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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執手(上)
胖人最經不起憔悴,原本就瘦的人,憔悴了還勉強算楚楚可憐,胖的人一旦不再容光煥發,就像癟了的氣球,或者廢棄的燈籠,讓人聯想到盛極而衰的頹勢。皇后自從去年生過一場病之後,身體大不如前,雖然她時常帶妃嬪們來向病中的皇帝請安,但我總是對她們敬而遠之,直到現在,才近看清楚眼前的她。在夏日明媚陽光中,盛妝未褪的紅唇隻襯托出松弛的雙頰和浮腫的眼袋,她黃著一張臉,望著遠處皇帝接見大臣的殿後水榭,捧著茶沉吟。

 隨鄔先生進京時,她是我在四貝勒府見到的第一個人,那時她還是那樣一個珠圓玉潤的美麗少婦。定睛一下之後,便不忍心再看,幸好出於禮節,也該低頭了。

 “……皇上龍體今兒可好?幾時起的?早膳用得好麽?”

 她能請我坐下,這麽客氣的問話,已屬難得,我一一回答之後,她沒想好怎麽繼續似的,有些冷場。

 “皇上……”

 皇上如何,似乎很不好說,她終於歎氣改口道:“圓明園不是宮裡,不用記檔,皇上也樂得自在。要從宮裡召幸妃嬪答應,仍是會登入起居注的,昨兒查了一下,皇上有半年沒翻牌子了……”

 忽然說起這個來,這是她引以為傲的職責,我卻渾身不自在。把共享同一個男人,作為一件需要向全天下交代的工作義務?我永遠不打算習慣。

 “咱們皇上又不愛聽人勸,你既整天在皇上身邊,把皇上伺候好了,也算你的功德……咳……”

 宮女連忙上前替她捶背,她不耐煩的站起來,扶著宮女“篤篤”踱了兩步:“年家妹妹去了,原本的兩個貴妃位就沒有足額,現在更是……要在康熙爺的時候那還了得?皇上身邊的人原本就不多,這次剛選的秀女,皇上又一個都沒有留,后宮裡妃嬪少了,叫外人看著也不像樣子。底下妃嬪眼巴巴望著這兩個貴妃位,皇上的意思,仍是要先冊封你……”

 “呃……皇后,忽然冊封,不合規矩,我已向皇上一再辭謝了……”我也離座,向她說明。

 “規矩?嗨……皇上的想頭就是規矩,哪有什麽規矩?”她又歎氣,“要說都是為了你,那是笑話,也未免太抬舉了你,可皇上就是沒一刻忘記過這檔子事兒。這些年,變了多少天、死了多少人?親貴、大臣,連太后也隨聖祖爺去了,這是愛新覺羅家的命數,沒法子……多少艱難的日子都總算熬過去了,連十四爺……也守著陵去了……到如今,不過是宮裡多一個妃子而已,反倒算不得什麽大事了。”

 她走到我身邊,定定的看我一眼:“哪怕你現在的風光,不都是因為有皇上?宮裡的女人,還指望些什麽呢?皇上能好好的,就是福,皇上要是有個好歹,再好強的人,一輩子掙得再多富貴,轉眼就成了灰……所以本宮說,把皇上伺候好了,也算你的功德……”

 當年那個目光像刀子般瞪我的福晉,想事情已經這樣簡單透徹。無緣無故的,那句轉眼成灰,讓我眼圈一酸,連自己都詫異,低頭掩飾,笑道:“是,看看那些去了的人,管他生前如何,最後不過殊途同歸……所以凌兒是真心不願受任何冊封,定會向皇上說明的。”

 皇后好像沒聽見我說的話,已經往外走去,站在門口丟下一句:“既是我后宮的人了,今後總該把規矩學起來,晨昏定省、該請安的、該記檔的,別失了身份體面。”

 鳳輦已經帶著皇后出園回宮去了,我還站在門口望著鬱鬱蔥蔥的園子發呆。這次看來已成定局了,我要不要說服自己、強迫自己妥協呢?

 胤禛陪我一起午膳,心情很好:“……鄂爾泰明敏通達,張廷玉老成持重,朝中形成一滿一漢兩位首輔大臣的格局,加上十三弟、十六弟、十七弟,不但把這半年的局面維持下來,朝政也日漸有了秩序,順手多了。你的冊封,禮部也辦得很好,聽說今兒皇后來過了?”

 “是啊,她不是來向皇上請安的嗎?怎麽皇上不知道?”

