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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離散
那是康熙五十四年,胤禛沒有再來,但我和胤祥的醫案和藥方被帶回京城,然後帶回鄔先生親筆細細寫成的醫案、方子,以及按分量、次數、日期精心包好的藥材。

 康熙五十五年,剛剛開春不久,胤禛來了,我縱馬飛撲出三十裡,在草原上接到了他。我們沒有進烏爾格,就在草原上搭起敖包,漫遊了六天。胤禛好象突然變老了,我總想撫平他額上平添的幾道皺紋,他總是連熟睡時也將我抱得很緊很緊,害得我整夜不敢動,每天都全身酸痛。胤禛和胤祥憂心的談起京城的局勢,在我聽來,那裡就像一個蓄勢已久的炸彈,包括康熙在內的各方都累積了越來越大的力量,總有一天這被強行壓製的平靜會被打破,那時候各種力量的爆發會有多麽驚人,可想而知。

 臨走時,胤禛對我和胤祥說,要小心南面準噶爾部的動靜。準噶爾部包括了漠南蒙古的一部分和青海西藏的東邊,準噶爾部現在的頭領,封號額爾德尼卓裡克圖琿台吉的策妄阿拉布坦說起來也是胤祥的娘家親戚,與策凌等級品次一樣,卻很有野心,一直與朝廷不合,去年,他派兵襲擊了哈密北境五寨,雖然算是蒙古人內部紛爭,但這種擅自動武,不由朝廷出面調解的做法很是狂妄,康熙已經對他不滿。

 “聽說阿拉布坦暗中還在挑唆蒙古其他各部,我看,他日若力量成熟,準噶爾部必有些麻煩。胤祥,策妄阿拉布坦與策凌也頗有些淵源,你要留心了,若策凌有什麽異動,你切不可莽撞行事……”

 “當年皇阿瑪禦駕親征,平定了準噶爾部才二十年,他敢造反?!”胤祥狠狠的回頭瞪了一眼烏爾格方向。

 “胤祥!”胤禛沉肅的喝轉他,“你也明白,以你身份目前切不可出頭,你還怕京裡頭那些小人沒話說麽?!”

 “千萬記得,若有不妥立刻就走,派兩個可靠的人從不同的路進京給我送信兒,你帶好凌兒直接往東走,進了呼倫貝爾草原,我自會安排妥當。但這只是萬一,阿拉布坦短期內不至於就有那個本事策反,若有,必是聯合了其他各部的力量,我必然也能得到消息。總之,你要時時留意,我也會有信兒給你……”

 這次的離別,就在胤禛的千叮嚀萬囑咐中過去了。稍稍不安的等待中,康熙五十六年的春天平安到來,好象一切都很平靜,策凌照樣去自己的領地“春遊”巡視,阿依朵照常召集了各部頭人開摔跤大會。但是奇怪的跡象還是一點點表露出來,京城那邊斷了信息,摔跤大會上也沒了幾個往年常見的西藏頭人、喇嘛的身影。直到摔跤大會結束後的一天,胤祥怒氣衝衝的拉著我來到烏爾格街道上,胤禛曾來過的那所宅地,我看見一身蒙古人打扮,戴著大氈帽的性音臉色沉重,心中已經明白大半。

 “我們竟是被策凌悄悄軟禁起來了!你看看,東邊過來的人都被他們攔截了,見是京城來的一律不讓進喀爾喀,性音竟是先在漠南蒙古混了兩個月,才得和蒙古人一道進了烏爾格的……”

 策妄阿拉布坦入侵西藏,企圖挾**喇嘛號令“眾蒙古”,等於是向康熙宣戰了,而策凌今年春天的“春遊”中,竟是集結了三千蒙古鐵騎,派去準噶爾部幫助策妄阿拉布坦。因為草原廣闊,騎兵集結都在南方,所以我們在烏爾格居然毫不知情。

 “王爺讓我留在這裡,想法子幫你們離開喀爾喀。”

 “現在能有什麽法子?在人家的地盤上……好在策凌隻敢暗中襄助,還不敢明著出頭,應該是在觀望,畢竟要管轄諾大的喀爾喀草原,沒有朝廷力量撐腰,你舅舅和外公也不是那麽容易彈壓的……”我快速的說著,慢慢坐下來。

 “我外公那樣兒你也見著的,知道什麽?必定是策凌的主意!當年皇阿瑪剛收服喀爾喀草原,為何苦心把我皇姐姐嫁給他?公主去世才幾年,他就不安分,竟是個白眼狼!若不是大劄薩克在這裡,我一準兒燒了他這破宮殿!”

 “唉,他們畢竟是你母親的親人,大劄薩克也不一定完全不知情,只是策凌這舉動不過是驅利避害的貪心眼,也是人之常情……”

 “他是我舅舅!皇阿瑪還是我阿瑪呢!”

