更不好意思叫喚。咬著牙任他們擺布完了。他們走了,我又想表達一下委屈,剛含了淚,謝審言放了書在案上,走過來坐在我床邊看著我低聲說道:“想哭就哭。”我看著他,隻覺得說不出的歡喜,想起紅樓夢裡寶玉說喊著姐姐妹妹就不疼了,低聲說道:“我看見你,一高興,就不想哭了。”他一動嘴角:“那我明天看你換藥?”我忙說:“別!我換藥時,看著你的背影,就不疼了。”兩個人正說笑,杏花在外面說爹來了。

 爹進來,謝審言起身坐到了椅子上,爹坐在了我床邊。他的眼裡有淚意,神色之中悲憫更甚。問過我的情形後,他輕歎了一下說:“我托身體不佳,向皇上再次請辭,皇上雖然又拒絕了我,可這次態度十分和緩,我覺得他心中多少負疚,因為太后對你下了手

 我嘿嘿笑著說:“這真是好事了。”

 謝審言低聲說:“不要這麽講。”

 爹看著謝審言,停了好久,說道:“我已為你準備了朝服,明日同你一起出府。我聽李伯說你下朝後也要回到此處。你知這會讓皇上顧忌你與我瓜葛不清,還有違人倫法則、禮數綱常,你可想清楚了?”爹對謝審言說話的語氣,溫和緩慢,像對著一個孩子。謝審言點了一下頭,可垂了眼睛不說話。爹等了他一會兒,見他實在沒其他反應,就歎息起身,讓我多休養,離開了。

 從那日起,每夜謝審言都和我躺在一起。他抱著我,我們在黑暗裡聊天,接吻,入睡。夜裡他有時會猛地動一下,接著就發抖,稍緊地抱住我,把稍涼的嘴唇貼到我的額角。我知道他是驚醒了,就像以前對言言一樣,朦朧中我會輕聲叫他言言,說句我在這裡,他就會再睡去。黎明時分他自己起身上朝。

 杏花白天照顧我,哥哥和冬兒每日來給我扎針換藥。

 謝審言下午回來就在一間爹給他準備出來的廳裡會見他的訪客。無論多少人在等他,他見天色一黑,就不再接待。到我屋中我們吃晚餐,然後在燭光下他給我讀幾頁書。臨睡前,他親自幫我洗漱,對我照看備至,看樣子不再嫌棄我的身體。

 我又一次驗證了我的天平理論,他曾看見我被打死了,我們之間受的苦平衡了。但我可不敢跟他討論這種話,有一次我剛得意地說了一句:“話說,我也算吃了苦的人了……”他立刻眼睛裡有了淚,我趕快就說了別的事情。

 我好得很快,十天后,背上的傷疤就大多痊愈甚至脫落,肌肉的損傷也都差不多好了。我開始坐著,又過了兩三天,每天走走路。因為躺了十多天,腿軟腳軟,讓杏花架著,我在院子裡追著滿地跑的小不點們,常累得半死,還一個也追不上。言言除了那個娘字,什麽話也不說。每天一定要來和我躺一躺,但他愛和其他的孩子們玩了。據說我剛回來時,讓他晚上和蓮蕊睡覺,他哭了三夜。但謝審言那時夜夜守在床邊,杏花隻好狠心不讓言言睡在我那裡。

 過了初醒來的幾天,我發現我變得不同於以前。除了對謝審言,平時沒有什麽事讓我記掛於心,幾乎可以說我對周圍的人和事到了無所謂的地步。經歷了死亡,許多事情都變得十分瑣碎,我經常說的話成了:“沒關系”“沒事”“隨便”“我不在意”之類的話,弄得大家都覺的我變得有些傻。另一方面,我對許多人和事都有了新的理解,總從一個遙遠的角度看著周圍。點點滴滴的動作和語言都讓我感到新奇,我常忘言忘語,笨手笨腳,別人看著也像個傻子。有一次,我在把茶倒入杯中時,恍惚地想到,在那杳然的永恆空間裡,這個動作是不存在的,那麽這個現實中的短暫,其實和那浩渺中的永恆是平等的……想著,茶水從杯中溢出,流了滿桌。

