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淵來到西都，受到了龍城幫尹駿手下徐英的盛情款待，兩人寒暄之間好似舊相識一般親切，楚淵更被徐英的周到所打動，酒過三巡，徐英的臉色突然多了幾分為難，並坦言有話想要告訴楚淵。

　　後者見狀趕忙道:“既然希望我知道，那是什麽事，兄弟不妨直說。”

　　“我們是三合會的人，三點水的老萬(江湖術語，意為幫派分子)。別人說我們風光也好、衰也罷，講到底都是江湖人，到了沒辦法的時候，怎麽也要咬牙扛一扛，之後就生死由命了。小弟我自從進了這龍城幫那天起，就寫好了遺書，問社團簽了安家契，一條腿踏進那閻羅殿裡了。”

　　徐英放下餐具，抬起頭鄭重地訴說道。

　　楚淵善意地笑著寬慰道:“出來混飯吃的，不都是這樣嗎，我可以理解，我也常常自己感歎。”

　　“不，不。小弟的意思不是說貪生怕死了，恰恰相反，過幾日將會有一場惡戰，尹駿哥會親自落場。”

　　“什麽?什麽事要大哥他親自上陣?”

　　“是我們龍城社和中興幫之間的火拚，我正為這件事整天愁眉不展，還好你回來得正是時候。”

　　“如果尹駿哥需要我，我舍命也不會推辭。”楚淵回答。

　　“尹駿哥說你剛回來不清楚現在的形勢，和西都的這批兄弟都不熟，配合起來也很不方便，你在國外幫人家工作了這麽多年，剛一回來、還沒有休養好就帶你進這龍潭虎穴，他過意不去，所以先不讓我和你說。小弟是想……”

　　楚淵趕忙說:“但說無妨，我們都是臨危受命，公司有事一個都不會退縮，都是自己的兄弟，就沒必要賣關子了！”

　　徐英便一吐為快:“我想你最好能幫一下尹駿哥，中興那幫人馬風頭正盛，我看他也隻是為了穩定軍心才故作鎮定，真交手起來，實在是很難講，恐怕凶多吉少！”

　　話說到這個地步，徐英臉上再也看不出方才的輕松愉悅，而是被籠上了淡淡陰雲。

　　楚淵聽到“中興”二字，不禁疑惑問:“據我所知，這中興隻算是小型幫派，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

　　“你有所不知啊，我們龍城雖然是千龍港第一大社團，但畢竟總部是在佐灣，但中興是土生土長的西都幫派。”

　　“那就是尹駿哥打算以一區話事人的勢力迎戰對方整個社團?”楚淵一臉驚詫地問道。

　　“淵哥真是聰慧過人，所以我才有這個不情之請。”

　　楚淵略加思索:“鬧這麽大動靜，警方會不會出來阻撓?”

　　“來，喝酒。”

　　徐英果然是謹慎之人，之前說的若算是江湖人之間的閑談吹水，那接下來的安排便算是正題，此刻他側目四周，之後壓低聲音接著說:“這個大可放心，隻要不動用槍支，警方也奈何不了我們。”

　　“為什麽不問上面請救兵?”

　　“尹駿哥本身脾氣倔強，加上現在其他分區的情況雖不如我們險惡，但也都是四面楚歌，牽一發而動全身，龍頭下了柯打，任何一區火力不能輕舉妄動，不過離我們較近的崇昌區九裡豹、豹哥會帶人來幫忙。”

　　“老頂?那當真是周先生親自下的柯打?”

　　所謂老頂、柯打是江湖慣用黑話，意為龍頭、命令。

　　“誒，周先生已經讓陳炎東當大哥了，現在的龍頭可是東哥！”徐英糾正著。

　　楚淵當然聽說過這位東哥:“佐灣扛把子，佐灣之虎?”

　　“對，正是他！周先生五月份剛剛讓位給他，隱退了。”

　　“看來我真是孤陋寡聞了。”楚淵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英繼續說下去:“這件事東哥說盡量由我們自己解決……是開會時候說的，那次會議小弟也在場。”

　　“我們這些幫派之間怎麽會無緣無故交起手來，平日裡不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嗎?”楚淵疑惑道，緣於真正的黑幫也並非像電影中那樣頻頻出手，打一些沒頭沒腦的亂仗。

　　以往大家都是和睦相處，各自賺錢，甚至道上的生意不好做時，還會產生相互之間的合作。若非有極大的利益糾紛、金錢衝突時，是很少組織大型火拚的。

　　徐英便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前陣中興社的銅護法條五，進了一批害人的藥，放在市面上賣了之後栽贓給我們龍城，連大哥這樣的人物都被請到警局喝茶，所以我們決定要給中興社點威懾。”

　　“……這樣，那大哥什麽時候開始動手?”

