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數分鍾前。 陳安久久未歸,這讓一人留在樹林中等待的永琳未免有些困惑。
陳安說了,他只是回去看一看,很快就會回來。那為什麽會直到現在還未回來?
回想到陳安這次突然帶自己回來的理由和他那時言語中流露出的焦急。忽然之間,一股莫名的不祥感湧上了心頭。
困惑的心態開始變得焦躁,站立在樹木枝頭之上,永琳遠遠眺望紅魔館的方向。樹木遮蔽了視線,緊鎖眉頭想要認真思考,思緒卻總被不能理解的奇妙情緒所帶來的焦躁打亂。
——總是奇怪的將思考轉向他是不是出事了?為什麽到現在還不回來?是不是樂不思蜀,一不小心把自己忘了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注意力無法集中。
更加微妙的是,當想到這些問題時,思緒也總是向過去回溯,回溯到當初的海邊,回溯到那一天,回溯到外界生活開啟的那刻,也回溯到在外界所有的點點滴滴。
從未被人那樣的照顧過。洗頭、梳頭、洗衣、做飯,乃至出行的代步也一手包辦。
從未被人那樣被輕而易舉的激怒過。八億歲,八億歲幼女,八億歲的老女人,八億歲也沒人要的單身老處女。隨隨便便一句話,總是讓她火從心來。
從未被人那樣的欺騙過。把她當做笨蛋一樣玩弄,欺騙。但最終的欲望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指向她。什麽也不說,即便過程自己痛苦,也一樣是那種溫柔而欠揍的笑容。
為什麽會回想到這些,永琳並不清楚。只是在嘴角不覺浮現幅度時,心中被溫暖充滿時,焦躁在迅速放大。
永琳高高飛起,佇立在樹冠的梢頭眺望著紅魔館方向。
忽然,鍾聲響了起來。
如同震蕩天地,無形的浩然聲波瞬間席卷了整個紅魔館四方。與此同時,仿佛還有一陣令人牙齒發酸的、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傳來。
被震破,被碾碎,然後如同火後春草迅速生長蔓延。焦躁在浩然回蕩的鍾聲中驀然失去,然後又在若隱若現的金屬碰撞聲中重新出現,並且一下佔據了心中所有空閑。
無法再繼續思考,無法再繼續等待。心中的焦躁已經像熊熊大火把所有的冷靜焚燒殆盡,然後化為絮鬧的聲音在腦中回響。
“去看看,去看看,去看看……”
“不要去,會被發現的,他也說了等他……”
“……住口啊!那家夥管不了在下!”
無止無休的爭辯在腦中回響。終於,無法再忍受焦躁的困擾,永琳怒喝一聲將垂落在身後的長長銀發扎在腰上,迅速向著紅魔館去了。
來到紅魔館大門,所見的並不是過往習以為常的偷懶門番美鈴,而是滿地散落的鮮血和一支落在地上,紅色,卻被鮮血染的仿佛更紅的手鐲。
“——這是!?”
不祥的預感越發濃烈,永琳來不及多想,甚至來不及撿起那支手鐲觀察,便順著突如其來的豪邁的淒涼笑聲衝過鮮血斑斑的鐵門,向著紅魔館後院飛去。
當最終來到後院,不祥的預感在眼中的事件得到印證,永琳睚眥欲裂。
“——你們做了什麽!?陳安!!!”
暴怒的吼叫,然後木弓憑空出現。腳踩弓身,拉滿弓弦,箭身上的白色蝴蝶結在夜風中搖曳,然後乘風飛向用岡格尼爾穿透陳安的右胸靠近肩膀位置將他釘在鍾樓之上的蕾米!
鮮血如雨在黑夜中滴落,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仿佛奏響起了夜之旋律,輕柔、殘酷。 “大小姐!”
“姐姐小心!”
“蕾米!”
在院中咲夜她們的呼喚下,蕾米松開釘住陳安的岡格尼爾後退,乘風而來的箭切碎了幾縷蕾米額際的紫色秀發後,又在她面頰上留下一道血絲,轉瞬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你這家夥居然敢傷害大小姐,給在下受死!”
“竟敢偷襲蕾米——嘗嘗這招!”