 “哦,那時候忙得很,叫她跪安了。”

 暑熱夏天,皇后從宮裡過來請安,卻連皇帝的面也沒有見著,這種事情十次裡倒會發生五次,這樣尷尬,卻還需保持端莊,又要恪守職責,若只是為了那人前的風光,我深為其不值——為什麽我越來越替他們每一個人不值?

 “凌兒!在想什麽?”胤禛端了酒杯,含笑看我,“待禮部擬好了冊封各項大禮,金冊玉牒很快就會送來,朕打算讓你入主承乾宮……”

 從此跟他在一起,在何處、哪些時間、做些什麽、幾時飲酒幾時起床……都會被記下來,要向后宮其他人交代、向大清朝廷交代、向全天下交代、向記錄歷史的人交代……

 “……凌兒!”胤禛終於發現我正不知神遊何處,伸手抬起我的臉:“你怎麽神思不屬的?難道還不高興?”

 “怎麽會?……只是覺得那不像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像你那麽有興致。”

 “哦?你仍然不願?”

 “……好像,這些都與我無關似的,竟沒有什麽願不願的了……”

 他方才的興致好像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就是不願了。”

 微微仰臉好像在想什麽,他臉上又顯出不肯喝藥時,那種半是嗔怒半是委屈的表情。

 “這麽說來,你竟是不情不願?朕以為,到如今有這個局面,你也終於可以好好陪著朕了,這些年再多辛苦,不至枉然……”

 “胤禛,現在不是很好麽?我真的不想貪心,哪怕一點點改變,也唯恐破壞了已經擁有的一切……”

 “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只是給你原本就應得的位份,有朕在,你還怕什麽?”

 “胤禛,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卻總是這樣,把我想到的、沒有想到的一切,統統塞給我……”他的執著了這麽多年的毅力和耐心讓我歉疚,從桌上握住他的手,婉轉笑道:“只要你高興,臣妾謝恩。”

 “朕什麽時候迫過你,去做你不願為的事?”他卻認真起來,手一緊,將我拉到他膝上坐下,嚴肅的說:“你在朕身邊,怎能沒有一個像樣的位份?”

 “今天皇后有句話說得不錯,都熬過了那麽多艱難的日子了,還求什麽呢?胤禛,既然這些年都走下來了,還需要一個虛名來向誰、證明些什麽呢?”

 見我們又粘到一起,李德全和高喜兒熟練的驅散裡外宮人,放下向著湖面的珠簾,躡手躡腳退出。

 將頭輕輕抵在胤禛額角:“都過去了,我看夠了所有這些起落無常、命數跌宕,只求月常圓、人相守……貴妃不貴妃的……就作罷了吧……”

 他狠狠擁緊了我,卻緩緩搖頭。

 “凌兒,到如今,你心裡還有什麽,是朕沒有看懂的……難道你不願入我愛新覺羅牒譜,百年後隨我安歸於大清皇陵?”

 居然又聽到了……這樣的話似乎不久前剛剛聽過,還印象深刻。這麽說來,我是否還應該爭取誕育皇阿哥、獲取財富、權力……一切一切?就像宜太妃?

 細密的珠簾搖搖曳曳,將湖面反射的陽光折射出炫目七彩。

 “……入得愛新覺羅牒譜,固然榮耀,但就算生在愛新覺羅家……又如何呢?你和十三爺,這半生裡,輕松快樂的日子倒有幾天?”

 胤禛輕輕松開我,神色忿忿然:“你偏有這麽多歪理,居然朕也說不服你。世上諸事總不能一概而論,朕願以半生辛苦換取今日又如何?你居然不受,難道還瞧不上朕給你的貴妃嗎?”

 “臣妾感懷激涕,接旨謝恩!”不願再與他爭辯,正要跪下,人已被他托住。

 “若你不情願、不開心,朕冊封你還有什麽趣兒?你怎麽也總是這麽倔呢?朕要給的,你就偏是不受。”胤禛微怒,皺眉審視我。

 每當他發現,有什麽人或事居然是他也無法完全控制的時候,就會發怒。我知道自己終於無法連思想一道徹底屈服,還是小小的激怒了他。除了無奈的望著他,還能如何?

 “皇上……皇上?張廷玉張大人帶著新任雲貴總督在勤政殿求見,說是有緊要軍務啟奏……”李德全在外面小聲稟報。

 “哼!”胤禛轉身就走,門應聲而開,守候在外的宮人沒想到他一臉怒氣,嚇得個個噤立當地。

 “胤禛!”