 “好個忠肝義膽的十三爺,好個明白的凌主子……”胤祥臉紅脖子粗的還要說下去,性音脫下帽子,摸著自己的光頭站起來,沉聲讚到,“說句砍頭的話兒,皇上這麽委屈十三爺,咱們都為十三爺抱不平啊,十三爺這句話,真該讓皇上聽聽……只是眼下,凌主子當真想得明白,鄔先生也是這麽說:策凌明白自己沒有朝廷的幫助坐不穩喀爾喀蒙古,可是又像狼一樣貪心,這次暗中襄助策妄阿拉布坦,並不敢大張旗鼓,他出了兵的消息,也是草原上有人泄密,眼下朝廷為著安撫喀爾喀蒙古,還沒有把這個信兒張揚出去。鄔先生的意思,十三爺和凌主子眼下也得裝做什麽都不知道,再盡快想法子離開。”

 “裝不知道容易,要離開卻難,只有一個人,若能得到她的幫助,我們就一定走得了!”我不假思索的說道。

 “誰?”胤祥立刻問道。

 我剛才是一時嘴快,現在卻有些拿不定了:“只是……不知道策凌出兵,她是否知情?……”

 “你是說……阿依朵?”

 阿依朵神采奕奕高踞馬上,看著馬場裡面的衛隊訓練這兩年才長成的小馬,給它們上籠頭。我也略看了看,才驅馬來到阿依朵身邊,不等她先說話,閑閑問了一句:“今春,台吉大人在西藏試了馬,不知這些年戰馬培育成效如何?”

 阿依朵一愣,眯眼看看天,突然打馬在原地轉了個圈兒,笑道:“哈哈,你們知道了。”?

 沒想到她不但知道,而且還如此無所謂,我心中一沉。因為擔心胤祥和阿依朵都是直率火暴的性子,言語若不和就會壞事,我好不容易勸服了胤祥,才獨自一人前來。果然,現在阿依朵的樣子如果讓胤祥看了,恐怕姐弟兩個立刻就能打起來。

 “你笑什麽?阿依朵,你難道願意草原又起刀兵,草原子民受苦?”??

 “嗯……不好……你知道了,就是說大可汗也知道了……不過也不一定……”阿依朵沒理睬我,叉著腰望著天自言自語起來。過了一會,她往四周看看,見近處無人,突然向我詭秘一笑,把身子湊到我旁邊來小聲問道:

 “這消息,必定是你那個‘他’傳來的了?不錯,還算有本事,不過他是從朝廷知道的呢?還是自己先知道的呢?現在全天下都知道,大可汗的京城,不是那麽回事兒,大可汗的兒子們,正在……”

 她用手比了個摔跤的姿勢,看看我的樣子又笑道:“有什麽好驚訝的,那一年陪你買下多吉時遠遠站在山頭,和胤祥站在一起的不是?還算是個有情義的漢子……胤祥在兄弟裡頭只有和先前太子和四阿哥好,太子沒了,他一定就是四阿哥了。不過我真不明白,你和四阿哥好,跟胤祥瞧著也好,真叫人糊塗……”

 她隻糊塗了一小會,就甩甩頭算了,轉而又說:“可是光有情義有什麽用?我聽說,八阿哥才是最有能力做大可汗的,漠南蒙古各部時常和他來往的,你那個四阿哥,如果能保護你們,怎麽會讓你們流落到這麽遠的地方來?不過還好,你不像那個什麽公主……”

 她一臉嘲諷和鄙夷:“嬌滴滴的像根草似的——風一吹就倒,草原這麽美,她還整天哭喪個臉,又嫌牛羊肉葷腥,又嫌學騎馬磨破了手,死了也清……解脫。”阿依朵總算沒說出“死了也清淨”,興致勃勃的接著長篇大論道:“不過你就可愛多了,挺合我胃口的,不想中原也有這樣的女子,我知道,你們不就是想走嗎,可是‘那個人’又不能保護你,你回去又能怎樣?不如就留在草原上陪我算了!還有胤祥,大可汗又不肯把草原分給自己的兒子們,倒把自己的兒子都關起來了,肯定老糊塗了,還理他做什麽?回草原來,自由自在的多好?”

 我很震驚——平日裡笑聲比話多的阿依朵語出如此驚人。我很想大聲反駁她:胤禛可以保護我,他已經用了自己最大的賭注來保護胤祥和我,而且就算他的未來很艱難,做不成皇帝,什麽路我都會陪他走下去,胤祥也一樣。但一想到她這個可怕的提議,想到她的話裡有一些不可否認的現狀確是事實,想到我居然有永遠離開胤禛這種可能性,鼻子突然酸了。

 見我發呆,阿依朵攬攬我的肩,大笑著策馬轉身要離開。我連忙拉住她:

 “不要讓台吉知道,是我們知道他出過兵這件事!讓我和胤祥還有一點商量的余地,如果你做不到,我們隻好硬闖出你們的草原了!”

 她注視了我一陣,才說:“好吧,可是,不是你們說的,還有誰會知道呢?”“你們不是有人在攔截和京城的交通嗎?就說從來往的什麽人口中得知的,就說……朝廷要出兵了,現在要緊的是研究對策,你也不要讓他細究,要追究,就交給你來辦不就行了?”