“姐姐!壞人——別想跑!”
除了美鈴因為臉上被血滴到,在抬頭呆呆的仰望被釘在鍾塔上好像死掉一樣沒有聲息的陳安沒有反應過來,咲夜三人在確定蕾米平安無事以後,全部憤怒的對偷襲者——永琳展開了攻擊。
血色在空氣蔓延,然後生成迷幻人心的迷宮將永琳困在其中。仿佛寒冬,美麗的冰雪飄落,其中卻夾雜著寒光閃爍呼嘯落下的尖銳冰凌。時間突兀的定格,然後如金屬風暴一般,漫天散落的銀質小刀包圍了永琳。
莫大的危機感讓永琳瞳孔猛然收縮。雖然身體變小並沒有將力量縮水多少,卻還是多多少少的影響到了什麽,比如——拉弓的姿勢。
腳踩弓身,手拉滿弦,這樣的姿勢毫無疑問不適合戰鬥,其中尤其不適合戰鬥時的躲避。加上長久未經戰鬥,永琳此刻只能眼睜睜看著攻擊到來,自己卻無法閃避。
“——哈哈,就讓我在煉獄中前行,飽受折磨,帶著你們奏響今世之歌吧!”
而就在永琳咬牙,決定以自己蓬萊人不死的特性承受這些攻擊時。狂亂的大笑突然響起,然後一個人出現,騎士守衛公主般的單膝跪在她身邊。
橫飛的溫熱鮮血濺落臉龐,永琳呆滯當場。
然後……
“——陳安!!!”
……
沉溺於往昔,目之所及,皆為斑斕。血怨交匯,赤黑之色,遮天蓋地,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它們洶湧流動,凝聚成怨恨的實質,仿佛顛覆世界的驚濤,澎湃的席卷,狂怒的在他耳邊嘶吼。
“——眾叛親離,萬劫不複!”
“——眾叛親離,萬劫不複!”
“——眾叛親離,萬劫不複!”
無窮無盡的怨恨化為黑色的水,一波波,一浪浪,最後驚濤駭浪,仿佛諾亞的洪水衝刷而下。
世界似是回到萬物誕生的最初,斑斕盡褪,透白無暇。驀地,記憶的洪流洶湧而來,在蒼白的世界中逆流而上,衝撞他的意識,然後淡去成型。
一幕幕,一場場未知時刻發生的事件痛擊著他的視覺和聽覺,焚燒盡他的觸覺和味覺,同時毀滅了他的嗅覺。
他看見了無數的生被毀滅,也看到了無窮盡的絕望和苦痛。最後,他看到了那一刻,他所未知的一切。
他目睹歷經千辛終成眷屬的愛人在宣誓,在既然獲得來之不易的幸福時大地突然狂怒的破碎,絕望的黑暗將他們吞噬殆盡;
他目睹烽火連天,亂世連綿,無數的人在戰亂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最終,當滿目瘡痍、飽受折磨的大地終於迎來和平,卻又在隨著擊碎蒼穹的雷霆席卷而來的黑暗消弭於世;
他目睹一個世界的最後一次落雪,皚皚白雪,漫天飛舞。接著晶瑩剔透的純白悄然染上毀滅的黑色,成為世界最後的無聲挽歌;
最後,他目睹自己被岡格尼爾穿透肩胛,鮮血染紅夜色,還有蕾米那近在咫尺的仇視目光。
“——眾叛親離,萬劫不複!”
“——眾叛親離,萬劫不複!”
“——眾叛親離,萬劫不複!”
“————汝之所處之地,即為煉獄!!!”
當記憶的洪流消散,怨恨的狂怒仍在持續。迷離的視野中,女孩即將死去。
夜風狂亂的撫動長發,死白扭曲的面容露出,鍾塔上仿佛死去的陳安忽然扶額大笑:“——吾之所處之地,即為煉獄!……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既然如此,就讓我在煉獄中前行,飽受折磨,然後帶著你們奏響今世之歌吧!”
咧嘴大笑,殘忍的骨裂聲響起,肩胛骨瞬間崩裂。在岡格尼爾上留下沸騰的血肉,胸膛留下空洞,慘白的碎骨紛飛,陳安彈身而下,瞬息穿透包圍永琳的攻勢,出現在了她身前。
“——!!!”