　　“就在這周，尹駿哥已經部署了一陣了。”

　　“唉，真得有一場大火拚了。”楚淵突然想起一個人，便問:“大嫂她還好嗎?”

　　這大嫂指的正是尹駿的妻子陶萱，以前楚淵等人還是個小混混時，陶萱對他們很是照顧，如同自己的親弟弟一般。

　　徐英道:“我也很長時間沒見她了，現在太亂，大哥不讓嫂子過問江湖事，她現在成了家庭主婦了。你也知道，現在的環境不同以往了，眼不見為淨。”

　　楚淵不禁感歎:“最近公司龍頭換人，中興這幫人這麽膽大妄為，也是瞄準了這個空子，看來今後幾個月都不得太平了。”

　　徐英笑道:“所以我說淵哥回來的真是時候。”

　　“行，這件事我也算知道個大概了，那我明天即刻向尹駿哥請求參戰。”

　　“好，讓我們幹了這杯！”

　　兩人舉起酒杯，杯中的佳釀也似比剛剛多了一點味道。

　　在這一年五月，黑/道秩序驚天巨變，公司龍頭易位，原本公認的江湖大佬，周長震之子周先生，海外生意受阻、資金鏈嚴重斷裂，亦面臨政府的重重壓力。

　　千鈞一發之際，他決定保車棄卒、將正經生意和黑/道劃清界線，淡出江湖，並傳位給近年來紅極一時的黑/道明星，佐灣堂口扛把子、人稱佐灣之虎的陳炎東。

　　江湖輿論迭起，大都認為陳炎東盛名之下其實不副，均集結勢力準備在新舊交替、青黃難接之時對其發動圍攻。警方也將矛頭直指社團，時刻準備清掃一切違法勢力。

　　也正因如此，公司內部勢力也將各個盤口的勢頭向內壓縮，幾派主要勢力暗流湧動，可謂是裡憂外患、多事之秋。

　　十一個堂口的話事人，都在為迎接這場風暴，做足最後的準備。西都區一哥尹駿此刻也在為擴大、鞏固自己的勢力忙得不可開交。

　　楚淵離開西都多年後的今天，隻是作為公司裡名不見經傳的小頭目回歸，長期在外加上身份並不顯赫，對公司的事本該了解有限。然而透過徐英的話，仍可切身察覺到暴風雨來臨前的動蕩不安之感。

　　隨著大位的交替，象征著一個時代的落幕與新時代的到來。從周長震那時貧困潦倒的混混，到現在金錢至上的黑幫，千龍港的江湖經歷了多少變革。

　　……

　　當下兩人吃過飯，徐英驅車帶著他沿中街而行。

　　夜晚的西都，果然是繁華似錦、酒綠燈紅、亂迷人眼，絲毫沒有因沉沉陰雲而黯然失色。

　　銀色的Spura高速飛馳著，穿過金融街，駛上北面的高坡，進入了市區最北邊的街道。

　　這條大街，離海面不遠，路的兩側種滿了粗壯的樹木，組成了兩旁茂密的綠蔭，顯得十分清涼。

　　車子停靠在一幢三層的別墅前，徐英打開車窗、點上一根煙，對一旁的楚淵道:

　　“既然淵哥答應我了，那明天我就帶你去見大哥，另外你久不在西都，有一些舊部還在我麾下，我明天帶他們來見個面。”

　　“舊部……?好！我也挺想以前的那些兄弟們的。”

　　“他們在我手下乾活，也常提起你，我答應他們隻要你淵哥一回來扎旗，他們就可以隨時回來跟你做事。尤其是小湯，一提起你，就說個沒完，我看這胖子還是還給淵哥為好，我是忍不了了。”徐英笑道。

　　“還是你想得周全，這樣明天我見了咱大哥也好有個紅棍的樣子。”楚淵感激道。

　　“說的正是，這是別墅的鑰匙，這套房雖然不是挨著海，也能算做海景房了，你剛回來，也別想那麽多，明天小弟幫你把一切辦妥就得了！”

　　“好的，那兄弟也早些回去，明天大哥那裡免不了你受累。”

　　“我在中街的夜總會還有活要乾，不送淵哥進去了。”

　　楚淵下了車，去到徐英為他安排的別墅中。

　　這幢位於北面高地上的別墅，透著凝重的西式風格。室內金色的燈光，打在暖紅格調的牆面上，透出十分的奢侈之感。

　　他不禁感歎，西都這個地方，和自己想象的果然不同，一個靠幫派吃飯的人，憑借舊交、初來乍到便能有這般待遇，這是他初下飛機時始料未及的。

　　不過片刻，陰雲再也承受不住厚重的水汽，外面飄起了綿薄小雨。

　　望著窗外，此刻正值初秋，既沒有她口中的花，也沒有她眼裡的雪。

　　楚淵不知自己究竟是來得早了還是晚了。

　　夜間，楚淵接到徐英的短訊，內容是:“明早九點，我安排他們來見你，之後我們一起去見尹駿哥。”