 “朝廷出兵,也不會來我們喀爾喀草原的,你放心吧。”說著,她打馬而去。

 為了安撫胤祥的情緒,我想了一天,晚飯後正要慢慢和他說起,阿依朵就來了,剛說了幾句,說到什麽策凌本意不是想打仗,只是喀爾喀西邊的一些小片的草原近年老是被西藏一些喇嘛頭人吞並,朝廷的兵力又鞭長莫及不能替他們出頭,所以趁機……

 “阿拉布坦也是隻貪心的狼,草原上誰不知道?我們只要自己的草原,不會跟他攙合的,如果朝廷出兵,我們就收回來再看勝負……”

 胤祥已經氣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朝廷給大劄薩克和台吉多少好處?還嫌不夠?還想去那狼嘴裡揀肉吃?你們是不是都被老鷹啄了眼?皇阿瑪多少苦心才平定了草原,還不是為咱喀爾喀,連公主都嫁過來了,他倒好,才沒幾年又幫著阿拉布坦跟朝廷作對,不知道天底下還有禮義廉恥?”

 阿依朵聽了有一瞬間發愣,但是面子上下不來,隻好冷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只可惜你那個皇阿瑪隻想把你關起來——他都不認你這個兒子了,你還替他瞎嚷嚷什麽?這裡隨便給你一塊草原,不比受那個閑氣強?你想想你額娘是怎麽死的?”

 我阻攔不及,心中直叫苦,這話大大的不好,直戳了胤祥最不能碰的痛處,本來可以好好商量的事情頓時變成了火上澆油。果然,胤祥氣得渾身發抖,一拳頭擊向阿依朵座位旁邊一個京裡帶來的大青花半人高瓷瓶,瓷瓶應聲而碎,碎片濺了姐弟兩一身。

 衝突一起,守侯在屋外的阿都泰等人都被驚動了,連忙進門查看,兩個蒙古女奴連忙躡手躡腳上來要給胤祥包扎手,也被胤祥兩腳踹開。眾目睽睽之下,阿依朵有些下不來台,憤憤然拂袖而去。

 這場衝突直接導致了矛盾明朗化,我們本來希望假裝不知,悄悄離開的計劃就這麽泡湯了。眾人憂心忡忡,一改以往在草原上自由輕松的氣氛,都處處留心起來,只可惜阿都泰年輕、武世彪粗率,孫守一雖然沉穩細心,但也不是個大局之才,竟是一點主意沒有。策凌果然是隻老狐狸,雖然心知肚明,卻也絲毫沒有表露出來,對我們也一如既往,只是我們的活動不再像以前那樣自由,走哪裡都有了策凌的衛隊跟著。阿依朵和胤祥跟兩個小孩子似的,再也不說話,見到了也是各自別開臉,隻苦了我,在中間來回調和,希望能從阿依朵這裡找到轉機。

 牧草越來越枯黃,性音急得無計可施,於是我召集了眾人商議,想讓性音在冬季之前先回去傳遞消息,順便帶走碧奴和孫福來。我的理由是:眼下形勢停滯未明,且冬季到來之後,這裡的所有人都無法離開草原,大家都只有等明年開春才能有所作為,性音留在這裡也沒有用,回京城找胤禛和鄔先生研究了對策,開春帶著辦法再來才是正經。而帶走碧奴和孫福來,是因為考慮現在情形特殊,今後萬一有衝突發生,帶著婦孺既危險又難免拖累所有人,不如先讓她們母子安全轉移。

 在這次危機發生之後,我們多次在一起商議形勢,阿都泰、武世彪對我的話漸漸信服起來,胤祥更是沒什麽好說的,於是性音找到了最後一些還沒有離開的蒙古貨郎,帶著眼淚汪汪的碧奴和孫福來離開了。果然,只要我和胤祥還在,蒙古人並沒有留心到別的細節,他們順利的離開了。

 冬季剛剛到來,西藏的消息就傳來了,阿依朵也從來不向我隱瞞:準噶爾軍,其中就有策凌送去的三千騎兵,已經攻進了拉薩。此時統治西藏的也是蒙古王,稱作和碩特蒙古汗王,叫拉藏汗,阿拉布坦把他和他的蒙古家人、臣屬全部俘虜,很多還在戰亂中被殺死。

 “阿拉布坦太過分了!殘暴貪婪,現在沒有人能知道他想做什麽。”阿依朵很坦白的說,“我已經在勸說台吉大人,春天就召回我們自己的軍隊。”

 “不論你們打算怎樣做,我和胤祥都得離開。”

 “可是阿拉布坦居然佔領了整個西藏,大可汗肯定會生氣的,生氣就會出兵,那時候如果朝廷對我們的態度不好,台吉大人肯定是不會放你們離開的。”

 “策凌壞心眼,是想留我們做人質,讓四阿哥為難。那你呢?你不是也想留我們嗎?”

