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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歸去來(上)
八月是京城最叫人神清氣爽的時節,剛剛下過一場雨,偷看一眼京郊風景,路邊蘆葦瑟瑟,喬木落葉從車窗上飄過。一葉知秋,此時南下,原本可期待江南湖泛秋波,最後的荷花努力盛放,美味鱸魚上桌等種種好處,我肩上卻沉甸甸的如負重擔。

 臨走的前一夜,皇帝用過晚膳還不肯走,賴在後殿東看看西走走,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晚上我沒有“差使”,不用再按規矩妝扮,坐在妝台前讓宮女取玫瑰油來擦臉卸妝,胤禛踱過來看著,突然問道:“玫瑰露帶著沒有?南邊八月裡還熱著呢,路上調一盞玫瑰露喝,不比驛館裡的茶強?”

 高喜兒立刻極伶俐的答了一大串話,我不耐煩,對著鏡子說:“哪裡就嬌貴成這樣了?從前在喀爾喀,送去那麽多東西,倒有一大半用不上,就扔在那裡了,何必呢?”

 見胤禛皺著眉還要指點什麽,又覺好笑,順手拿了把發梳別在頭頂,起身往外趕他:“好啦,皇上,操心起這些來還有個完?你不是要去軍機處會議嗎?大人們恐怕都已經到了。”

 “哎……等會兒。”他不肯走,反而揮揮手把宮女們和高喜兒趕走了,替我攏攏頭髮道:“這小玩意雖好,就是顏色太素了,你戴著卻越見神采,年羹堯這奴才有些意思……”

 頭髮上松松別著的,正是在西寧時年羹堯送的那隻首飾,因為那幾顆珠子本身已經太突出,大概什麽花樣都難以與之相襯,打製的人索性就簡單把珠子鑲嵌起來,反而雍容雅致。連逢國喪,這正是最得用的素色首飾,我也樂得經常戴它,但此刻胤禛的語氣不對:這幾個月,他人前人後都稱“亮工”以示親信,為什麽背著人卻突然叫起年羹堯的名字來?

 “鮫珠雖不比東珠那樣僅為貢物,民間不得留存,但其在深海取之不易,非尋常海珠可比,民間也極少有,康熙五十七年,台灣總督才進了六顆。只是我卻聽說,這珠子原本有十二顆,但有人先孝敬了老八府上,只剩得一半兒獻給聖祖皇帝……是故,當初一見便知,這想必就是那傳說中的另外六顆了。”

 胤禛圈起手指,滿不在乎的彈彈那幾顆珠子,順便按住我要拔下它的手。

 “……皇上,那之前為何不告訴我呢?我不戴它就是了。”

 “不過一玩物爾!何足道哉?”胤禛笑得一如在朝堂上面對群臣時的霸道睥睨,隨意坐下,拍拍坐榻之旁,示意我過去,“朕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誰的不是朕的?它戴在你頭上也不算埋沒了,朕瞧著喜歡。”

 站在原地,想著當時年羹堯與九爺府的交往,心思漸漸凝重起來。自從開始準備這趟南行,胤禛哪怕三言兩語的指點也大有文章,早知道要打點起全副精神做他的耳目,我也不會出這個餿點子了,雖然,我是真的很想去看看想念已久的鄔先生。

 年羹堯素有狼性,貪婪多疑,私下裡,胤禛甚至拿貪心而滑頭的策凌與年羹堯相比,但現在正是年羹堯看上去最受寵信的時候,朝內關於他驕奢荒淫的怨言四起,皇帝總是假裝聽不到,眼下看似不相關的,卻又提起當年舊事……

 “皇上憂思何重啊……自皇上登基以來,朝中勢力格局早有嬗變,再者,皇上之前手握糧草,於千裡帷幄之中,左右十四爺西北大軍不敢妄動,難道此時反而有所顧慮?”

 “呵呵……倒真成議政了,凌兒,朕本不願讓你知道這些的,但你竟成了朕無名有實的‘近臣’,朕憂患之重,你應深知,說這話不過想囑咐你,此行速去速回,休得讓朕又生憂患,事情能辦成幾件,倒是其次。今晚軍機處會議恐怕要熬夜,明早乾清宮朝會,也不能送你,得這麽個空兒,不得不羅嗦幾句。”

 說完見我肅立當地,苦思冥想,又收起幽沉的語氣,走過來摟著我肩湊到面頰上嗅著,耳語道:“可別叫朕再歎長相思了。”溫暖狎昵,叫我心中一松,罷了罷了,總之是心甘情願為他,最後做些什麽,算計何及?

