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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賜死
我的心被這突然的水滴灼得滾燙,急切的抬頭看他,想親眼驗證一下,胤禛,這樣一個男人,流淚時是什麽樣子?

 但是他已經迅速的轉身背對我,急促的幾步踏到門口,一手捂臉,一手抓著門框,抓得骨節發白。

 沉默中,還站在門外的鄔先生聲音輕飄飄的說:“王爺,凌兒不但想到了,還看得比我們更深……”

 我看看先生,他的樣子很奇怪的僵硬著,神色木然,但他抓拐杖的手出賣了他,那隻手抖抖的幾乎要拿不穩拐杖。

 胤祥狠狠的拿拳頭捶了一下腿,站起來說:“這都是老九造的孽,不關你的事!皇阿瑪他豈有不明白的?”

 他明顯底氣不足,還想著要安慰我?我微笑:“剛才凌兒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大清天下,阿哥爺們的體面,哪個理由都夠凌兒一個區區奴婢死一百次了。十三爺,若您真是想安慰凌兒,凌兒還有一事放不下……”

 他狠狠的喘了幾口氣,想尋求幫助似的看看胤禛和鄔先生,問:“什麽?”

 “不知道王爺把錦書葬在哪裡……凌兒求王爺和十三爺,在葬錦書的地方種上幾株梨樹和桃樹,讓她們,替還未盛開就已凋零的錦書,開花,結果……”

 “……我會命人在樹叢中造一塊碑,刻上葬花吟。”胤祥接下了我的話,肯定的說。

 我也相信他們肯定會做到,因為……若真有無法保護我的那一天,這就是他們唯一能為我做的事了。

 我放心的站起來,想著要怎麽安慰胤禛。大概是因為我已經經歷過一次死亡,又經歷了這些痛苦的緣故吧,接受了可能最壞的結局後,心裡反而異常的坦然。

 胤祥已經步履沉重的走到了外面廊下,看看外面的天空,他又想起了什麽似的,茫然的回頭問我:“凌兒,什麽是小人魚?”

 ……小人魚?

 我突然笑了,隨著他看看外面清澈蔚藍的天空,輕笑出聲。是啊,我都忘記了……這個世界,也一樣有孩子,和童話。

 聽見我的笑聲,他們幾個都驚得緊張的看著我。看看胤禛紅紅的眼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很軟,很溫柔:“十三爺,是幾位世子問的吧?”

 胤祥轉身,看看胤禛說:“你去八哥那邊兒之後,弘時他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他們又不敢去問四哥——四哥對他們那樣嚴厲的樣兒你也知道的,就扭著問我。他們說你在熱河講了個小人魚的故事,還沒講完,後來一直有事,書房也忙,他們竟一直沒機會再聽你講。弘時他們要我來問你:小人魚後來怎麽樣了?”

 我繼續笑著,向胤禛說:“王爺,請準許凌兒把故事講完,好嗎?”

 他眼眶紅紅的看著我,手上像正承受著了千斤重壓,舉起來,緊緊握著我的手臂。

 “我準許……他們每天下了學就可以來聽你講故事。我還要你清楚一點,凌兒……”

 他突然也笑了,但是這個笑太詭異了,把我的笑容嚇了回來。

 “不管是誰的意思,我都不會讓你死。不管為此需要什麽,我都能做到。”

 我看到,胤祥和鄔先生迅速交換了一個無比震驚的眼色。

 第二天下午開始,弘時他們幾個果然早早被鄔先生下了學,聽說我可以繼續給他們講故事,他們不敢相信的互相看了一眼,樂滋滋的一個個爬到椅子上坐好。胤禛就和鄔先生坐在一簾之隔的屋子裡,我仍然在他的視線之內。

 “上次我們講到哪兒了?……”我滿足的看著幾個小孩期待的眼神問。

 “小人魚想要一個靈魂!”

 “小人魚想要把魚尾巴變成雙腿!”

 “巫婆想要小人魚的舌頭去交換!”