 他停住了,但沒有回頭。

 “……凌兒原本無意掃皇上興致,只是……若為妃,你就是皇帝,皇帝是屬於皇后、后宮妃嬪、滿朝大臣、大清江山甚至天下百姓的。但凌兒只有胤禛,無論他是貝勒、王爺,還是皇帝,不管他在草原還是在紫禁城,愛新覺羅胤禛是屬於我的男人,在看遍了這個世界的故事之後,只有這,能讓我覺得……很安心。”

 胤禛生硬交握於身後的雙手,遲疑的松開,又一點、一點,揪然擰緊。

 勤政殿的小太監頂了酷烈的陽光遠遠飛奔而來,大臣們在著急了。胤禛重新抬起頭,邁步離去。

 “……高公公,咱們從沒見過皇上對主子生氣,嚇得魂都掉了一半兒,怎麽皇上都氣走了,主子還笑啊?聽說皇上……皇上一發怒……”小宮女聲音怯怯的低了下去。

 “惹惱了咱們這位皇上,管他是誰,就等著瞧吧!全天下誰不知道皇上的天威?”高喜兒得意洋洋的聲音。

 “啊?那咱們主子怎麽辦?”小宮女很驚恐。

 “你是本屆新進的秀女?”

 “是啊,高公公。”

 “算你小丫頭走運,分到咱們主子身邊伺候。慢慢瞧著吧,咱家主子,跟誰都不一樣,全天下獨一份兒!……不明白?看你平時手腳還算乾淨伶俐,就提點提點你:天威難測,皇上要真是生氣了,還能讓咱們這些奴才瞧出來?——指不定還輕聲細語對你笑呢,你的小腦袋就沒了!”

 小宮女倒吸一口涼氣。

 “……可要是誰惹了咱們主子,那可比惹了皇上自個兒,還讓皇上生氣。這全天下,能值得皇上這麽著惱的主兒,還真沒幾個,宮裡,就只有咱家主子!所以這越惱怒,就是越在意咱們主子,明白了?”

 “哦……”小宮女似懂非懂的。

 “嗨,你年紀還小,男女之事,說你也不明白,今後自己多學著點兒!”

 推開門,高喜兒坐在臨湖廊下清涼的樹蔭裡,守著門,一邊說話,一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拿拂塵扇蟲子,把身邊伺候茶水的小宮女唬得一臉敬畏。

 “高喜兒,你什麽時候還精通了男女之事啊?”我在他們身後笑道。

 “哎呀!主子什麽時候醒了也不喚奴才們一聲兒?”

 “今後少在後頭論人是非。”

 “喳!求主子饒了奴才們這回!”

 “別跪了,我剛才想起來,這次回京前就惦記了好久的一件事,可一回來忙著照顧皇上,又忘了。夏日傍晚,那裡一定也舒適宜人,你們兩個,現在就去備一頂不惹眼的小轎,叫上多吉吧。”

 圓明園當值侍衛不肯放我出園子,但又不敢十分阻攔,正在猶疑不決,趁他們商議派人去向怡親王和果親王請示,我已在混亂中出了門。無奈帶著親軍跟來的侍衛聽說要去的是“花塚”,事先派兵前往警戒,趕走了那一帶所有的“閑雜人等”,饒是如此,眼前的“花塚”還是讓我愣了好一會兒:

 官道上開出一條平整的碎石路通往桃李深處,兩旁挨挨擠擠布滿了幾家茶館、酒莊的招牌和旗幌,還有賣文房四寶的店鋪,小路轉彎處,甚至還建了一座不知供奉什麽神仙的小廟,廟中青煙繚繞,看來香火不算冷落。怪不得侍衛那樣緊張,此時身處其中,也仿佛能見到這裡人來人往時的熱鬧情景。

 還好桃李深處沒有什麽變化。這邊畢竟屬於胤禛當年莊園的土地,顯然一向有人管理,竹林更加茂密幽深,最喜人的是,正值果樹結實的夏天,桃樹和李樹上掛滿了累累果實,墜彎了樹枝,實在可愛。

 亭外增加了幾處石桌石凳,近看時,上面密密寫滿了文字,或詩或詞。亭中大約也有人專職整理,倒是乾乾淨淨,但又有一些不甘心的人,用筆墨寫了箋紙壓在簷下四周,還未及整理。順手揀幾張看,有文辭還算通順的,有不知所雲的,甚至還有和相好女子約見於此的密情傳書,看得我又是好笑,又是好奇,不知道這裡又見證過來來往往多少才子風流、人間傳奇?