“——陳安!!!”
單膝跪地,前傾的身體後背插滿小刀和冰棱,擋住右胸空洞的左手手掌也被紅色的冰凌穿透。身體滿目瘡痍,膝下血色彌漫。
在永琳不可置信的叫聲中,陳安單眼閉上,對她露出虛弱的溫柔笑容。
“不是讓你留在那等我回去嗎,怎麽跑這裡來了……八億歲的幼女可不能不聽話哦。”
“你……你……”
“你什麽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嗎?哎呀哎呀,我也不想啊,因為變成這樣……很痛的哎。只不過啊,蕾米她們恨我恨到想殺我,我也只能如她們所願了……”
看到即使變成這樣,依舊是滿臉溫和笑容說著俏皮話的陳安,不可置信的永琳驀然大叫,同時狠狠給了面前的男子一巴掌。
“——你是個白癡嗎!遇到這種也不跑,你是個白癡嗎!!!”
“白癡嗎……啊,或許吧。畢竟就是再聰明的人也會有犯傻的時候呢……永琳,對不起喲。”
“——!?”
“其實吧,你變成八億歲幼女這件事我是可以解決的喲。只不過……哈哈,你也知道,大爺我是個惡劣的男人嘛。”
身體搖搖晃晃的已經維持不住,在被永琳的巴掌擊中,陳安終於倒下。故作惡劣的笑聲中,他全身重量都壓在了永琳小小的肩上。
肩頭一沉,溫熱的異樣濕感從肩上向下流淌著,永琳咬著牙用力想要扶住陳安,卻又聽他在耳邊道。
“笨蛋八億歲啊,你說……我這次算不算為你而死呢?……哈哈,開個玩笑,大爺自尋死路怎能狡猾的將過錯推到你身上啊。……嗯,謝謝,謝謝你這次趕來救我,謝謝你,永琳。”
伴隨耳邊溫柔的私語,不和諧感瞬息傳遍全身,永琳愕然。張嘴想說什麽,卻發現身體無法動彈。純白色的淡淡微光布滿視野,肩上男人的重量突然消弭無形。
“你……該回家了。”
這樣的輕笑聲響起,驚愕伸手的永琳消失不見,陳安徑直前撲,噗通一聲摔倒在了血泊之中。
“——啪嗒,啪嗒……”
意識逐漸沉寂,在其即將墜落最深處的黑暗中時卻突然被接近腳步聲驚醒。
“——死了嗎?”
“還有口氣……之前似乎馬上就要咽氣,可聽到我們過來就立馬活了過來。究竟是怎樣的原因讓他突然堅持住的,真是令人奇怪。”
“那個……他似乎馬上就要死了,要救他嗎……呃,別誤會,只是覺得讓他死在這裡會弄髒紅魔館,”
“嗯。救他嗎?”
“嗚,好奇怪。芙蘭明明好討厭他,討厭的在看到他就想打他,可現在……嗚,芙蘭忽然想哭呢。”
“哎哎,芙蘭不哭,姐姐救她就是了……帕琪,能行嗎?”
“這……我倒是很想……咳,我不是不想救,只是這家夥你們也清楚,治療魔法無效……”
“——哎,救不了,難道眼睜睜看他死在這嗎?”
“嗚姆,芙蘭不要這樣……嗚嗚,不要。”
“這……算了,我換個法子試試吧。雖然救不了,但拖住讓他不死應該沒問題……嗯,剛剛那個小女孩有點意思,武器和八意永琳的一模一樣,估計和八意永琳有什麽聯系。雖不知為什麽突然消失,但看她對待這家夥的態度,估計很快就會回來……八意永琳是非常出色的醫生,估計能有……哎,他好像想說什麽?”
帕秋莉的話讓所有人低頭看向陳安,只見他的手顫抖的在血泊中摸索,然後抓在了帕秋莉的裙擺。
紅色手印印在乾淨的裙子上,然後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被鮮血和汙穢沾滿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嘴角努力上翹,視線已經模糊的什麽也看不見,嘴唇蠕動,陳安小聲的說著什麽。
帕秋莉、蕾米等人面面相覷,然後帕秋莉便蹲下身,側耳傾聽。
“為……為什麽……恨、恨我?”
