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再想不通,齊玄輝也只能將其先置於一旁,畢竟周默陽就在亭中,而且還已經允諾,願意給孟,崔兩人瞧瞧。
他得先跟這位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周神醫見過,也好借機觀察,觀察,此人到底是特別在哪裡?
進了亭子,就見原本安坐著的三位文士,已經站著恭候了,其中一位身著湖藍文士長袍的中年人,領先站在前面。
一見到齊玄輝兄弟倆,便極為誠摯的抱拳躬身,齊玄輝看的明白,他手中拿著的,不正是高思躍的扇子麽?
當下也是抱拳回禮,“周先生好,真是踏破鐵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周墨陽聞言一怔,他多是聽人稱他周兄,賢弟,或是大夫,還真是沒聽人稱他為先生的。
這乍一聽,還覺得挺新鮮的,貌似這個稱呼也不錯嘛。
他笑著伸手請兩位客人入座,隨口問道:“哦?公子何為有此一言?”
齊玄輝輕笑著言道:“這還不是因為先生你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麽?”
“我們幾次三番登上香稷山,想要拜訪一二,可是你家中的僮兒不是告訴我們,你去訪友,就是說,你去遊山玩水了。”
“沒想到今日咱們一家人出來散心,卻是在這裡巧遇了先生,可不就是應了先前那句話麽?”
不得不說,齊玄輝要是想讓一個人,對他有個好印象,那還真不是什麽難事情。
他長相本就俊逸無雙,又生為皇家子弟,本就自然而然的帶著貴氣。再看他優雅的舉止,得體中暗暗夾雜了一絲絲追捧的話語,那一樣不讓人好感頓生?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說下來,周默陽已經是歡喜的連連拍手大笑了。
“哎呀,那還真是不巧,我這個人,沒什麽大志向。就愛結交個朋友。再飽覽一番咱們的大好河山,也就過的挺滿足的了。”
“不過既然今日遇到了,可就是緣分。在下鬱南周默陽,還未請教兩位公子的尊姓大名。”周默陽談吐間也很是隨意。
面對著非富即貴的大家公子,也依舊是不驚不懼,應對的很是得體。和那兩位友人拘謹的表情一比,倒是要讓人高看他一眼。
齊玄禮拱手答道:“在下齊玄禮。京城人士,這位是舍弟,名輝,我們兄弟二人久慕江南風光。便帶著家人前來欣賞遊玩。”
“偶然在茶樓中,聽聞先生的大才高明,因著家中有人急需名醫。所以是冒昧登門拜訪了幾次,卻都是與先生失之交臂。”
“今日能見。也是老天憐我兄弟,剛才那位少年,便是我的妻弟,他被家嶽寵壞了,若是有失禮之處,還請千萬海涵。”
“哈哈。”周默陽歡快的搖著扇子,開心的言道:“你妻弟乃是真性情,我很喜歡,當然這把米大家的迎風竹就更喜歡了。”
“好啦,今天是個好日子,見到的也都是些有意思的人,那一個看著都很順眼,那咱們也就不繞圈子了。”
“是貴府上的那兩位需要醫治呀?這會就麻利的看了,等你們了無牽掛之時,咱們再痛痛快快的飲酒。”
周默陽這直來直往的脾氣,正對齊玄禮的胃口,當下便拉了孟澤朗過來,笑道:“先生,這位乃是我們兄弟的好友,一年前,他為了保護我們不受賊人所害,奮力殺敵,結果左手受傷。”
“咱們在京城是遍尋名醫,但都言筋脈已斷,至多看起來和平常無異,但是想要再拿刀動槍的,卻是不能夠了。”
“還請先生給他好好看看,若是能讓我這兄弟的左手還原如初,我和弟弟的心裡也能好受些。”
周默陽點了點頭,示意孟澤朗坐在自己對面,他拿著孟澤朗的左手,又摸又看,甚至還左右搖晃著,像是玩什麽好玩的玩具一樣。
末了,這位將孟澤朗的手搭在自己手上,說了句:“來,握我的手,用最大的力氣。”
孟澤朗的心裡,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就算他已經開始研究單手用的劍法,可這並不意味著,如果左手有能恢復的機會,他可以無動於衷。
他呡了呡嘴唇,努力的按著周默陽說的去做,最後的結果,也只是能做到輕握著周默陽的手而已。
周默陽若有所思的點頭道,“你的手還沒有徹底壞死,但是因為當時受的創傷太厲害,而給你治療的人,用的也是中規中矩的老法子,所以恢復的程度的確是差強人意了些。”
孟澤朗輕聲說:“當時胡禦醫也問過家祖,是要保守治療,還是劍走險峰,我祖父到底是擔心孫兒會徹底殘廢,便選擇了保守的療法。”
周默陽聞言,不禁是蹙著眉頭問了句,“胡禦醫?那一個胡禦醫?”