 “我當然不是了!凌兒!我是真心的,你看,你這麽瘦弱,京城都是壞人,四阿哥又不能保護你,你又回去那裡,該怎麽辦?”阿依朵一著急,漢語就生硬起來,我仿佛能透過她褐色的大眼睛直看到她腦子裡去。

 無論策凌、阿依朵、胤祥和我,各自都是什麽心思,在嚴寒的冬天又封凍一切時,都只能回到看似正常的,不停消磨時間的生活裡,等待。

 康熙五十七年春,圖拉河上的冰才剛剛融化,一個轟動的消息就傳來了:二月裡,康熙令侍衛色楞統率親兵,征剿西藏。色楞僅率領滿、漢、土司兵數千名向西藏疾進,在西藏的喀喇烏蘇河與準噶爾軍相遇,一戰之下,竟全軍覆沒。

 戰爭的消息不可抑止的在烏爾格傳播開來,策凌聽說朝廷軍隊大敗,竟也依然不動聲色,並不讓自己的騎兵撤軍,顯然是嘗到甜頭不肯撒手了。見此情形,阿依朵在我的勸說下有些動搖,連小王子成袞劄布初也開始感受到氣氛的緊張,不再纏著我們問這問那。

 此時,南方的牧民擔心受到戰亂影響,紛紛北上,胤祥聽我轉述朝廷戰敗,已是天天坐立不安,又見這段時間有亂可趁,立刻讓所有人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打算找機會悄悄離開烏爾格。

 策凌對我們盯得很緊,眼看夏天到了,還沒有機會,胤祥想著朝廷下一步應當如何用兵,又是心癢難熬,又是煩躁不安,漸漸的連我都無法安撫他了。正著急間,風塵仆仆的性音趕到烏爾格,據他說,一路上牧民很多,巡邏的騎兵也多,我們應該立刻趁亂離開,胤禛的人就在東邊接應。接下來的幾天裡,大家正在有條不紊暗自準備,胤祥卻不依不饒的問性音,朝廷戰事如何,性音被問了幾次,扭不過松了口:“……現在撫遠大將軍王的大軍差不多都該進駐西寧了,不但欽封了大將軍王,皇上禦駕還送了大軍出京,那場面……嘖嘖……現在京城裡說什麽的都有,王爺一頭還要全力調度大軍後方的糧草,熬得苦!天天咬著牙只是

 辦差,臉上就沒見過笑影兒……”

 胤祥哪裡還聽得下去,慢慢坐下來,直發愣:“大將軍王……”

 當晚胤祥就犯了病,咳喘了半夜。他這個症候除非受寒或過量飲酒,平時很少犯的,沒想到這溫暖的夏天也會突然犯病,又在這當口兒,急得眾人都圍著他著忙,策凌派了幾個蒙醫過來,調理了兩天,又按照鄔先生的一個方子服了藥,才慢慢好了些。

 這天傍晚,我正守在胤祥榻邊,聽著外面不知哪裡傳來的馬頭琴聲看書,一直閉著眼好象睡著了的胤祥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凌兒!我們今晚就走!”

 “你不是正病著嗎?怎麽騎馬?”

 “我昨天就沒事了,今天是裝的,鄔先生的方子哪次不是喝三劑就靈?”

 “可是……”

 他狠狠捶了一下臥榻:“凌兒,再不走,我就要憋瘋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在皇阿瑪腳下,找他問個清楚!”

 “你別著忙!我明白,我們這就走。但你得聽我的,可別誤了大事兒。”我握著胤祥的手,半懇求半命令的搖了搖,把他按回病榻,起身立刻一個一個去知會其他人。

 趁眾人開始各行其事,我把多吉叫到房裡,問他:“我馬上就要離開草原了,要去一個和你的家鄉、和草原都不一樣的地方,如果你舍不得離開,就留在這裡,或者回西藏……”

 多吉痛苦的扭著自己的耳朵,突然轟隆一聲坐到地上,抽抽搭搭的說:“主人不要我啦?”說著就要開哭,嚇得我連忙小聲向他解釋一陣,他什麽都認,只要繼續跟著我們,既如此,也隨他了。

 夜色漸深,我把藥都扔掉,佯怒打發兩個蒙醫回去取藥,阿都泰、武世彪等人敲昏了裡外的女奴、衛兵,眾人一個接一個出了宮殿,因為都是牧民裝扮,在烏爾格城內倒不顯眼。只是多吉未免太招眼,隻好蜷縮著藏在我們唯一的一輛馬車裡,我作男裝與胤祥騎馬走在最前面,看似不慌不忙,卻隨時擔心著身後的動靜。

 很快就出了烏爾格,漸漸沒什麽人煙了,我們招呼多吉下車,開始策馬飛奔向西。策凌怕朝廷征剿,在東面和南面設置了不少軍隊巡邏,一來探聽消息,二來設置關卡,所以我們最後決定仍然按來時的路,先向西一段,再往南,繞出策凌布置的軍隊分布范圍,最後才往東,雖然繞了路,但也是無奈之舉。