 官道筆直平坦,每隔二十裡有館亭,五十裡就有驛站,每到一個較大的城鎮更有豪華如大臣府邸的驛館,這些都是康熙年間為多次南巡一次次增設修繕而成的,沿路殊無樂趣,怪不得康熙隻喜歡犯險微服出遊,能走水路就不走旱路,這些設施倒方便了來往商販百姓和官差信使。

 隨行只有一個侍衛,就是在車邊跑得樂顛樂顛的多吉,負責護衛的都是胤祥旗下親兵,而胤禛特別派遣的隨行“侍衛”是粘竿處的人,他們行蹤詭秘,也不常做侍衛打扮而喜歡便衣,我心中認定了他們是“特務”,由衷預感到這次南行將十分、非常的不好玩。

 清朝軍隊分八旗鐵騎和漢軍綠營,漢軍綠營的地位當然遠不如八旗軍,而八旗軍中最尊貴的又是“上三旗”下子弟兵。皇帝身邊的侍衛除少數被皇帝特別擢拔的,如德楞泰和多吉,一貫嚴格從“上三旗”族中子弟選出,只有他們才能稱做“親軍”,由禦前大臣和領侍衛內大臣直接掌管,向來驕橫有加,多吉剛進京受訓時就時常被他們欺負。眼下有機會出京耀武揚威一番,他們個個擺足了架子,雖然有已封了將軍的阿都泰嚴加約束,還是免不了呼喝衝撞,耍耍威風,特別那一身明黃鑲紅邊平緞鎧甲,在民間極其耀眼,百姓遠遠一看便知是鑲黃旗下的“軍爺”,避之不及。加上多吉這個在中原地區絕對罕見的小巨人,加上那群叫人瞧不透身份的神秘粘竿處侍衛……護衛的還是一輛猩紅呢封得嚴嚴實實、四馬並驅、由兩名太監趕的大車……隊伍剛出京城已經人人側目,這就是胤禛的安全策略——太惹眼了,我連面也不敢露一個,更別說起玩心了。

 每天嚴格按照時辰走預定行程,連進驛館也要先封好路,擋好帷幕才能下車,幾天就毫無懸念的忍到了江蘇境內。李衛在蘇北邊境接到我,也不先去南京,而是一道直接南下,據說鄔先生現在住在他家鄉寧波附近的一座山中。

 進了江蘇,想象中的雀躍心情沒有出現,反而畏縮起來。

 十多年北上,三百多年時空,想象中,若能出去看上一眼,燕子磯固然維持著亙古的沉默,望著腳下長江奔流不息,只是長江上該有車流來往的長江大橋?雞鳴寺依然香火鼎盛,只是不知那主持是何方古人?還有鄔先生,他是我在這個世界認識並且信任、依靠的第一個人,他在我心中地位一如父兄,闊別多年,他會不會待我一樣?還是……客氣、有禮的保持距離?

 我怕我不能承受那種同一地點,迥異時空的巨大落差,不敢往外看上一眼,“近鄉情怯”,原來是最叫人惘然失落的心結。

 高喜兒察言觀色,大概以為我悶了,悄悄去找李衛商量,李衛喚停了隊伍,過來請安,詢問是否需要休息。看著他趴在地上,珊瑚頂子孔雀翎,光鮮的仙鶴補服,連忙叫人拉他上車說話,問他:“狗兒,你第一次當官兒回到江蘇,去咱們家鄉揚州看過沒?那時候再回去,心裡有些什麽想頭?”

 冷不防被問到這個,他有點發愣:“什麽想頭?治理好地方,替皇上爭氣唄!”