 “對了!海底的皇帝有六個女兒,其中最小的公主,美麗的小人魚,因為愛上了人間的王子,想要擁有像人一樣的不滅的靈魂,死後可以升到美麗的天上,她離開了海底珊瑚和珍珠砌成的宮殿,去找可怕的巫婆。但是巫婆卻說,要用小人魚最珍貴的東西去交換……小人魚的歌聲是海底最美的,巫婆想要小人魚的舌頭,也就是她這美麗的聲音,去交換可以把她變成人類的藥。”

 “可是就算得到這種藥,小人魚還要承受魚尾巴裂成雙腿的疼痛,她變成人之後走的每一步都會像踩在刀子上,她的舞姿可以優美得像一條魚,卻疼痛得像在刀尖上跳舞……”我突然想到了錦書,心裡猛的抽搐了一下。她舞蹈的每一步是否都像踩在心中的刀尖上?

 深吸了一口氣,我繼續:“……可是如果不能得到王子的愛,不能讓王子娶她為妻,她就會變成海面上的泡沫,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人魚臉色蒼白,但是她答應了巫婆。巫婆割下了她的舌頭,小人魚再也不能講話和唱歌了。她拿著巫婆給她的藥,遊過自己父親的宮殿,她再也不能在裡面唱出美妙的歌,她將要永遠離開自己的祖母、父親和姐姐,放棄人魚三百年的生命,去換取王子的愛……遊到海邊,王子的宮殿就在那裡,小人魚喝下巫婆的藥水,好象有最鋒利的刀子在割開她的身體……”

 我突然用手抓住胸口。那種身體被撕裂的疼痛……

 “……她痛得昏了過去……”

 “不要講了!”

 胤禛突然臉色鐵青的掀開簾子,嚇得幾個孩子連忙爬下椅子。

 我慌忙站起來,拉住他,懇求的望著他:“今天還有幾句,講完了世子們也該去進晚膳了。明天再接著講。”

 我不等他回答,轉身微笑,安撫的看著這三個嚇得呆站在原地的小孩,蹲下來,和他們平視,我接著講:

 “小人魚醒過來,發現王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的魚尾巴已經裂開,變成了人類的雙腿——小人魚已經落入塵世,變成了一個人間的美麗女孩子。王子把小人魚帶進了自己的宮殿,所有人都為小人魚輕盈優美的腳步驚歎……”

 我停下來,說:“後面的故事,明天再講。福晉那邊的人該來叫世子爺了。”

 他們期待的看看我,又看看胤禛的臉色,乖乖跑出去找他們各自的伴讀小廝了。

 我覺得胤禛和鄔先生他們已經陷入了和我一樣的等待狀態,但是胤禛仍然不讓我知道外面的任何事情。我只能在接下來的每一天,繼續講故事。

 “王子一天比一天喜愛這個美麗可憐的啞女,他帶她一起騎馬遠足、登上高高的山峰,小人魚的腳疼痛得流出鮮血,但她總是開心的笑著,陪著王子一直走到最後……”

 “但是當宮殿裡的人們都沉睡之後,小人魚不得不來到海邊,把雙腿放進冰涼的海水,悄悄的撫摸自己的傷口。她的姐姐們有時候會冒險遊得很近,悲哀的看著她,告訴她海底的事情,告訴她,海底宮殿裡的親人有多麽想念她……”

 “人們都傳說王子要結婚了,王子要娶的是鄰國的公主——這樣才門當戶對。王子就像喜歡一個心愛的孩子那樣喜歡著小人魚,照顧著小人魚,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為妻。如果王子和公主結婚了,小人魚就會在那天早上變成海上的泡沫……”

 “每個廟宇的鍾聲都在響起,音樂聲飄在城市的上方,士兵們莊嚴的敬禮,王子的宮殿裡每天都舉行宴會,孤零零的小人魚穿著最華麗的絲綢衣服,她無法說話,只能悲哀的看著王子。王子卻對她說:‘祝福我吧,你是最愛我的人啊,我親愛的、有一雙能講話的眼睛的啞巴孤女。’”

 ……

 四天又過去了,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是胤禛的眉頭越鎖越緊,他的目光幾乎粘在我的身上,只要有可能,總是一刻也沒有離開我。鄔先生的表現正好相反,他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目光越來越暗淡,似乎再多看我一眼,他就再也不能承受什麽了。