 大家埋頭急馳,四周安靜得只有我們的馬蹄聲,因為不忍心下殺手,那些被打暈的人很可能已經蘇醒,說不定很快就會有大軍四處追趕找尋,我們必須盡快離開視線開闊的草原,進到南北走向的山脈裡去。

 果然,一向非常安靜烏爾格有了些喧嘩吵嚷之聲,身後大家沒有說話,卻暗暗加快了速度,馬鞭破空劃下的颯颯之聲不絕。忍不住回頭掃視一眼,宮殿四周已經燈火通明,燈光下可見騎兵巡遊集結的身影。

 高大的山脈看著已經近在眼前,卻始終到不了,身後又有了追兵,聽那馬蹄聲,人數還很不少。

 剛剛來得及躲進兩道山脊中的一小塊樹林裡,後面的騎兵手中無數個火把就映亮了我們身後的草原,只要他們四麵包圍搜山,恐怕難免武力衝突,胤祥怒道:“策凌這隻老狐狸,居然連西面也不肯漏下!”武世彪則已經拔出長刀,打算一戰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遠遠呼喝著什麽向這邊趕來,蒙古騎兵們突然暫時停止了行動,紛紛向後張望,我們從高處林間往下看時,阿依朵隻帶了幾個人,也隨後飛奔而來,一路趕一路喊著什麽。我經過這幾年草原生活,蒙語說得不算流利,但聽懂已經沒有問題,聽見阿依朵叫他們收隊回去,我驚喜的看了看胤祥,他隻抿了抿嘴,面無表情。

 “可是宮殿四周只有這個車轍印是新的!”騎兵隊長也用蒙語大聲向阿依朵報告。

 “他們用的不是這樣的車!再說,這一路向南都是台吉大人的騎兵,不用擔心。走罷,走罷……”阿依朵的聲音很大,像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騎兵們擾攘一陣,果然紛紛收兵走了。

 阿依朵走在隊伍最後面,轉身時,向我們藏身的這一帶看了一陣才回頭,隨即響起一曲清澈嘹亮的《鴻魯嘎》,阿依朵的聲音在草原夜空裡直傳出很遠。

 《鴻魯嘎》的歌詞是可以自由發揮的,草原人用它來唱很多不同的生活感受,阿依朵唱的詞,是我從未聽到過的:

 鴻雁飛去南方,那裡有肥美的水草和魚蝦,

 鴻雁飛去南方,它還會回來喲,

 親愛的朋友你可會隨鴻雁回轉草原?

 鴻雁飛去南方,路途多艱辛,

 獵人的弓箭時時追趕喲,

 親愛的朋友你可會隨鴻雁回轉草原?

 ……

 “她在給我們送行……”我向著阿依朵去的方向揮揮手,雖然她看不見。

 “走吧。”胤祥悶頭吐出這兩個字。

 因為阿依朵說向南一路都有騎兵攔阻,我們隻得再向西,從大山脈西麓再往南走,所以一夜都在山中跋涉。當太陽從我們身後的山頭上升起時,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而胤祥犯病剛剛痊愈沒幾天,大家也很不放心,於是休息了一個上午。

 這樣緊緊趕路,還是用了三天才到達我們來時走過的大“泡子”,只不過,我們來時是沿它的東岸向北,現在則是沿西岸向南。

 向南走了兩天,發現沿路牧民紛紛北遷,只有我們是往南,有來往少量蒙軍經過時,我們隻好停下,假裝往北的樣子,待他們過去才能繼續向南。

 這樣表面慢騰騰,暗裡快馬加鞭的直趕了有十幾天,我們發現路上零散的蒙軍越來越少,到後來幾乎絕跡。我以為已經脫離危險區域了,向他們詢問時卻個個搖頭不語,胤祥也不說話。這天正好經過一片草原時,遠近幾座小山之間散落了不少馬糞,胤祥和武世彪兩人不約而同的用腳去踩開馬糞觀察了一會,又四處望了一陣,最後對視一眼,似有默契。

 眾人商議時,我才知道,越向南走,不知究竟是哪方的軍隊集結得越大,還有小部分的戰爭痕跡。

 “難道會是朝廷的軍隊,北上到這麽遠?”我不由得著急,忙問道。

 “咱們已經在漠北與漠南蒙古交界處,朝廷的兵馬若要北路從這裡清剿準噶爾軍的援軍,不是不可能。”孫守一說。這個“準噶爾軍的援軍”,自然是指策凌的人。

 “十三爺,我們要立刻想個法子避開戰場!你若被朝廷的人發現,可比回到策凌那裡還危險!”我立刻想到這一點,脫口而出。

 “我已想過了,咱們這就往東走。”胤祥淡淡的道,目光卻向馬車外的戰場上逡巡了良久。

 當天夜裡,我們仍然趁夜色的掩護匆匆趕路,我坐在馬車裡,搖搖晃晃昏昏欲睡。這時遠遠走在最前面開路以及探聽消息的性音突然打馬回轉,向胤祥說著什麽,馬車急停,我一下子驚醒了。伸頭出去看看,發現我們又來到了一個小湖泊旁邊,一帶小小起伏、東西走向的山丘下面,有一大片望不到頭的胡楊林,現在已是草原的初秋季節,漫天星光下,隱約可見胡楊樹葉已然泛紅,美不勝收,卻又因為黑夜的掩蓋而神秘莫測。