 除了那夜對謝審言說過我的事,我從沒有對其他人講過我的經歷。有時,在我們擁抱的時候,我會對他談些我的感受,謝審言總是靜靜地聽著,很少說話。

 我臨回來前的那瞬間的領悟,幾乎每日都會在我腦海裡浮現。那種對愛的感觸滲透了我的身心,讓我對他的情感成了一種無任何理智的狂熱。錢眼和杏花都不止一次地告訴我,我在看著謝審言時,眼睛發亮,灼灼逼人。我十分珍惜同他在一起的每個片刻,表現出來的就是對他時常癡呆地微笑不已。只要他不是在說他自己的壞話,他說什麽,我都覺得有道理,對他全面肯定,百依百順。同時,他對我的要求,百分之九十滿足,余下的百分之十,我一看他的臉色,馬上自己就改了主意。

 我們又像以前那樣兩個人膩在一起,低聲細語,談天說地。但現在,我不在他身後坐著了。經常兩個人並肩坐在長椅上,對著書指指點點。

 我:“審言,什麽是‘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謝審言:“君子什麽事都靠自己,小人什麽事都依靠別人。”

 我發愁:“審言,我什麽事都依靠著你,我可不是個小人了嗎?”

 他歎息:“你如果不依靠我,你還想靠誰去?”

 我說:“自然應該靠自己,像你一樣,成個君子!”

 他靜了片刻,輕聲說:“我發現,此處文字刻錯了,應為‘小人求諸己,君子求諸人’,小人什麽事都靠自己,君子會依靠別人。”

 我大喜:“當真?!”

 他十分嚴肅:“當真,試想,誰能不依靠別人?我就依靠你,靠著聽你說話才……我不是小人。”

 我點頭:“我認為大家相互依靠,相互需要才會和平相處,這麽說其實很合理,孔老頭還是有些先進思想的。我原來以為你根本不依靠我……我從此可以有理有據地依靠你,還能當個正人君子。”

 他罕見地輕咳了一下,低聲說:“正是如此。”

 吃飯時,開始他總你一口我一口地喂我,等我能自己下床了,兩個人必定是緊靠著坐著,連比帶看地吃。

 我說:“審言,前一陣你不好好吃飯,把這塊肉吃了。”

 他答:“剛才我就吃了一塊了,該你吃了。”

 我說:“我天天在家,不餓,你吃了。

 他回:“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

 我每天隻覺得時間過得十分快,剛說幾句話,天就漆黑了,我就得催他睡覺,不然早上他眼睛下面就會出現陰影。

 也許是我覺得我們家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也許是我曾歷恐怖的痛苦,也許是因為謝審言天天和我在一起,他的那種沉著影響了我,我不再胡思亂想無端憂慮,日子過得很格外輕松自如,讓我想起以前軍訓時,我們曾經負重跋涉,回來時,那脫下肩上沉重後的愉快。

 爹說朝上表面如常。謝審言的籌建初見框架。商部已有了基本的人員配置,原始的法規和條例出籠了。鼓勵商業的相關稅法也在按區域逐步實施。商家的注冊和管理漸成格局,一些簡單的措施在大中城市裡普及開來。比如京城裡就劃出區域開辦了連日的市場,而不是以前逢初一十五的集市。有信息牌坊,公開商品供求方面的消息。官府出面,建立短班,培訓市場經營的人員。

