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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窺・望
我猛的幾步退離院門,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那個人!那個人的樣子……他穿一身王府裡小廝常見的青衣,但上半身的衣服爛得一縷縷的。說到恐怖,我之前一般以為恐怖片裡滿身是血的那些造型最恐怖,但這個人,他身上沒有一點血,隻裸露在外的兩隻手臂好象沒有骨頭般耷拉著,肌肉以一種毫無道理的方式隨意擰著,看樣子裡面的骨頭整個都粉碎了,他嘴裡被死死塞著什麽東西,但臉上肌肉扭曲得不成人形,滿臉亮晶晶的汗珠,眼珠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裡脫落出來,那種正在忍受極其強烈痛苦卻無法呼喊的恐怖感覺能讓看到他的人仿佛感同身受。這只有一個瞬間的一眼讓我胃裡恐怖的翻騰起來,慢慢的蹲下來,我強自要求自己鎮靜!鎮靜!正好頭頂門簷上一隻貓大概被我嚇到了,踩著瓦“喵”一聲蹦了出去。

 我不顧一切的重新往那邊看,性音已經不再注意這邊,正在隔著門說了句什麽,然後推門把那個人塞了進去,他正滿不在乎的轉頭要對徒弟們說些什麽,門內一聲低低的驚呼還沒響完就斷掉了,是碧奴!性音大步走進屋裡,轉眼就把嚇暈了的碧奴抱出來扔在門外地上,我看到他的一個徒弟有些吃驚的動了動,但門裡面突然又走出鄔先生!鄔先生仍然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小聲說了句什麽,性音轉身吩咐他的徒弟,他身音相當粗、低,我聽得很清楚:“你們到外頭,沿著院外一周守好。”

 性音和鄔先生轉身進屋,性音的徒弟們也無聲無息的出去了,外院頓時又一片寂靜,我卻被這一幕接一幕驚得挪不動腿。我知道屋子裡面肯定是胤禛,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就是今天傍晚看到錦書墓前有外人這件事。也許有人泄密?但是他們辦事的效率未免快得太可怕了吧?當然,可怕的還有手段……我很想去看看碧奴,她安靜的躺在那裡,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聯想,而且,他們會不會殺了她滅口?

 我緊張的在原地瞪眼看著那房間燈火通明的窗戶,裡面的聲音低得完全聽不見。有人站起來踱步,我從映在窗上的影子認出了胤禛。

 不知道過了多久——其實我的理智能判斷時間比較短,應該還不到二十分鍾。門開了,性音這次隻用一隻手拎著那個人出來,那人的眼睛已經瞪得和死魚一樣絕望而恐怖,但什麽都比不上他那雙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軟綿綿拖在地上的手恐怖。胤禛和鄔先生也走了出來,看上去已經解決了什麽疑問,一副輕松的樣子。性音看見了還躺在地上的碧奴,回身用眼神向胤禛請示,我用手死死揪住胸前的衣裳。胤禛用腳尖輕輕踢踢碧奴,笑道:“不妨,不知死之苦,焉知生之歡?叫她看看也好,今後當差侍侯必定能更加勤懇用心。”他瞥了一眼被性音拎著那個人,“若不是此事要做出個隱秘的樣子給老八看,我本該把這奴才的家法放在府裡,叫上上下下的奴才都看著,幾千兩銀子加一個小店兒就敢賣主?哼……”

 碧奴已經醒過來,手足無措的跪起來,背影在發抖,頭也不敢抬。鄔先生此時才沉靜的說:“其實,從此事反而可見王爺府上已經十分嚴謹密實。”

 “唔?”

 “李貴兒是因為廉親王以其老父相逼,才不得已陷進去的,廉親王給他銀子,不過是以為自己恩威並用。孰不知,李貴兒在萬福堂當差,卻至今連書房裡頭大丫鬟蘭香不在了都絲毫不知情,他們好不容易從這探消息,最後除了知道有一個墓之外,根本沒什麽用。這豈不是說明,王爺您府上,各房各院各司其職,規矩森嚴,便是一處小紕漏,也遠壞不了全局。若是被八爺他們知道蘭香替死,那就說明凌兒必定還活著,這個後果就……所以,正是因為王爺治府果然成效卓著,我們才反而可以就此挽回主動,甚至將計就計……”

 胤禛點點頭,向李貴兒笑道:“你是個孝子,我會著人好好贍養你老父天年的。”說著向性音示意。性音猶豫一下,就地行了個禮:“請王爺示下,既如此,是否還要行家法處死?”