 扔下紙,冰涼的石碑觸手光滑,未染纖塵。

 “我一直想著,你不知道有多寂寞,誰知比我還熱鬧……你會閑煩的吧?人們帶著俗世喧擾來來去去……但偶爾看看人間煙火也不錯,你瞧,夕陽把這裡都染成了暖暖的橙色,遠處農莊上炊煙嫋嫋……”

 指尖順著鄔先生的筆跡滑過一個個文字刻痕:“憶女凌、錦……你知道嗎?本來我就要在這裡陪你了,但是他……”

 想起“他”,那張表情堅毅、輪廓險峻如同米開朗基羅雕塑般的臉,那個仿佛能撐起天地的孤獨背影,還有從虛無裡喚我回人世的那雙不顧一切的眼睛……

 不由得笑了:“他簡直是個暴君。我猜,他想留下來的人,閻羅殿也不敢收。”

 “但這麽多年沒有來看你,是因為……”

 因為什麽呢?一時還真需要從頭回想:

 身為啞女時,因為這裡已經時常有人前來,包括……

 八阿哥那一局勝了,我和胤祥被逼去了喀爾喀蒙古……

 然後邊疆戰事爆發,我輾轉到了青海……

 康熙駕崩,我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世上最險惡的處所——紫禁城。

 “簡直不敢相信,這樣,十八年就一閃而逝,這具借用的身體已經三十四歲,我對回到現代再也不抱任何希望……隻想好好和他在一起,倒數剩下的日子……哪怕能多出一天也好啊,貴妃不貴妃的,都無所謂了……可誰見過他這樣霸道的人?都已經接受了還不夠,居然一定要降服人家的思想……”

 夕陽沉到了遠處的地平線,把一切的影子拉到無限長,背靠在碑石上,能望到我曾住過好幾年的小山莊一角。

 “碧奴和孫守一已經生了三個兒子了,性音大師又在四處雲遊,鄔先生走了,一個人……善良的良妃死了,但用宜妃的話說,總算去得風風光光……你知道嗎?胤禟也死了。”

 緩緩步出八角亭,夕陽西下之後,小小溪渠邊已經有細細的涼風,林木稀疏的地方,已經可以望到那座山頭。

 “……他時常到你面前來爛醉痛哭的時候,我就在那麽近的小山頂上看著他……冥冥中他是在向你贖罪。但一切果然都已化為煙塵……你一定早已回到你該屬於的天上,而他也該喝下了那盞孟婆湯,重新墮入輪回……只剩下我,還在等待世間無常的安排……”

 ……

 “主子!主子!”被我趕在遠遠的林外和侍衛親兵們一起等著的高喜兒突然衝過來:“皇上聖駕到啦!”

 幾行燈籠井然有序的從四面圍繞過來,沒有多少動靜,燈籠和騎兵已經裡三層外三層,排下整齊的陣法,樹上倦夜歸巢、安然入睡的鳥兒們受此驚嚇,紛紛撲翅飛走。

 胤禛在侍衛們的簇擁下來到我身邊。

 不過是抽空溜出來透透氣,祭拜一下故人而已,他以為什麽?我會逃跑?

 還沒有找到機會開口為自己辯解,他的手已不容置疑的伸到我面前:

 “凌兒,隨朕回家。”

 禦輦輕輕顛簸,四周馬蹄嘚嘚,胤禛卻再也沒有說話。好幾次想開口,偷眼望望他抿緊嘴唇、神色深沉的側臉,又覺得,還是等他先發作好了……

 我們沒有回到圓明園,而是直接去到宮中,西華門、隆宗門……下禦輦後,胤禛不要換乘軟轎,拉著我的手向養心殿走去,快得我時不時需要小跑幾步。

 ……他總是這樣,從不回頭看我,卻拉得那麽緊……衝鋒陷陣般,只顧專心往前走,仿佛我們的前路充滿了荊棘和危險,而他,只要將我藏在身後,就能放心的隨時準備披荊斬棘,替我們抹去一切阻礙。

 胤禛胤禛,你這個專橫霸道的偏執狂,真的被你打敗了,或許我就徹底屈服一次……向你保證是心甘情願還不行嗎?……

 正要“自首”,胤禛腳下稍稍一滯——胤祥已迎候在門前階下朗聲請安,直到我們走過,才站起來。胤禛拉著我進殿,在東暖閣坐下,向胤祥呵呵一笑,總算有了表情:

 “你倒是腿快,下午在圓明園都議過了,今兒還有什麽要務?朕不是叫你回府好好歇著嗎?這都什麽時辰了?”

 “回皇上,臣弟職責在身,宮門下鑰時分,自當親往巡視宮禁防衛,不然,回府如何能放心?之前先往外城九門巡察時,聽說在花塚那邊兒鬧得好大陣仗,便知必是此事,心下惟恐皇上龍顏不悅,有違聖恙,是故趕來請安。”

 “唉……”親手把李德全送上的茶轉遞給胤祥,胤禛歎息:“你的擔子太重了……朝中宮內,大事小事,什麽都叫你擔著,也不是個長久之計……但這次是凌兒任性,連朕也沒法子。”

 “呵呵……沒皇上慣著,誰能任性到這樣兒?”