 商部下屬的一所商業學校就將開學,教材是自古以來有關商業的各種資料,政府的商法,以及,謝審言親編的商學點滴(慚愧!都是我說的那些零星的東西)和成功案例研究。要上學的人以文章入選,上等的文章能得到資助,其他一律自費,學程一年。人們都知道這是皇家在給自己培養商業方面的官員,從豪門富戶到寒士貧民,都十分踴躍。雖然首期只收十五人,但要求來入學的人據說有三千人,光一兩銀子的報名費用就夠了給前五名學生的資助錢。教課的人是那些自薦的有商業成功經驗的人或對商學有研究的學者。大家覺得以此可以與政府搭上關系,日後自己的學生還會是政府官員,所以著名商家紛紛要求成為老師,不領薪俸不說,還向商學院捐贈巨款。

 皇上依然常單獨召見謝審言,與他私談。謝審言下朝後,眾多的人蜂擁而至來見他。

 可兩個月後的一天,爹回朝來讓我去見他,他告訴我,賈成章向皇上呈上了過千文人禮士簽名的聲討謝審言的檄文。文中說謝審言不遵禮教,悖違綱常。此等背離父子規矩之人,不可相托君臣之道。他的行為離經叛道,影響世風。他為人不檢,道德敗壞,不該擔當要任,而該予以追究法辦。

 朝上眾臣有大多數同意此觀點,隨文而起了眾多彈劾,說謝審言雖然才能卓著,但人品實在不能恭維。他朝上求娶董氏女子不遂,竟然公開入住董府,明擺著違抗皇命父命,貪戀女色。試想大家都這麽做了,皇上的威嚴何在?父母之命何在?且不說抗旨不從,理當斬首,國法有違父之命,可判為逆杵,當被杖死之律。謝審言如此不守聖賢之道,如不懲處,就是對天下世人的一個誤導。

 爹說大臣們如此大膽指摘皇上所重之人,是因為謝審言的行為的確不符綱常,讓大家抓住了把柄。朝上的新臣還沒有成氣候,沒幾個人能支持他。舊臣一直對這幾個平步青雲的新人們心懷憤怨,多少想借此對皇上表示一下抵觸。謝審言所在的位置又是一個公認的肥缺,許多人也想借這個機會整治了他,不能取而代之,也出口心裡的惡氣。

 我聽了,頭一次,自從我生還後,心中起了波動。想起那天早上,謝審言還穿著下奴黑衣,就說要次日上朝,然後回我府中居住。我方疑問,他就打斷我道:“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下午時爹問他是否明白深淺,他點頭不語,想來那時他就已經準備犯下眾怒,逼皇上選擇,求個結局。

 爹歎息著說:“我本該示意人在朝中支持他,但怕那樣反而引起皇上的猜忌之心。皇上現在方有放我之意,我一旦動作,你就白挨了打,會讓他再動殺機。況且,謝審言是皇上親選之人,我若護他,反而會讓皇上疏遠了他。”

 爹幾乎是抱歉地看著我說:“你那時就曾說賈家不會罷手, 誰知他們通過太后對你下了手。爹沒能……”

 我忙道:“他們怎知這麽一下子,皇上反而不願再下手,誰能說這不是天意巧妙的安排。只是,現在他們又對審言動手……”

 爹沉思著說:“那三位代替了我的新臣,倒也與賈成章不和,與謝審言相投,他們該不會袖手。”

 告別了爹,我問了仆從,他們說前面沒有多少人在等著見謝審言了,我就到他回來的必經之路上反覆踱步,等著他。

 初春的傍晚,微風柔和,令人沉醉。那我已經陌生了的淡淡愁緒,重上心頭。我感慨我回來後就沒有擔過什麽心,原以為我這一輩子,經歷了生死,已無所畏懼,真的可以從此可以無憂無慮地過一生。可事情一旦關乎謝審言的安危,我立刻失去了心的安定。

 我不禁歎息,他簡直是持念的圖解: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的努力,飛蛾投火般的不放棄,軟硬不吃、不達目的毫無退意的倔強……他是要鬥到底了,可他現在是個朝臣,萬一有閃失,皇規國法都在他面前……冤家呀!他這是要嚇死我呀!還讓我不必擔心,我倒是想不擔心,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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