 胤禛還沒有說話,鄔先生已經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要!”

 “不但家法要行得真真兒的,還要留著屍首在那些人能看到的地方。”胤禛也會意的邊笑邊淡淡的說道,似乎這是一個還不錯的笑話。

 性音也會意的點點頭拎著那個人出了院子。胤禛輕松的轉身對鄔先生說:“先生辛苦,連夜請過來看這些糟心的事兒,明日胤禛還要回府著福晉招呼府中下人整頓一下家務。今晚要委屈先生在這邊將就一夜了,明日再與胤禛一道回府。碧奴,去把東廂房那間客房收拾出來……”

 他們還在說什麽,我比剛才還小心的往後退著離開裡院的門,用和早已僵硬的腳不協調的速度飛跑回房間,拿被子捂住頭。那個人恐怖扭曲的臉仿佛就近在眼前,蘭香天真活潑的笑語還仿佛環繞在耳邊。蘭香替我死了?為什麽?蘭香和錦書不是一樣的嗎?她雖然只是個丫頭,但這世界上一定也有愛她的家人,她對於他們來說一樣很重要,她卻要替我這個本來就該死的人去死?是我害死了她們,錦書和蘭香。

 但是和看到錦書死時的憤怒與痛心相比,我現在心裡的憤怒早已被恐懼擠到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去了。我從小就不敢看什麽恐怖片,隻喜歡看一切輕松、娛樂、完美大結局的東西,因為我已經知道人世有這麽多苦難,不想再去刻意尋找它們。可是任何恐怖片都比不上我今夜親眼看到的一切恐怖——我以前真是太天真了!在這個世界裡妄想什麽自由、幸福?我憑什麽在錦書和蘭香之後活下來?論身份,我和她們有任何不同嗎?找不出任何理由,只因為有這樣一些人的左右,我居然連死去都可以再重生,那我還能妄想自己能主宰什麽呢?這個極權世界裡的他們,後來的他,胤禛,就是法律,就是很多很多人的命運。

 還有鄔先生,他做的一切無非是和胤禛相互成全,那是兩個男人之間在事業上的默契合作,成全胤禛的權力之路,成全鄔先生早年被打壓無法施展的足以睥睨天下的心術謀略。

 那麽我算什麽?和他們相比,我不過是個稀裡糊塗過日子,還自以為聰明的,胤禛說的“小東西”,如果他們不再喜歡我,不再稀罕我,我的命運會和錦書和蘭香有什麽不同?

 窗外“嘩啦”響起一聲悶雷,我驚得猛的掀開被子,正好看到一道閃電劃過沉沉黑夜。很快外面就響起劈裡啪啦的雨聲,聽打在瓦上、石板地上的聲音,雨點很大。茫茫的雨簾和時不時響起的雷聲此時籠罩了尚處於黑暗中的世界,我睜大眼睛望著床頂的紗帳,不敢想象此時,那個可憐的李貴兒在被用什麽“家法”處死。小時候常常嘲笑外婆每天念經,現在我卻不由自主的想起從小聽熟了的那個經文,“觀自在菩薩般若菠蘿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希望那個受盡折磨的人不要變成怨魂,早些解脫。

 夢裡穿行著很多奇怪的人形,他們個個手腳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狀態的扭曲著,死死瞪著我卻不說話,蘭香雙眼恐怖的圓睜著,嘴角流血,她雙眼沒有焦距的向我這邊看來了!她的手像平時那樣輕巧的拉住了我的手!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無聲的恐怖,終於強迫自己睜開了眼睛。胤禛拉著我的手,在認真的低頭看我,我一抬身子,頭正好和他的臉撞上了,我倒先“啊”了一聲。

 驚魂未定的我倒回枕頭上,瞪著他,他好笑的揉著額頭,另一隻手還拉著我的手不放,說:“是我嚇到你啦?還是做噩夢了?”

 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我左右望望,昨晚的一切難道也是噩夢的一部分而已?