 他們一定知道些什麽東西沒有告訴我。但我的心裡卻越來越清明,依舊淡然處之,而且,總是會輕松的笑——當我看到幾個急於聽故事的小孩子時。

 講故事的最後一天了。

 “婚禮終於舉行了,豪華的皇家婚禮上,芬芳的油脂在貴重的銀燈裡燃燒,人們笑著,喝著酒,祝福著王子。小人魚站在人群中,眼裡看不見這繁華熱鬧,耳朵裡聽不到這歡樂的音樂,因為她想起了自己為了這場繁華,在這世界上已經失去的一切。”

 “海邊的宮殿裡,華麗的宴會上,小人魚為王子和公主跳起了舞,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她跳舞,因為這舞,美得不是人間能擁有的。但是可憐的小人魚,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的腳在流血,她微笑著,但是她的心也在流血……”

 “夜深了,小人魚來到海邊,等待著黎明到來,自己變成泡沫消失的那一刻……”

 弘晝突然叫起來:“怎麽能這樣!不要不要!凌兒你快改掉!”

 我笑了:“還有呢,聽我說呀……”

 “夜晚很快過去,眼看天邊已經開始泛白,小人魚的姐姐們突然從波濤中浮上海面。她們原本長長的頭髮再也不能在海風中飄蕩,因為已經被剪掉了。她們給了小人魚一把鋒利的匕首,告訴她:‘我們去找了那個巫婆,用我們的頭髮交換了這把匕首,你聽著,只要用這把匕首插進那個王子的胸膛,他的鮮血流到你的腳上,你就可以變回魚尾巴,重新回到海裡,讓我們一起回到父親的宮殿裡去,繼續享受我們三百年的生命!快啊!我們的父親和祖母傷心得頭髮都全白了……如果在太陽升起之前你還不殺死王子,就要變成泡沫消失了!’”

 “好!快殺了王子!”弘時興奮的說。

 我停住了,轉頭看了看簾子後面,胤禛的目光極具穿透力,專注的鎖在我身上。

 “小人魚,她拿著匕首走進王子和公主的房間,看見美麗的公主幸福的睡在王子的身邊,她看著王子清秀的容顏,匕首在手裡發抖。朝霞越來越明亮,小人魚看看朝霞,又最後看了一眼王子,她祝福著這對幸福的新人,把匕首扔進了海裡……”

 “什麽!不對不對!小人魚真傻!”弘時氣憤的一拍桌子。

 “第一道陽光照在小人魚身上,她覺得自己在漸漸融化成泡沫……”

 看著幾乎是懇求的望著我的幾個小孩子,我笑著說出結局:

 “可是小人魚並沒有覺得自己在滅亡。陽光柔和地、溫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她看到光明的太陽,看到在她上面飛著的無數透明的、美麗的生物,它們在用人類看不到的形體飛在天空中,它們在用人類無法聽到的最美的聲音說:你,可憐的小人魚,像我們一樣,曾經全心全意地愛著,努力著,你忍受過痛苦,堅持下去了,你善良的愛和努力,為你自己創造出了一個不滅的靈魂。

 人們在陽光中醒來,王子和他美麗的新娘在悲傷的尋找著小人魚……

 在冥冥中,小人魚對著王子和公主微笑。她跟著其他的天空中的精靈一道,騎上玫瑰色的雲塊,升入了美麗的天國。”

 孩子們感歎的,滿足的,默默的想著,離開了。胤禛走出來,深深的凝望我,溫和的說:“這是個好故事……就是太悲傷了。只要有人還愛著她,她就不應該離開。”

 我像以前那樣,俏皮的歪歪頭,笑著反駁他:“可是人就算回頭重新走一遍來時的路,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這都是注定的。”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捏緊了我的肩。

 又過去了兩天,我沒有事做,搬了一堆書在房裡細細的看起來。心中空明的時候,特別適合看書。

 這天上午,在弘時他們的琅琅讀書聲中,我泡了一杯茶,在自己房間的窗下出神的看著宋詞選。不可否認,對於回古代這麽久了,還是只能看這些最基礎的東西,我非常汗顏,也許我剩下的時間,已經遠遠不夠讓我在這個世界裡面慢慢學習成為一個才女了。