 “嗨!我不是代皇上問你話,就是找你聊聊。”

 “哦!”他知道了我的意思,頓時眉飛色舞起來,咧嘴一笑:

 “我第一次回去揚州,就把揚州人市上的人牙子、牙婆們都拖到揚州府衙門,統統賞了三十鞭子!哈哈……”

 “真的?這倒是你的作風,呵呵……”突然想象一下,當時雞飛狗跳的場景,李衛“快意恩仇”的表情,越想越好笑,掩著臉簡直笑得停不下來。

 “……誰叫他們那時候作踐咱們幾個呢,翠兒還說,要是坎兒在,一定還有花樣整他們。”說得高興,順口提到坎兒也沒停得下來,他有些不自然,趕緊又接著說道:“皇上也知道的,那時候就為這個,我還被參了一本,那些官兒說我是‘酷吏’,幸好皇上在康熙爺那裡替奴才轉圜才免了一罪,康熙爺還當笑話兒,笑了一場呢。”

 坎兒說不定就在周圍遠遠看著我們,想想,終究還是欣慰更多——胤禛被許多人解讀為“殘暴”的可懼面目後,藏著他熾熱得把自己先灼痛了的強烈情感。

 沒有愛,哪有恨?他會如此痛恨一些事物、一些人,自然是因為他同樣程度的熱愛著一些東西。就像李衛,他對弱小的、被販賣的孩子們感同身受的情感,讓他產生了對人販子的強烈憎恨。他們不是比那些麻木不仁,苟同於世的人可愛很多嗎?

 高喜兒很謹慎的建議我,外官和內眷同車是“不妥”的,於是李衛下車要了一匹馬騎在車子旁,說說笑笑,時間果然很容易打發。後來一路都是如此,誰知李衛一分心,沒發現已經到了地方,還沒來得及阻止,大隊人馬就已經衝進小村子。

 聽見李衛忙不迭的阻止,我還以為衝撞了村民或驚動了鄔先生,一急之下乾脆自己打起簾子往外瞧,這一瞧,就移不開眼睛了。

 和北方明朗高遠的風格迥異,這裡天光水色都如同水彩畫中,濕筆蘊染而成。時近傍晚,天色的淺藍被抹上一層暖色橙黃,柔和俏麗的奇峰疊翠間,淺淺溪水在石頭上碰撞成動人音符,田間阡陌,牛兒瞪著我們,遠處小小村落上方,數道嫋嫋炊煙升入藍天,消散不見。

 “主子!您怎麽自個兒下來了?”

 “別大驚小怪嚷嚷,這又不比宮裡,何必虛張聲勢?快別驚擾了鄉民。”

 我和胤禛計議過了,此行事先沒有讓鄔先生知道,現在若貿然吵鬧,就是大大的不敬了,我立刻打定主意,讓阿都泰整肅親軍守在村外,粘竿處侍衛在村子四周設防,我帶著身邊的太監和宮女,只要多吉和李衛跟著去找先生。

 趕走了嚇人的軍隊之後,村中幼童好奇張望起來,浙皖的南方一帶方言最難懂,不同村子之間口音已相異,總角小童嘰嘰喳喳小鳥一樣可愛,說起教他們識字的先生,便雀躍帶路。

 沿路遇到盡是溫良微笑的鄉民,荊釵布裙的女子準備好了飯菜,在柴門前迎接勞作一天歸來的男子,呼喊著自家孩子回家,看見我們,好奇而友好的躬身行禮然後遠遠避讓。

 孩子們指給我們不遠山腳下一所古舊寺廟,我收住腳步,環視四周,深吸山谷間清香空氣,心中卻湧起淡淡遺憾:胤禛,還有胤祥,也許還有他們其他的兄弟,永遠沒有機會了解什麽叫“人間煙火”——平凡,卻安寧馨悅。

 柴火清香遠勝於殿堂上熏人的龍涎瑞腦……雞犬相聞,黃發垂髫怡然自樂,桃花源中聽稚子笑語,站到這裡,我已經清楚的知道:鄔先生再也不會回去胤禛身邊了。

 不知道為什麽,再邁開步子時,心中反而輕松。寺廟是小小的、古老的木製建築,屋前池塘荷花依然盛開,顏色叫人沉醉……

 阻止了眾人腳步,獨自轉到門前,簡陋的室內,如來佛像被虔誠的村民擦得鋥亮,它慈悲的低眉斂目,注視著在它佛龕前擺一張小桌子下棋的兩個人:

 性音和尚一點兒也沒有變,皂衫芒鞋,摸著光頭,拈著手中棋子。

 坐在他對面,將拐杖靠在腳邊的老人,須發皆白,滿頭銀絲在夕陽余暉中刺痛我的不相信眼睛——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十年的闊別,鄔先生已經白了頭,他才剛到五十歲啊!