 “……他們以為我們是秋徙的牧民,叫我們別往前走了,我說我們急著要趕去錫林郭勒旗,問可有安全方便的近路,他們說待他們巡過這一帶才知道……”性音低聲快速的說著,武世彪等人都圍在一起商議起來。原來前面胡楊林後山脊上居然駐了一大隊蒙古軍隊,性音沒看見有多少人,隻遇見了他們守夜的哨兵。

 “咱們得趕緊繞過去。”胤祥很快的說,一邊往四周看了看:“從這山丘背後繞過去先看看再說。”一邊回頭向我看了一眼,我立刻點頭也說到:“趕快!”

 一行人迅速轉過方向,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性音左右看看,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小聲問道:“十三爺,這裡頭可有什麽不對?”

 “你不帶兵不知道,他們這一準兒是在伏擊什麽人。”胤祥一邊小聲催促著馬兒碎步急走,一邊回答。

 “哎?”

 “我也覺得不對,野外駐扎,怎會連個防寒驅獸的篝火也沒有,靜悄悄的沒聲沒息?”我從馬車裡伸出頭去,發表我的意見。

 “凌兒說得正是,還有其他原因,現在來不及細說,但蒙古騎兵怎麽行軍打仗我再清楚不過了,先避開是正經。再說,若天亮再被他們看見,指不定就會對我們的身份起疑。”

 “唉,我性音竟是個空有一身武藝,毫不知兵的莽夫……”

 ……

 正說著,性音臉上陡然變色,突然下馬伏地細聽,嘀咕道:“不對呀……”站起來想了想又說:“咱們趕緊走,這動靜不大,應該還在幾裡之外。”

 “恐怕不在幾裡之外,就在眼前了……”阿都泰神色凝重,望向南面。

 南面視線所及范圍內的地平線上,一隊人影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但最前面兩面明黃色的旗幟卻是我們誰都知道含義的。

 “果然……”胤祥咬牙切齒,橫眉怒視胡楊林方向。

 “這不會是十四爺的大軍,不過是小隊人馬,很有可能是從這一帶蒙古各部征調往西寧去的,所以只有少量騎兵,大部分都沒有馬,這厚厚的草,人踩著哪有聲兒?怪不得老覺得不對!”性音急急說道,一邊拉著胤祥要往山丘北面走。我也急得脫口而出:“胤祥!這可不是為朝廷揚威的時候!還不快走!”

 哪裡還有時間走,與我們相隔一個小小湖泊的胡楊林後,有人用蒙語發了一聲吼,劃破了黑夜,頓時呐喊喧天,蒙古騎兵突然連綿不絕的從胡楊林中衝了出來,向南面那隊人馬殺去。

 吼聲剛響,額黃旗幟下的人馬就猛然停了下來,似乎慌亂了一下,但在蒙古騎兵還未衝到他們面前,他們為首的一匹馬上,一位將領突然也帶頭呐喊,鼓起士氣向前衝來,雙方幾乎就在我們眼前廝殺起來。

 這是真正的冷兵器時代遭遇戰,我一時看得愣了,心中正在暗讚清廷那位將領看樣子是個人才,卻見一小隊士兵徑直向我們衝來,頓時慌了神。

 “凌兒還不上馬?”胤祥喝道。我連忙跳出馬車,爬上馬背,隨他們一起向北而逃。誰知那些蒙古軍隊不知怎的,卻也這麽快就開始潰退,幾個蒙古裝束的騎兵居然很快就跑到了我們旁邊,一起逃命去也!縱使現在萬分情急,我還是忍不住為之瞠目結舌。

 毫無征兆的,我全身騰空飛起,向前跌落,反應過來時只能盡力蜷縮身子往草地上一滾,落地時還是沒能調整好腳的姿勢,兩隻腳踝處鑽心的疼痛讓我一時伏在地上起不來。

 “凌兒!”胤祥一聲怒吼在我身邊響起,我知此時情急,最不能出事的就是胤祥,忙忍痛向離我最近一匹馬上的性音叫道:“快拉他走!快!”

 胤祥正要調轉馬頭來救我,孫守一眼疾手快拉住他的馬韁,此時我們身邊已經有蒙軍和清軍在廝殺了,性音急得紅了眼,趁武世彪與一個騎兵混戰時的阻隔,一刀捅在胤祥騎的馬屁股上,只見鮮血飛濺,那馬兒仰天一聲長嘶,發瘋般狂奔起來。

 電光火石間,胤祥被馬帶著從我面前擦過,星光下,他一對虎眼睜得圓圓的都是恐懼,手盡力的向我伸來。

 不過是幾分之一秒的時間,我像平時安慰他那樣笑笑,搖頭,沒有伸手,他,或者應該說他的騎的馬兒,轉眼就跑遠了。

 孫守一、阿都泰、性音也隨既如法炮製,用刀砍了馬屁股,隨胤祥的馬狂奔而去。只有多吉,他一直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身邊,我摔倒之後,他狂怒的吼著,把試圖接近我的人一個接一個摔了出去,我痛得淚眼模糊,隻覺得身邊都是多吉和晃來晃去的人影,還有激蕩耳膜的兵刃碰撞聲

 感覺上過了很久很久,周圍動亂的人群好像漸漸靜了些。手上還拉著剛才絆我馬腳用的馬索,幾個清軍騎兵已經來到我眼前,沒有接近,詫異十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多吉,又越過他龐大的身軀,俯身看看我。

 “是個女子?”