 胤禛上朝去了還沒有回來。這些天裡,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有他在身邊,他甚至已經和鄔先生一樣讓我覺得親切。不是不知道他的本性,但是以前那個慷慨激昂,幻想人權的我已經開始向這個世界妥協,把自己悄悄的藏了起來。況且……我想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否則,他不會總是把眉頭鎖得那麽緊,那麽不舍的看著我。事實證明,女性的第六感,往往驚人的準確。

 琅琅的讀書聲突然斷了,一陣稍微有些混亂,但是低低的人聲響起,然後很快又安靜了。應該是胤禛回來了,我低頭繼續看書。

 但是隱隱聽到有人短促的笑了幾聲。這聲音有些牽強,似乎笑聲中有一種奇怪的張力,把氣氛弄得一點也不好笑。

 胤禛帶了什麽人回來吧?也許是在討論事情。

 後來有好一陣都沒有再聽見聲音,我把注意力回到了書裡。

 似乎有極輕微的腳步聲從窗前經過,還不止一個人。是梅香蘭香吧?我沒有在意。

 又出神的翻了一頁書,我轉頭找茶杯,卻發現房門已經開了,一個人影定定的站在從門外投進房間的光線裡。

 這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給我的感覺很奇怪。僅看外表,他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身材精瘦,但從他站立的姿態看,精神狀態顯得比許多中年人還強。我發現他時,他正專注的看著牆上那副菊花詩圖。

 我已經迅速的站起來,還在踟躇著不知道該怎麽見禮,他已經把目光轉到我身上,我也看清了他的樣子。

 清臒的臉上倒八字眉微皺,他似乎在想什麽心事。表情淡淡的,但明顯帶著長期形成的居高臨下的神態。大概因為老了,上眼皮有些耷拉,我猜想他年輕時眼睛可能不像現在這樣是三角眼。他目光到處,我突然有一種剛剛被X光透視了一遍的感覺。

 早已習慣那群阿哥們的無聲無息,和時常稀奇古怪的舉動,我平靜無言的福了福——以不變應萬變。

 但是抬起頭來,我赫然看見他身後,門外廊下,幾個太監和穿黃馬褂的帶刀侍衛簇擁著胤禛和胤禟!

 很難說他們兩兄弟中哪一個的臉色更蒼白。

 胤禛沒有看我,他視線向下,臉繃得緊緊的,明顯在極力克制自己。胤禟的目光直勾勾看著我,像正在噴射岩漿的火山口。這目光灼熱得我的心疼痛了一下、慌亂了一下,但在這半秒鍾的時間裡,我已經明白眼前正在發生什麽。

 輕輕跪下來,我磕了三個頭,平靜的說:

 “奴婢凌兒,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聽見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抬頭見他表情為難的退了一步,轉身看了看門外,似乎想求證自己是不是走錯了。但他很快轉回頭,低頭想了想,又向外面揮揮手示意了一下。

 一個穿黃馬褂的帶刀侍衛上前,輕輕關起房門。

 我安靜的跪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個穿一身平凡寧綢長衫的老人,歷史上當政時間最長,成就最高的康熙皇帝。

 早已知道這一天終究會到來,當它終於到來時,我有一種將要解脫的輕松感。但是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康熙居然親自出現——想想最近胤禛越鎖越緊的眉頭,我已經有幾分明白。想必他也那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在這麽小的事情上違背自己的意願吧?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坐到上首的椅子上,他又看了我幾秒,才說:“起來說話吧。”他的聲音很和藹。

 我站起來後,他想說什麽,又搖搖頭沒有開口,從表情上看,好象是思路被打斷,原來準備說的話都沒有用的樣子。我耐心的等待著——結果是絕不可能變的。

 他終於問我:“你是南方人?”

 我一下就想到胤禟第一次見我的情景,他問我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個。

 我笑了,忍不住又俏皮的歪歪頭:“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回皇上話,奴婢是四爺從揚州人市上買回來的。”

 他不敢相信的看著我,追問:“人市?你家,原是什麽人家?”