 “嗯?”不但胤禛,連我都驚訝——平時無論皇帝多麽示以寵信,他都謹慎有余,今天怎會一開口就舍得拿我們取笑?

 胤祥笑笑,一直沒有看我,隻向專心要聽他下文的胤禛說:

 “四哥,雪蓮花兒以冰為心,以玉為骨,清傲絕塵,不願與凡花比肩,才遠離紅塵,獨自與雪山為伴。若她甘願被放進尋常花園兒裡頭,與牡丹芍藥之輩為伍,雪蓮還是雪蓮麽?與尋常俗豔還有何分別?”

 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過這些,若不是一心要替我回護辯解,誰能有這樣深沉細膩的心思?!那個在漫天肆虐的風雪中癡守在我身旁的少年恍惚間又回到眼前……我低下頭,想驅散突然充斥腦海的冰雪,與冰雪中那一星頑固不肯熄滅的火。

 “……四哥,人間如此珍罕雪蓮,不就是為著她這點兒稀罕?依臣弟看,皇上不但不必氣惱,反而當為之浮一大白!呵呵……”

 胤禛好象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忽然有些出神,緩緩低頭以手扶膝,似有觸動。少頃,突然回首向我笑問:“這裡頭,可還有什麽朕還不知道的典故?”

 厲害的胤禛,這是他多年的本能:胤祥的言語已經很隱喻了,他卻突然轉來問著我。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若心中有事,難以坦然應對,哪怕蛛絲馬跡,也絕對瞞不過胤禛的雙眼。

 或許在暴風雪中,只有雪山聖湖曾見證過什麽“秘密”?但我深覺胤祥可敬、可親、可愛、可憐,對他的欣賞和喜愛,我也從未對任何人有過任何掩飾,因此多年來,認識我們的每個人都已經知道,我與他投契親切,不異親人、勝似手足。如果連這都沒有成為問題,還能有什麽“典故”?

 “我和十三爺曾親眼見過雪蓮,皇上知道的,不知這算不算典故?”

 看著胤禛的眼睛,我笑了笑,隨即偏過頭,半心半意嗔怪:

 “但剛才十三爺如果是在拿雪蓮做譬喻,凌兒就不明白了,天下哪有肉身凡胎的女子擔得起那樣的褒美之辭?這樣的話要是讓外人聽到了,不知道的,還當凌兒果真如此輕狂無知呢!譽過其實,明褒暗貶,十三爺莫非是在諷刺凌兒不知好歹?”

 胤祥還是沒有看我,但乍然聽我這麽說,倒和他的四哥相視一愣,隨即便忍不住發笑,胤禛也為之側目,轉頭看我。

 “……再說了,雪蓮的確是玲瓏剔透,但也太過孤僻冷漠了,皇上您給評評,難道我就那麽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令人生厭麽?”

 胤禛本想保持嚴肅的,可看看我、又回頭看看搖頭無奈淺笑的胤祥,不禁也破顏一笑。

 “哈哈……虧得好久沒見識凌兒的伶牙俐齒了,一不留神刻薄起來,真能把人噎個半死,你瞧瞧她,可恨不可恨?”

 “如此說來,是胤祥多事了。凌主子是天上的仙女娘娘,胤祥一介粗人,魯莽愚鈍,不該妄評,罪過、罪過……”胤祥站起來,微微彎腰作惶恐狀:“請皇上和凌主子恕罪,胤祥這就回府面壁去,順道兒,把那窖藏的陳年美酒挖出一甕來,明兒親自扛進宮送給皇上和凌主子,來負荊請罪。”

 “原來你還私藏著好酒?既已被朕知道了,早日貢上來方是良策!呵呵……可別舍不得,這就趕回去先喝沒了,明早送不來,算你欺君!”

 胤祥倒也乾脆,瀟灑一揖,果真就躬身退後出門,步履輕快,一笑轉身而去。

 胤禛其實不擅於酒,酒量甚至還不如我——可見他心情已豁然開朗,我居然就這樣又賴掉一次。心潮余波未消,怔怔望著兩行燈籠引走步履輕松的胤祥,胤禛拉著我的手輕輕搖了搖,把它貼到自己臉上,笑意淡淡,抬頭看我:“今晚不批折子了,陪朕歇息去吧,十三弟的酒,朕已未飲先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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