 “什麽?女的?”

 “……”

 一群士兵密密的圍在我和多吉周圍,其中不少看樣子都是被多吉摔過的,一個個鼻青臉腫,也有拖著腳的,也有耷拉著胳膊的。見沒有人敢上前,多吉一把把我扛起來,像平常那樣坐在他一邊肩上,我這才知道,原來我雖然是做男裝,剛才卻把大帽子摔掉了,現在一頭長發散亂下來,直落到多吉身上。

 因為坐在“高處”,我忍痛四周望了望:蒙軍被擊潰,四處逃散,清軍無意戀戰,略追了追,將其趕散了,正在收兵,草原上夜色茫茫,並無胤祥他們的影子,只要軍隊散開了,他們也能跑遠,想必不會有事,心下才稍有安慰。

 大概有士兵報告了什麽,不一陣,一個全身牛皮軟甲,外束錚亮鐵鎖鎧的青年將領在一群騎兵的的簇擁下向我和多吉走來,上下打量了一陣,也是詫異非常,思索了好一陣,才向我用蒙語問道:“姑娘是哪裡人?莫非也是被叛軍征召的牧民?”

 他思索的時候,我也在思索,因為他身後兩面大旗上,“撫遠大將軍王”的字樣近在眼前。見他這樣問,我低頭勉強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用漢語回答道:

 “將軍可是征調兵力向西寧去的?十四爺已經進駐西寧了嗎?你別吃驚,我是滿族人,赫舍裡氏,剛才和我一起的同伴都是從滿洲來蒙古做買賣的正經皇商,這個,是數年前在草原上買到的奴隸。正是因為知道要打仗,所以我們急著趕夜路回去,不想遇上這麽一場混戰,現在同伴失散,我也受了傷,正是該當此劫。”

 我一路說,那將領一路神色變幻,待我說完,他又問道:“姑娘是滿族人?我聽著卻像是南方口音。為何卻又著蒙古人打扮,還是男裝?且姑娘在這大軍戰場之上,鎮定自若,毫無怯色,就是姑娘身邊這名奴隸,也不是等閑人家買得到的,絕非尋常。還請姑娘告知以真實身份,末將好稟報朝廷,再遣人護送姑娘回家。”

 千萬不能稟報什麽朝廷!我一心虛,又覺得疼痛難忍,咬牙思忖一會,問他:“將軍,到蒙古做買賣,穿蒙族裝束,也是常事,我一個女兒家,自然是穿男裝安全些。眼下我心急尋找失散的同伴,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先走?”

 那青年將軍和四周的將士都笑了,說道:“姑娘,你不知道,眼下非常時期,你身份未明,又開口便知我們行軍緣由,如何能說說便離開?再者,我並無為難姑娘之意,只是姑娘你受了傷,又獨自一人,如何能遠行?就是要尋找同伴,待傷好之後,我們遣人幫你尋找,或在各地發個尋人文書,或乾脆將你護送回家,不是更好?”

 他說得自然比我有理,我一時再想不出話來反駁,加之腳踝上鑽心的疼痛,越發說不出話來。一橫心,對他說道:“將軍,我給你看一樣東西,還請行個方便。”

 “姑娘,我勸你莫要逞強,要說話,且讓我看看你的傷,再說不遲。”那青年將軍和善的笑道,便命人抬來擔架。多吉卻不依,一聲大吼嚇得兩個小兵不由自主倒退兩步。

 我看眼前也沒有辦法,他倒也好講話,隻好慢慢再說,於是說:“不用擔架,多吉剛才見你們傷我,現在自然不肯依的,就讓他帶我過去好了。”

 於是我仍坐在多吉肩上,跟著他們去到小湖泊旁,這時晨曦初吐,朝霞鋪了半個天,從湖泊旁到胡楊林一帶全都坐滿了士兵,至少有千人之眾,也有一兩百騎兵在其間,這才知道夜裡看不分明,其實他們人數眾多。

 我讓多吉把我放下來,自己在湖邊掬了一捧水洗臉,霞光映在湖面上,湖面又倒映了盡染橙黃、朱紅的胡楊林,真如人間仙境。我看了一陣,卻見四周不少士兵都向這邊張望,近處一個士兵見我看他,舉著手中正在擦拭的鋼刀出了神,我深覺不妥,連忙低頭掩了臉。