“為什麽恨?”
帕秋莉突然愣住了。好一會,她才好像突然回過神一樣的用力晃頭,然後站起身。
莫名的有些慌亂,帕秋莉急匆匆扯著裙擺後退讓陳安抓在自己裙子上的手落在地上。
“……那、那不是很簡單嗎,你這種自以為是,還喜歡多管閑事的家夥誰、誰會喜歡啊。”
“說的對!芙蘭最討厭沒有禮貌的人了。你還一直欺負姐姐,芙蘭最最最討厭你了!”
“你拋棄了在下。還有夜,她是因為你死的。”
“哼,以下克上的仆人,我可瞧不起眼。”
“是……是這樣嗎?原來、原來是這樣啊……對、對不起,我……應該、不應該……這麽、這麽說呢……”
露出自以為惡劣,但除了虛弱和悲傷別無他與意的笑容,陳安隻感覺身體逐漸被寒冷包圍,然後洶湧澎湃的黑暗伴隨寒冷淹沒意識,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眼神複雜的看了被寒冰凍結的陳安一會,帕秋莉忽然長長吐氣。
“算了,事情解決了,我累了,也再不想看到這個人了。剩下的事你們解決吧,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唔,你的東西還你。”
也不管被凍結的陳安聽不聽得到,將放在桌上的眼鏡拿來,偕同手腕摘下的手鐲和口袋裡拿出的手帕毫不留戀的扔在地上,帕秋莉轉身走了。
蕾米盯了被冰塊凍結的陳安一會,學著帕秋莉那樣扔下陳安送她的禮物,帶著做了相同舉動的芙蘭和咲夜和早已歸還禮物的美鈴也走了。
……
圖書館。
穿過重重書櫃的障礙,順著幽暗的小道前進,帕秋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回身輕掩上門,抱著從不離身的魔導書身體後傾靠著門扉,帕秋莉雙目無神的望著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真是的,那種人死就死了,究竟在意些什麽啊。”
突然,她疲累的吐息一口,用空閑的右手解下了左鬢上的小蝴蝶結,同時走向梳妝台。將魔導書在梳妝台上放下,帕秋莉也解下了兩鬢的所有小蝴蝶結。失去了束縛,紫色順滑的秀發如瀑般散落開來。
呆呆的望著鏡中的自己,帕秋莉突然好似想起什麽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遲疑了一會,她緩慢的伸手拉動梳妝台的抽屜。
在忽然變得難以忍受的細小摩擦聲中,時間在帕秋莉眼裡突然變慢,不知過去了多久,抽屜才得以完全拉開。
凝視著抽屜裡的東西,帕秋莉咬緊下唇,薄薄的唇蒼白一片。紫色的鬢發遮住眼睛,掩藏住了其中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是愛,是恨,亦或者兩者都有?
好一會,當帕秋莉終於從凝視中回神,習慣性的抬手做了個扶眼鏡的動作。什麽也沒碰到的感覺讓身體驀然一僵,她輕輕歎了口氣。
“罷了,從今以後,無論多恨你,我也當你這個人從不存在吧。……就讓我們的恩怨跟著這些東西一起消失吧。”
隨著這樣的低語,抽屜中的東西——那帕秋莉自己所畫、寫著大笨蛋的畫和當時陳安趁她不在,給她畫的畫突然燃起刺眼的火星。
火星跳動,迅速蔓延將畫變成了黑色的灰燼。
帕秋莉輕輕吹了口氣,對那個人的恨,在這一刻仿佛也和灰燼一起隨風散去。
只不過……
沒有痕跡,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在灰燼散去的刹那瞬間吞噬了所有。
腦中回想之前那個人瀕死時依舊的笑容和他那時的疑問。
“為什麽……恨我?”
這句話炸雷般響在腦中,劇烈的轟鳴。在心裡澎湃湧動的莫大悲痛讓帕秋莉驀地捂嘴。她抬眼看去,卻發現鏡中的自己在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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