 夕陽把我呆站的影子投到階下,性音突然轉頭看見了我,頓時愣住了。

 鄔先生握著一顆白子,沉吟間不經意一回頭,卻是白首童顏,神色安詳,目光沉澈如一頃碧海,只有在那驚喜交集的光芒一閃中,依稀可窺見深藏其中的銳利鋒芒——原來先生的狀況不像我想的那樣糟,我忙忙要收回蓄勢待發的眼淚,又笑了。

 “凌兒,是你嗎?”

 哽著嗓子說不好話,隻好趕上幾步習慣的扶著先生。

 看看左右湧入的李衛等人,鄔先生呵呵一笑,中氣十足:“果然是你!我正在納悶,凌兒怎麽會還是當年在揚州那個模樣?一定是我老眼昏花了……瞧瞧,已經是宮裡的主子了,怎麽還這副小女兒神氣?又哭又笑的,叫宮女們看了笑話……”

 我這才發現鄔先生不但氣色好,神氣爽朗,連人都似乎胖了些,不再那麽清瘦,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問:“先生的頭髮怎麽會……?”

 “呵呵……一出京,才回到南邊不久,心裡一寬,反而白了頭——這是鬱積發散了,是好事兒啊!身子比在京城好多了,人也清爽,只是這心思,再也不堪其用了,我這叫熬剩了的藥渣,凌兒,就算你來了,我也回不去皇上身邊,就算回去皇上身邊,也沒用了……”

 “不用不用!我不會讓你回去那裡的!就算皇上硬要你回去,我也第一個攔著!那裡……不是好地方!”我看看身邊的李衛和高喜兒,還有宮女們,斬釘截鐵的說。

 “哦?”鄔先生打量著我,若有所思。

 滿腹的話還無從講起,這寧靜的地方已經不再清淨了。原來沿途各州縣雖然都已事先得到過密折的嚴厲阻止,但地方官員還是密切的追隨而來,等終於發現我們的隊伍到目的地,就開始四處打聽鑽營,加之天色已晚,親兵和侍衛們點起火把,在四周巡行等待,呼喝趕走前來打探觀望的各色人等,氣象頓時森嚴起來,村民們才發現村子已經被圍,很受驚嚇。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和皇帝原來的計議是,請到先生後,先去金陵,到李衛的巡撫衙門慢慢商量去安徽請方先生的事,但見了鄔先生後,我有了別的主意……

 “呵呵,皇上天威難測,官兒們個個如驚弓之鳥,聽說有‘欽差’到了,還敢不來巴結?只怕趕也趕不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我的承諾在先,鄔先生顯得很輕松,還幽默了我一下。

 “先生,聽說你在京時見過方苞方先生?”我直接問道。

 “哦?桐城文首方先生,人品學問都是沒得說的,當年流亡路上讀他《獄中雜記》,茫然四顧而涕下,是個文章可傳後世千古之人,可惜京城那時……”鄔先生眯著眼睛往遠處看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那時沒說話的地方,方苞在聖祖爺左右參讚機樞事務,就是內閣大臣也難得一談,我還是在皇上身邊見著兩次,此公言語機鋒深得我心,只可惜沒得機會砥足論文。”

 “好!那我這就陪鄔先生去桐城找方先生,也嚇他一跳,好不好?”

 “哦?”鄔先生驚喜之下, 神采也為之一振,卻先不說好不好,反問我:“這是你的主意?”

 我笑而不答,他頓頓拐杖,呵呵笑道:“凌兒長大了!”

 性音和尚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凌主子,先生,你們到底在打什麽謎呢?我怎麽一點也聽不明白?”

 “性音大師,你慢慢就會明白的,咱們又要一起上路了,明天就走,不過,這次是遊江南山水。”

 鄔先生已經明白我為什麽敢那樣對他保證,為此,必定會盡力幫我說服方先生——我依然毫不懷疑的相信鄔先生的智謀,有他在,我的任務一定能完成。當下向性音大師笑道:

 “不過眼下,大師不如去指點一下在外面整肅隊伍的阿都泰將軍,孫守一將軍托他捎了個口信兒,請您回京瞧瞧他的第三個兒子呢!阿將軍一心想來拜見您,不過眼下軍務在身,我猜大師不會怪罪他的。”

 “這小子又生兒子啦?哈哈……我去瞧瞧阿都泰!”性音和他徒弟孫守一關系親密如父子,聽到這個消息,哈哈一笑,袍袖掠風,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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