“是太醫院正院使,胡霖胡禦醫。”孟澤朗老老實實的包出了胡禦醫的名號。
周默陽表情古怪的笑了笑,嘟囔道:“我就說不能進宮當差吧?”
“看看,變得多事故啊?居然是讓病人的家屬選擇療法?”
“嘖,嘖,嘖,師兄啊師兄,您這得是有多怕擔當責任啊?”
齊玄輝瞧了一眼不知所以然的孟澤朗,試探著問了句,“胡院使是先生的師兄?那還真是巧。”
“不過,你剛說擔當責任之類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周默陽表情變得慎重,沉聲言道:“我和他口中的胡霖乃是同門師兄弟,可是我入門晚,初學都是師兄教的。”
“後來師兄繼承家族事業,進了太醫院,而我因著不愛被束縛,便在江南做了個渾渾噩噩的土大夫。”
“我們倆雖然師從同一人,但是風格卻是迥然不同,師兄個性沉穩,下藥的方式也是求穩。而我年輕,總是求創新,求結果。”
“就如同孟公子的左手,當時其實是有兩種醫治方式的,一種就是師兄用的這種,而另一種則是風險很大,但是要是成功了。孟公子的左手。至少能恢復七成。”
“可要是失敗了,左手所有的筋脈就會完全壞死,就連剛才那輕輕一握也做不到了。”
“孟公子。你剛才說令祖是護孫心切,那麽現在我來問你,面臨如此局面,您又會如何選擇?”
這樣的選擇題。真的太難做決斷。
孟澤朗抬起左手,下意識的讓五指合上。張開,再合上,再張開......
就在此刻,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心底深處,一直在責怪祖父當日做出的選擇,他大約是寧願做個完全的殘廢。也不願意放過那七成痊愈的機會吧?
可是,真正讓他自己做出選擇的時候。孟澤朗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麽的離譜了。
祖父根本沒有選擇錯,他寧願讓自己的孫子恨他一輩子,也不願意看著孫子因為殘酷的現實,而全然崩潰。
他喃喃的說道:“我錯怪您了......”
周默陽和他離得很近,聽的很清楚,不由是撚須輕笑,柔聲勸道:“錯了並不可怕,我們都是凡夫俗子,誰又能不犯錯呢?只要你知錯,改錯,那就還是一個好人。”
“想來你的祖父,也是一位身體康健的老人,你們的時間還很多,你還可以去彌補你的錯失。”
“不過現在,還是請你先回答我,是選擇那個冒險的法子,還是就保持現狀?”
孟澤朗看了一眼齊玄輝,扭臉笑著言道:“我選擇冒險的法子,就算是左手完全不能動了,我也不會是一個廢人。”
“可要是放棄了這次可能痊愈的機會,我的心裡將殘疾一輩子,所以,先生,不管這個法子有多麽的冒險,我都願意去試一試。”
“好!”周默陽激動的站起來拍手叫好,他高興的拍著孟澤朗的肩膀,“好啊,真是條漢子,我哪裡有西域剛到的草藥,正是讓損壞的筋絡長好的,現在終於可以在活人身上試驗了。”
“這真的是太棒了!”
齊玄輝聞言不禁是打了個冷顫,心想:“終於可以在活人身上做實驗,那他以前是在什麽上做的試驗啊?”
齊玄禮也是咕嘟咽了一口唾沫,暗暗思索著,這個大夫到底考不靠譜,而孟澤朗這個試驗品的命運,又該是什麽樣的?