　　“好，我等他們來。”

　　楚淵從旅行箱中取出一個日記似的硬皮本子、一支鋼筆，又從箱子的夾層中取出一個用錫紙仔細包裹的物品來，剝開錫紙，竟是一柄精致的短刀，刀柄上鐫刻著綻放的梅花。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這幾樣東西。

　　似乎怕忘記什麽，

　　隨時記錄已經成了他平日的習慣。

　　他定定神，落筆寫道:“2010年8月21日，西都，我，大哥，徐英，明天見手下。”

　　寫完這些類似關鍵字一般的備忘，他將本子翻到很靠前的某一頁，上面標有:2003年5月26日，看到這一頁，楚淵的思緒也不禁隨著文字進入了時間的長河。

　　時空定格在那一天下午，西都中街的人行道旁正響起音像店中傳來的流行樂曲。

　　不知是不是音樂太過嘈雜，一個身材微微發胖，剃著小寸頭、十七八歲左右的年輕人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他站在音像店隔壁的飯館同身邊和他年齡相仿的同伴說道:“淵哥，你看見沒有，那人就是韓浩。坐最裡面吃米線的那個！”

　　“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惹了這麽大禍，一個人還敢出來。小湯！尹駿哥和我說了，隻要不搞出人命、其余的都不要緊，先卸了他一隻手再說。吃飯的家夥都沒了，我看他今後還怎麽跟尹駿哥搶！”

　　“淵哥，那咱什麽時候上?”小湯的眼裡夾雜著莫名的興奮和一絲恐懼，可以看出在此之前，他並沒有太多的經驗。

　　“操，急什麽?魚蛋仔的車還沒開來，你現在上去搞，我們誰也走不了，我和你說了做事要有計劃，平時你挺聰明的一個人，遇到這點事就慌了?你/他媽是不是過來坑你哥我坐監獄的?”楚淵點起一支煙，斜眼瞪著小湯嗔道。

　　“……淵哥，魚蛋仔他來了！”小湯已經迫不及待，隻想趕快做完，趕快離開。

　　“好，我一向前走，你就掀桌子砸東西，看我不趁亂廢了他。快把家夥給我！”

　　不一會兒，小小的飯館響起陣陣人群的哄鬧，然而很快被音樂聲掩蓋，幾個剛剛還在吃飯飲茶的人狼狽地拚命跑出，有的在狂呼，有的似求救。

　　飯館裡面，楚淵正按住正在拚命掙扎的韓浩，後者顯然還沒有放棄抵抗。若不是猝然偷襲，憑他尚算得魁梧的身材，相信不會輕易被人放倒。

　　“小湯做事！快！”楚淵用膝蓋砥柱韓浩的後背，同時手中的棒球棍在空中輪了個半圓，混亂中他隱約聽到韓浩骨節的碎裂聲。

　　小湯聽到呼喊聲，立即依計劃行事，遞給楚淵一把早已藏在腰間砍刀，楚淵接過，朝著韓浩的手上就斬落下去，韓浩的四個手指在這一瞬間齊齊報銷。

　　“快他媽走！！”

　　伴隨著韓浩的慘叫聲，楚淵兩人奪門而出，鑽進了魚蛋的車，之後一路癲狂地駛出了市區。

　　這是本子上，記錄的第一件事。

　　那時候，他、小湯、魚蛋還都隻是剛跟尹駿不久的小混混。

　　然而這件事後，楚淵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在小圈子中的地位也逐漸彰顯，不久後便坐上了紅棍的位置。

　　2004年2月，江湖大火拚以龍城社的勝利收尾，尹駿憑借戰功順利坐穩西都區話事人的位置，之後便安排楚淵坐上了更高的職務，幫公司做起了道上真正賺錢的生意，也因而，他成為眾多小頭目中十分出位的一個，一時風光無限。

　　隻是，在此時此刻、在剛剛重返西都的今天，這些往事似乎離自己很遙遠。

　　經歷了無數刀光劍影的他，這時隻想倚靠著沙發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似隱約聽到了鳥在枝頭的叫聲。

　　以及“咚咚”敲門的聲響。

　　下期提要:

　　#楚淵舊日跟班小湯、魚蛋來見，小湯更是激動得流出熱淚！

　　#閑談之間，聊起五年間前後發生的種種，不禁惹得幾人感歎連連。

　　#三人決定去夜總會裡等一個重要的人物，這會是誰?

　　精彩內容，盡在下期:《兄弟再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