 我又笑了,沒有感情的背道:“小蓮,揚州樂籍女子,虛歲十六。其族早年獲罪被賜姓黑,歸入賤籍。江淮一帶遭災,因秦淮河天香樓向其族以十兩銀子高價求賣,憤而不從,遂投河。”

 然後補充一句:“奴婢失去以前的記憶,這些是四爺在奴婢家鄉查出奴婢身份後,告訴奴婢的。”

 他又吸了一口氣,皺眉,抿嘴,看著自己握住椅子扶手的手背想了想。

 “你……在看什麽書。”

 “皇上見笑了,奴婢看的是宋詞。”

 “哦?你…最喜歡誰的詞?”

 “奴婢最喜歡蘇東坡的詞。‘大江東去’‘明月幾時有’‘缺月掛疏桐’‘十年生死兩茫茫’‘夜飲東坡醒複醉’‘清夜無塵’‘世事一場大夢’……讀其文字,當真是‘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我侃侃而談,隻把他當一個路邊茶館遇到的普通老先生。

 “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胤禟對朕說,初見你時,‘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也是東坡詞啊……”他點頭歎道。

 低頭又想了半晌,他才抬頭,眉頭皺得深深的:“凌……兒?你可知,朕今日所為何來?”

 我耐心的笑,似乎是在回答弘時他們的簡單問題。

 “凌兒近日被禁止知道外頭的任何事情,但凌兒心裡是明白的。皇上,請問賜給奴婢的,是毒酒還是白綾?”

 他眉棱骨赫然一跳,真正震驚的看著我。

 “你!……”

 他站起來,向我趨近幾步:“你怎麽知道朕是要你死?胤禟向朕要你,朕……就將你給了他如何?”

 我還是笑:

 “皇上……您是千古以來第一聖君,天文地理無所不曉,甚至通夷語,會算術幾何,識窮天下。您的聖算必不會錯的,凌兒毫無活下去之理——否則,何需皇上您聖駕親臨?”

 “哦?你說!你說說!為何?”

 他明明是最清楚的人,卻還來逼著我問,就算知道他是對我好奇,但看在我馬上就要死了的份上,就不能快點解決嗎?我不耐煩了,但是這話又不得不答,而且還不能說太多。

 “皇上……箕豆之火不燃,則兄弟相安。”

 他幾乎把兩條短短的八字眉都皺到了一起,研究什麽難懂的東西般看著我的眼睛,他現在只是一個為兒子操心的老人,我並不怕他,坦然和他對視。

 他轉身,頹然坐下:“你……是個好孩子……是朕那不成器的兒子……對不起你……”

 我知道,在他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之前就已經打定主意了,所以我是個好孩子絲毫不能改變什麽,按這個時代,這個身份,我要是知趣的話,早該……笑話!作為一個學法學的女生,想到的就是這兩個字來概括——強奸犯和殺人犯不但活得好好的,還要保存他的體面;而受害者,則要去死。

 我跪下,沒有語氣的提醒他:“皇上,是奴婢身份低微,受不起雍親王和九貝勒厚愛。奴婢以不潔之身,有辱雍親王體面,更今生難報雍親王救命之恩,早該自我了斷的……”

 “你不用說這些……朕知道,必是胤禛留著你,他辦事一向精細,若是要你活,你就必定死不了。”他垂著頭,無力的擺擺手,“朕其實早就暗示了胤禛……他卻……朕的兒子,朕還是了解的,胤禛,他怎麽會這個樣兒?便是胤禟,自小也沒對什麽人這樣兒上過心啊?”

 他歎息:“可越是如此,就……”

 我冷笑著接過話頭:“越是如此,奴婢越是不能活著,無論奴婢跟了哪位爺,另一位爺必定……懇請皇上快些賜凌兒解脫!”

 這個老人幾乎是疑惑的看著我:“朕來……也是想看看,你會是個什麽樣兒的女子?如今,朕明白了……可是……這樣的人兒,朕的兒子就這麽糟蹋了?朕……是怎麽教他們的?……格天體物,禮義仁愛,他們學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很心痛,我知道,這心痛與我毫不相關。他是把對大阿哥,二阿哥,八阿哥等等兒子的失望聯想到一起去了。想想從去年——康熙四十六年,一直到他死去,這個一生奮鬥打下江山盛世的老人,卻因自己的兒子們擔驚受怕,傷心難過,我同情他。但是,這一切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我跪到他身邊,輕聲溫言道:“皇上……皇上您一生功業彪炳千秋,阿哥爺們個個文才武德,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大清盛世將至……您,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抬頭,看著我:“海晏河清,盛世將至?……”

