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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氣好像沒前些日子那麽熱了,雖然天空還是那麽晴朗,雖然還是看不到一片雲彩,不過王有年覺得,今天真的不熱了,非但天氣不熱,就連心中也沒以前那麽煩躁不安了!
偶爾的也有風,輕輕的,柔柔的,吹在臉上,就像紅香園的女孩的手撓一樣。
王有年從李子玉那破舊的庭院裡走了出來,徑直上了馬車,安靜坐下,然後閉上眼睛,默默養神。
其實按照他的本心,他是不想回到馬車上的,他想站在門口——就算不能站在門口,他也想站在外面仔細的看一看,好好的查一查,甚至,他還想找幾個李子玉的鄰居來審案一般的把李子玉問一個明明白白。
他對那個家夥,真的太好奇了!
當然,王有年是不可能這麽做的!
不說別的,他可是官啊,他可是知州大人,所以,必需的顏面他會盡力維護,該有的威嚴——他也會盡量的表現出來,要是為了一個不名一文的家夥如此這般,那要是被人知道了,他還不得被笑死?
可是,他的心裡是真的好奇啊!他真的很想知道!
這個家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騙子?不學無術?刻苦有余而天賦不足?呆子?還是真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他有一位厲害的師父?他真的能夜觀天象......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王有年的腦海中升騰起來,然後又慢慢沉降下去。
剛才庭院裡的那些人又是什麽人?他好像遇到什麽事了,可是竟然不需要我幫忙?難道他真的能應付過去?
王有年緩緩睜開眼睛,輕輕的掀開車簾,朝外看了看,但沒看出什麽所以然。
呼——
他輕輕的吐了一口濁氣,然後再一次閉上眼睛,再一次默默思索。
看來想要牽上蔡京的這條線,真的只能靠這小子了!
王有年幽幽的歎了一聲,有些無奈,有些心酸,當然,也有那麽一點點找到了希望的欣慰。
他已經不小了,已經四十,如果想要實現更大的抱負的話,真的得抓緊了。
四十歲的人了,卻連東京都沒有呆過,說起來,真的很悲哀啊!
他能力是有的,抱負也是有的,缺的,只是機會。
可就是這個機會,卻把他——或者像他一樣、成千上萬的讀書人硬生生的耽擱了,輕則十幾年幾十年,重的,就是一生。
王有年不想就這麽碌碌無為的度過這一生,可是,他能怎麽辦呢?像別人那樣大拍馬屁?他不會,也學不來,更不屑!
前些日子,當蔡京剛剛被貶到了杭州之時,他的夫人就一再提醒:機會來了,機會來了,趕緊抓住。
他其實也是暗暗心動的。
蔡京的名字,他早已經如雷貫耳。
當然,這個時候的蔡京,名聲大部分都還是好的,尤其是他在書畫上的造詣,那更是世人皆知。
所以要是能得這位大佬的賞識,那以後的仕途......不說一馬平川,至少要比現在好很多吧?
可是王有年拉不下這個臉啊,要得人家的賞識,那就得求人家,那就得拍人家的馬屁......
後來,他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被他夫人死拉硬拽的拖著去了,可惜他努力了好幾次,對方雖然也沒拒絕的意思,但看得出來,並不怎麽熱心,所以,他的心便涼了,他便想打退堂鼓了!
恰這個時候,他夫人又是一記棒喝:王有年啊王有年,你以為你是誰啊,你看看人家蔡大人,人家什麽地方比你差了,人家什麽地方不如你了,就說你們讀書人最在意的才藝,你有人家十分之一嗎?可你知不知道,蔡大人為了能回京城,求了多少人,費了多少心思,你說你連人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如,你還有什麽資格在這裡玩什麽清高!
也許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吧,王有年恍然有所感悟,所以,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主動起來了,當然,結果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直到遇到了李青,一切的阻礙,似乎豁然開朗了起來!
呼——
王有年再一次睜開眼睛,掀開車簾朝外望了望。
“大人,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那個一臉笑意的年輕書生終於小跑著從庭院裡出來了。
王有年連忙下車,真誠的問道:“子玉,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處理完了。”
“真的?”王有年有點不太相信,雖然具體的情況他不甚清楚,不過他的眼光卻也不差,他看得出來,李青遇到了一些比較棘手的麻煩。
“謝謝大人關心,不過沒什麽了,一點小事而已,已經處理完了。”
王有年笑笑,不再說話,不過心中卻在納悶:這小子是真的擺平了還是不想欠我人情,怎麽一點機會都不給我?
我還就真不信了,你難道永遠不求我不成?別的不說,青雲巷那處府邸的麻煩,我就不信你自己能解決?
“大人,那我們......”
“嗯,那就出發吧。”王有年笑了笑。
“好,大人,請!”
王有年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很快下定了決心,他笑了笑,道:“子玉啊,以後你別大人大人的叫了,你就叫我王叔吧?”
李青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笑著答應了下來,“是,王叔。”
嗯?