 見我糊塗,胤禛笑著摸摸我的臉:“睡糊塗啦?天都大亮了,雨也停了,就你還在睡。”

 向已經重新被打開的窗外看看,果然有一縷陽光灑在樹枝上,被雨水洗得碧綠的樹枝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

 “我昨晚來給你蓋被子了,看你把被子都蹬到一邊,睡得跟我額娘宮裡那隻懶波斯貓似的。呵呵……快起來吧,廚房有你喜歡的點心,中午我就要回府辦事了。”

 果然是他,昨晚的那好似發生在陰曹地府的一切,那個閻羅王般的胤禛。

 我突然發現做啞巴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管不住自己的嘴,說出什麽不應該說的話。

 他言笑晏晏,我心裡的恐懼卻一分也沒有減退,並且覺得以前我有那麽多好機會卻沒有想到要去討好他是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

 我後怕的用另一隻手抓住被子角發愣,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幾秒:“怎麽了?好象受了驚的樣子?”

 千萬不能讓他看出來什麽!急中生智,我向窗外指指,胡亂比畫著,見他還是不明白,便推他去桌上拿紙筆。

 坐起來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雷電交加,嚇得沒睡著。”

 “呵呵……昨晚被雷電驚醒過?怪不得睡到現在……可憐見的,還怕這個,早知道我就在這邊陪著你,沒事了沒事了,啊?”胤禛輕松的笑著,撫摩著我的頭髮安慰我。

 我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如果他在這陪著我,我只有更害怕。

 他也笑著看我,隔得很近,我又發現一件事,就是胤禛的臉隻適合他平時面無表情帶點冷傲的樣子,完全不適合“笑”這個表情。就算在笑,他臉上的線條也永遠帶著高高在上,帶著一點嘲諷和輕視,只有他的眼睛能顯露他的感情,此時,這雙眼睛亮亮的,目光柔軟無比。

 還在審視,他的眼睛突然離我已經很近很近,嘴唇急切的貼上了我的。我沒有任何反抗,他用雙手把我緊緊圈住,熱切的吮吸著,到後來,我也有些被動的配合起來,但是立刻羞得又無法呼吸的別開了臉。

 他沒有繼續,離開我的臉一點點距離,用手指抬起我滾燙的臉,笑道:“再不起來,大家都知道你是小懶貓了,叫碧奴進來侍侯你起床,我得走了。”

 直到碧奴幫我收拾整齊,臉還在發燙,我重新要了一盆冷水,狠狠的把臉放進去“冰鎮”了一會。抬起頭來,看見碧奴臉色青白,神思不屬,想到昨夜的恐怖,我安撫的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回去再睡一覺。

 “小姐!碧奴不敢!請小姐不要責罰奴婢!”她卻受驚的跪下來求饒,我愣了,才明白她把我也當成“主子”,以為我在責怪她不認真當差。

 我連忙拉她,她卻發著抖死也不肯起來,我隻好也跪在地上,讓她可以看到我的臉,誠懇的向她做手勢,表示我們兩個是一樣的,她不用這樣。她呆呆的看著我,我知道這樣表達不清楚,但她又不識字。努力一陣,無法可施,隻好歎氣拍拍她的肩,下樓去了。

 後面好些天沒有再下雨,炎炎夏日,一出去就能曬蔫人,我每天除了寫字,就只能聽聒噪的蟬鳴,好些天沒有再出去山頂看風景了。眼看七月已經到底,胤禛究竟在忙著什麽將計就計的陰謀,我一點也無法得知,他在這邊消夏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候也兩三天都不再回府或進宮,看上去逍遙得簡直不像他。

 這天胤禛正好不在,傍晚,我坐在窗前百無聊賴。走到外面靠著欄杆,莊子裡炊煙嫋嫋,升高了的青煙似有似無的盤旋在黑壓壓的屋頂上,眼看樹影婆娑中一輪渾圓的太陽沉沉西下,東邊卻已經有一彎淺白的下弦月極不起眼的掛在淡藍天空上,我不由得一笑,這個世界此時看上去恬淡安謐,不是沒有讓人留戀之處啊。

 現在農歷七、八月之交,大概是陽歷九月,已經過了“白露”節氣,其實夜晚已漸漸涼快了,但依舊是日長夜短,太陽下山之後天還會亮至少一個時辰。想著,我突然決定去山頂走走,望望錦書的墓,多日沒有出門,人都悶壞了。

 想到這裡,我直接邁了腳步,碧奴連忙跟上來。出了院子,沒聽到李氏慣常的大驚小怪,我好奇的回頭一看,一個年輕人正從院子一角繞出來,看樣子要跟著我,見我看他,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一下。