 又抬頭看看遠方,他狠狠的抿了一下嘴唇,剛才那軟弱的一瞬間立刻被收得乾乾淨淨。

 拉我起來,他也站了起來,目光有些遲澀的望著前方,緩緩說道:“你是個有風骨的孩子,朕很喜歡你,但是……朕沒教好兒子,是朕害了你……你……不要怪朕……”

 我連忙又要跪下,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攔住了我,“朕……要走了,你不要再跪著……不要跪了……”

 他親手拉開門,背起雙手,似乎看了看還站在門口的自己的兩個兒子。但是很不幸,他的兩個兒子,此時都隻死死的看著我。

 他也略偏了偏頭,似乎想再回頭看看,但很快又轉了回去,猛然大步抬腳就走,聲音冷冰冰:“胤禛,胤禟,隨朕去暢春園!”

 康熙走得僵直的背影早已閃過了,胤禛胤禟還釘子似的立在原地。

 胤禟的表情像個受驚的孩子般惶恐,他一眨不眨的看著我,似乎這樣就可以用目光把我吞下去,帶走。

 胤禛卻除了臉色蒼白之外,面無表情,他的目光堅定得像磐石,似乎想要給我灌輸某種信心。

 但我只有一直微笑,微笑,覺得今天我已經笑到臉上的肌肉都酸痛。

 恨?沒有。完全沒有。那個不懂得怎麽去愛的,被寵壞的孩子,已經嘗到了自己任性的苦果。一個原以為得到了的東西,卻最終沒有得到,反而因此失去,這對於他,總算是個教訓吧?

 愛?我不知道,胤禛那個目光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真的連此時的康熙都能違背?他能做到什麽?

 但我是真的想離開了,想到可以離開這個世界,我心裡一片清明。

 侍衛們半請半推的把他們兩個弄走了,在他們還能看到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一個小太監托著盤子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再看他們,剛才那短短的幾秒對視已經道盡了一切。我現在關心的,是眼前的盤子——裡面放著小小的酒壺酒杯。

 我往杯子裡穩穩的斟酒,聽著人聲漸漸遠去,消失在書房院子外。

 端起酒杯,我笑笑,回古代之後,還隻喝過一次酒呢。那次,我同時見到了在古代我最欣賞的好男兒,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熟悉的拐杖聲有些鈍鈍的響起,鄔先生出現在院中,他的樣子,好象突然間已經蒼老了十歲。

 我的笑容還沒有消失,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對先生說,非常、非常重要……

 “鄔先生!四爺曾經帶在身上那幅我的小像,是你畫的吧?……能看到凌兒最真實的樣子,先生您畫的真好……”

 他的臉本就蒼白,此時更是踉蹌的退後兩步,他眼睛裡是從未有過的哀傷,仿佛怕痛似的緊抿著顫抖的嘴唇。

 “凌兒真想回江南去, 春天錢塘看潮,蘇堤賞柳,冬天就擁爐賞雪……”我笑著,“可惜這杯酒,凌兒不能敬先生了。”

 一仰頭,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腹中很快便絞痛起來,跌坐回自己的床上,視線開始模糊……

 小太監看看我,滿意的收起酒杯,走了。

 我的在心裡祈禱,媽媽,讓我回去吧,讓我回到有你在的,屬於我的時代。

 意識也開始恍惚了,所有的疼痛突然消失……我好象回到了剛剛在古代醒來的那一刻,鄔先生握著我的手,眼裡是那種——清澈但不柔弱,明亮但不刺眼不霸道,深邃但不自以為是……的星光。我突然笑了,但他眼裡的星空卻在下雨……這是怎麽回事啊?我疑惑的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臉,他才是我在古代唯一的親人,不是那些連自己都身不由己卻想佔有別人命運的主子。他一直在默默含笑的看著我任性撒嬌惹是生非……有沒有想到這個世界原來根本容不下這樣的我呢?他為我畫的像,畫的菊花詩,我真想帶給我媽媽看看……我笑著,抱著他的手,安心的“睡”進沉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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