這下輪到王有年訝異了。
當然,他沒表現出來。
他只是覺得這家夥答應得也太快了吧,好歹也推辭一下啊,好歹你也讓我感受一下我這個知州大人在讀書人心中的尊貴身份嘛,你倒好,一下就答應了,反倒像是我之前不讓你叫我王叔,是我自己做錯了一樣?
王有年一直覺得,自己在與李青相處的時候,一定是處處可以居高臨下的,他身份上有優勢,氣勢上有優勢,學識上有優勢,總而言之,哪裡都有優勢,可現實是,他根本感受不到這種優勢!似乎,與這家夥相處,自己反而處處落了下風。
這算什麽事啊!
馬車轆轆,緩緩前行,顛顛簸簸的走了好一會兒,這才忽然停住。
“大人,前方道路被堵住了,我們進不去。”趕車的馬夫小心說道。
路被堵了?
李青和王有年對望了一眼,不過表情卻是完全不同。
王有年挑了挑眉:“怎麽回事?不會是出了什麽問題吧?”一邊說一邊掀開車簾跳下馬車。
與他同車的李青聽到路被堵了,倒是笑了:“呵呵,總算是沒讓小丫頭失望!”
前方的道路其實還是挺寬的,但此時此刻卻被五六十個人堵住了,亂哄哄的一團,不要說車了,就是人都很難通過。
當然,要是車夫大喊一聲“知州大人來了,無關人員統統回避”,那倒是可以騰出一條道來,不過一是王有年不是這樣的人,第二,他也不敢做這樣的人。所以,他只能停下馬車。
“去問問怎麽回事?”王有年向車夫道。
“是,大人。”車夫恭敬回禮。
“不用去了。”李青一邊跳下馬車一邊道。
“嗯?”王有年一愣,“子玉知道出了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還不就是蔡思雨那丫頭片子?”李青唰的打開扇子,搖了搖。
啊?
王有年大吃一驚。
但他並不僅僅是因為聽說眼前這麽多人圍堵道路與蔡思雨有關,相反,他更多的驚訝在於聽到了李青竟然喊蔡思雨小姐為丫頭片子!這要多麽的熟絡這才敢那麽喊人家呀!難道這兩個人之間......
忽然的,王有年的眼神湧現出了一種難言的曖·昧之色,當然,也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
王有年一連三個怪不得,嘖嘖感慨。
看來我的選擇是不會有錯了。
嗯,一定要與李青好好的搞好關系!
他心裡暗暗的道。
想到了這裡,王有年便呵呵笑了笑,很好奇的道:“子玉啊,這些人怎麽會與思思姑娘有關呢?他們好像八竿子打不著吧?”
“這些人都是來雨記布行買布的。”
“什麽?來雨記布行買布?”王有年大吃一驚。
之前為了搞好與蔡京的關系,他找了好多方法,其中就有一條是與蔡思雨搞好關系,蔡思雨開的這個店鋪,他還幫了忙呢。
不過後來蔡思雨的布行生意極為慘淡,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去求人家。
其實他也曾經想過一些辦法,想幫助思思的布行起死回生,可惜,最後都失敗了,不但改善不了他與蔡京的關系,反而搞得他灰頭土臉的。
“子玉,你不會是弄錯了吧?思思的布行......”王有年瞪大了眼睛,一副打死了也不相信的表情。
“沒錯,都是來買布的,因為只有買了布,她們才能拿到思思姑娘的字帖,只有拿到了思思姑娘的字帖,他們才能去青園得到楚楚姑娘的接見,楚楚姑娘現在可是青園的花魁了,所以......”
李青聳了聳肩。
王有年眨了眨眼睛,好奇之色愈發濃烈了,“子玉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因為這件事就是我策劃的啊。”李青淡淡的道。
“什麽?”王有年大吃一驚,眼珠子差一點掉出來了,呆了呆,他忽然跳了起來,吃驚不已:“子玉,這麽說,那首鵲橋仙是你所作了?”
昨夜的花魁大賽, 王有年其實很想親眼目睹,可惜因為家裡臨時有事,他不能出席,所以很多秘辛並不知曉,不過今天一大早他就零零散散的聽到了很多傳聞,當然,都是變了味的,所以他也沒怎麽在意。
唯有那首鵲橋仙他一再吟誦,越吟誦越是覺得這首詩詞真是——真是——怎麽說呢,真的實在是妙啊!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嘖嘖,好詞,真的是好詞啊!
尤其是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真真的令人回味無窮啊!
這句詩詞就如一把鑰匙一樣,一下打開了王有年心中塵封已久的情思。
所以那一刹那之間,王有年猛的湧出了一種想要與詞作者好好結交的衝動!
可誰會想到!
誰會想到!
誰會想到那首鵲橋仙的作者,竟然就站在眼前!
既可以吟出“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種令人心顫的詩詞,又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輕輕松松之間讓思思已經瀕臨倒閉的布行一下顧客如雲,天啊,這個李子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王有年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李青,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