 我認得他,他是性音的一個徒弟,長相端正但不出眾,可以說有些平凡,不說話時看上去精悍威猛,似乎體內蘊蓄著一股不小的力量隨時準備爆發,但是現在這麽咧嘴一笑,倒顯得不過是個憨厚的農家少年而已。知道他一定是得了吩咐跟著我的,人也並不討厭,我笑笑繼續走,沒有再看他。

 又站在白樺樹下遠遠眺望,眼前景色早已不同。山下大片麥田被收割得乾乾淨淨,東一堆西一堆的只有一些稻草垛,視野便更加開闊,那個地方的樹也有所不同了,矮樹中間一片嫩綠青翠的小樹林已經成形,相信是種了成活下來的桃樹和梨樹。雖然這人間煙火早已與錦書無關,但我覺得她一定會喜歡的。此時心中一片平和,覺得生死大防不再那麽值得悲痛,我也曾經魂魄無歸整整七天,只是我沒福氣去到天國,也許……是胤禛太強悍了,硬把我從天國拉了回來。

 想著,莫明的微微笑起來,正好下方稻田遠遠的有幾個人在放馬馳騁。看他們在馬上的瀟灑身姿,應該是年輕人,他們騎得極快,筆直朝著一個方向奔來,暖色的田野、夕陽下,他們駕禦著一匹白馬、一匹黑馬、一匹大紅馬,給這片安寧的土地又增加了幾分動感。我又點頭感歎,要這樣,這副畫面才生動完滿了。

 正欣賞著,他們又近了許多,我開始發現他們似乎非常熟悉的直接奔向那裡,錦書和“凌兒”的墓。我站在高處,可以看到他們一路騎來的路線幾乎是筆直的,這直線最後指向那個亭子。已經到了我正下方,三個人中有一個一直跑在最前面,後面兩個,此時我倒發現,很像是不得已在追著最前面那個人。

 我“啪”的抓下了一塊白樺樹皮,把自己嚇了一跳,左右看看,不知道為什麽碧奴不在。沒在意她,我回頭繼續細看,沒錯,中間那個人騎馬的姿勢很眼熟,最後那個人身形偏胖,而且,他們腰間的一縷明黃不是尋常能見到的,那種明黃色在夕陽的金光下分外耀眼。

 是胤禟、胤禵、胤誐!看起來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屏氣看著他們直接進樹林看不見,一會又在樹林縫隙中露個身影。胤誐跑到水渠邊洗了一次手,胤禵有一次甚至背著手靠在樹林邊緣的一棵樹上望著這邊,雖然知道他看不到我,我還是趕緊躲到樹後面去只露個頭,心也砰砰跳。他們看樣子都在等胤禟,最後胤禟被胤誐拉了出來,看意思是要他騎馬走人,但胤禟歪歪斜斜的站不穩,手裡拿的應該是酒瓶,他胡亂的甩開胤誐,又跌跌撞撞的往裡走,胤誐又要去拉,胤禵搖搖頭對他說著什麽……

 “小姐!”

 我被耳邊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碧奴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出現了。

 “太陽都下山了,小姐還是回去吧,轉了這麽一會, 也該用晚膳了。”

 我強自按下亂跳的心,不想讓她看到那邊,也不想讓她覺得我有什麽不對,便沒有再看那邊一眼,扶著她慢慢回去了。

 晚上胤禛沒有過來,我胡亂吃了晚飯,就拿本書回了房間發呆。夜深了,碧奴籠上香熏爐,吹滅燭火退了出去。我抱著被子坐在床上,不知道他們回去了沒有,胤禟怎麽回去的?胤禛應該早已知道了,是怎麽處理的?

 想起胤禛、胤禟,也許他們大部分的兄弟都是如此,有那麽可怕的一面,同時又有讓人如此心軟的一面,讓我不由自主的願意為他們的行為找到理由、辯解(我發現早已不再恨胤禟,殺死錦書,他的死刑只是來得晚一些而已,但是卻更慘):錯的不是他們,而是這個權力的旋渦,把他們塑造成了這樣複雜的多面體,要爭奪,要有手段。在這個環境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們必須這樣……

 那麽除非能離開這個環境,否則我永遠也不要以為得到了真正的安寧……可是就在傍晚,我還真心的為這安詳平和那麽滿足呢……

 一直到半夜才睡著。窗外,被月光清輝投下的樹枝陰影早移過了窗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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