 那青年將領走到我面,也坐下來,笑道:“姑娘可擾了軍心了,是我治軍不力,不過這些人哪見過姑娘這等人品?還請姑娘莫要同他們一般見識。”說著又拿起我的兩個足踝都試了試,低聲說:“這可麻煩了,姑娘先忍著些疼。”

 一陣刮骨剜心般的疼痛突如其來,我險些沒咬破自己的舌頭,卻見青年將領自己倒滿頭大汗,頗有些愧疚之色:“姑娘,你的腳不光是脫臼了,還有些筋骨損傷,一時怕是難好,我這就命人搭起帳篷來,還請姑娘委屈順便,恐怕得給我親眼看看,先用些跌打藥才行。”

 我見這個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武將臉紅冒汗,倒有些想笑,但轉念一想,左腳踝上戴著那把小金鎖,怎能讓他看見?於是脫口而出:“這可不行!”

 他更臉紅了:“姑娘,在下並非有輕薄之意,只是這傷不輕,若不盡快醫治,恐怕落下病根。”

 “呵……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確有為難之處……”這下,我也有些冒汗了,我可不想留下殘疾。

 “姑娘能否告知身份?末將也可派人將姑娘送至妥當之處,不知姑娘家在何處?”

 “我……我家自然在京城……”我從懷中掏出唯一一個隨時貼身收藏的物件——胤禛給我的臥龍香囊。

 清晨的陽光中,那精致的明黃色簡直耀眼奪目,上面不多不少細細繡了九條張牙舞爪的龍,這將軍和他身後幾個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青年將領轉為跪姿,雙手接過香囊,捧在手中端詳了片刻,又雙手捧還給我,突然單膝向我行禮道:“末將該死!不知主子如何稱呼?”

 “哎,別、別……”我沒想到這小東西的威力這麽大,嚇得連忙阻止他,反又擔心自己闖禍了,“這個……我現在不能說,確有為難……”

 “那末將立刻上報朝廷及大將軍王,護送您回京。”

 “那更不行了!”我一把按住他,“你先聽我說。現在你能不能誰也不要報告?”

 他抬頭不解的看看我:“那末將就是死罪!”

 我心中叫苦不迭,想了想,示意他單獨和我說話。

 “將軍,請教尊諱?”

 “不敢,末將車騎校尉嶽鍾麒。”

 “嶽鍾麒……久聞將軍大名了,我以前聽年羹堯說過,你是嶽武穆公的直系孫,很是驍勇善戰、智謀雙全啊。”

 聽我這麽說,他越發局促,拜首道:“正是,小子不敢辱沒先祖,年大人謬讚。”

 我見他不怎麽會說話,倒也好笑,於是又問他:“嶽將軍現在是哪位阿哥爺門下?”

 他眼中精光一閃,神色越發審慎:“末將沒那個福分,只知道皇上說什麽,末將做什麽罷了。”

 “哦……眼下,你是歸十四爺調管?”

 “是!大將軍王現在全權調度三路大軍及糧草。”

 這麽看來,我是不能指望他悄悄送我到胤禛那裡了,於是不死心的又問道:“將軍也知道,眼下情勢非常,能否讓我仍舊獨自離開呢?”

 “求主子愛惜千金之體,也饒末將一個死罪!”

 他完全不松口,我頹然。思前想後一陣,自從策凌這件事後,我覺得任何人事都有互相製肘的利益可以轉圜,現在他要報告的一是朝廷,二是十四阿哥,是不能避免的了,能不能在十四阿哥那裡轉圜一下呢?想到我們不多的幾次見面,又想到現在他們各自的立場和利益關系,直想得頭痛。

 “主子還有什麽為難之處?”

 “嶽將軍切莫再叫什麽主子主子的了, 我現在就是個破落戶兒,可不羞死我了?這樣吧?你能不能先幫我傳一封密信給十四阿哥?這信就由你來寫,就說說見著我的情由,然後說,我求你、也求他,暫時先不要聲張,更不要報告什麽朝廷,待我見面和他細說,由十四阿哥裁奪,如何?”

 經過我又是央求又是恐嚇說“茲事體大”,他終於答應了,還當面寫了信,命兩個貼身小校用六百裡加急文書傳到“撫遠大將軍王親閱”,還蓋了個“密”的封印。

 因為我們的所在離西寧不算很遠,又是六百裡加急軍報,大將軍王的回信兒第四天夜裡就送到了。如我所料,他命令嶽將軍不要聲張,並約束部下不得泄露隻言片語,立刻加快速度,帶著征調的兵馬和我妥善趕往西寧,並且在直接見他之前不許見任何人。因為我不讓人給我看腳踝的傷,我又實在不能騎馬,連乘車的顛簸都無法忍受,嶽將軍不知從哪弄了抬小轎讓四個士兵抬著我走,多吉又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轎邊時時盯著,見有不妥就吼上一聲,吼得抬轎的士兵臉都黃了,我倒十分過意不去的。

 穿過蒙古絢爛的胡楊林,甘肅的漫漫戈壁,我又一次被命運無情的發落,忐忑不安的隨大軍向青海西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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