可周墨陽顯然沒有這麽多的想法,他的興致正好,笑著問道:“好啦,這個已經解決了,不是還有一位嫂夫人需要診治麽?”
“怎麽不見人呢?”
“你們可不要告訴我,這位嫂夫人是遠在京城哦。”
齊玄禮趕忙擺手,“怎麽會,我們是乘著畫舫出來遊湖的,咱們是先來島上探探路,女眷們都在畫舫上呢。”
“有勞先生移步。”
周默陽這人,強起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但要是好說話起來,那是讓他做什麽,他都完全配合,一點問題沒有。
他馬上就讓仆役收拾東西,自己帶著兩位友人,跟著齊玄輝他們先上畫舫去了。
從齊玄輝他們下船的那會起,崔三奶奶就坐在臨島的那半邊,一直盯著那條林間小路看。
那聚精會神,又忐忑不安的模樣,看的崔婉清等人是好一陣子的難過。
崔婉清知道自家三嫂的症結何在,所以深知任何勸解的話,都是蒼白無力,解決不了問題的廢話。
真的是無從勸起,只能是定定的坐著,看著崔三奶奶的背影發呆。
曹棠年紀還小,只知道崔三奶奶要瞧病,別的還真的是一概不知,可是她那麽聰明,很快就被這倆人身上那詭異的情緒所影響,縮在寧慧郡主的身邊不動彈。
寧慧郡主拍了拍她的小手,無聲的用眼神安撫著可憐的小丫頭,這種情形下,連崔婉清這個嫡親的小姑子都不說話,她一個外人能說些什麽?
滿共就出來了四個人,現在四個都不出聲,畫舫的二樓上,登時就變得靜寂起來。
主子們不說話,一旁伺候著的丫鬟,媽媽頓感壓力增大,都是屏氣凝神的站著,大氣都不敢出。
“三奶奶,快看,是兩位齊公子,他們倆中間那人面生的很,會不會就是那位神醫?”崔三奶奶的大丫鬟喜出望外的喊道。
就見她的主人,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雙手緊緊撕扯著手中的帕子,臉上的焦急已然被驚喜所替代。
她剛才心裡一直在胡思亂想,生怕去請神醫的人,和自己家非親非故的不說,還是半個主子。
真的很擔任人家不會誠心幫忙,就在看到遠遠走來的那行人前,她還在心裡埋怨崔長健為什麽要走的那麽匆忙,就不能等將神醫請來後再走嗎?
還好,老天爺沒有完全的遺棄她,看著那行人越來越近,那位神醫的面容也越來越清楚了。
就見這位,面白有須,年紀不大,但是行走間步履歡快,說話間的神色飛揚,顯然心情極好,這種狀態,給人一種他非常自信的感覺。
崔三奶奶盼了幾個月的事情,須彌間就要出最後的結果了,她極歡喜,又害怕會失望,雙手撕扯帕子的力度,也是不知不覺得增大。
突地,她覺得手上一暖,抬眼一看,卻是崔婉清溫柔的對著她笑,“三嫂,神醫肯定會醫好你的。”
“不信,您看看孟五公子。”
崔三奶奶聞言去看,之間走在人群中間的孟澤朗,還是像剛才離開時一樣的身姿挺拔,神情戒備,只是再仔細的觀察,就能發現,這位一直呡的緊緊的唇角, 竟然是微微上翹的。
她心中一震,激動的握住了崔婉清的手,“清兒,孟五公子很開心,他的手一定是有救了!”
“我的天哪,這位是真正呃神醫,不是江湖騙子,清兒,我好開心,真的......”
說著說著,崔三奶奶居然是喜極而泣,哽咽不已。
崔婉清一邊柔聲哄勸,一邊示意刑媽媽讓丫鬟去抬屏風來,一會周默陽要上來給崔三奶奶診治,她們這些女孩子們,肯定是要避一避的。
於是,等到齊玄禮兄弟倆陪著周默陽來到二樓的時候,上面已經是收拾的齊整,當前是一張紅木長條案,前後都放著一張錦櫈。
案上有筆墨紙硯都不算稀奇,最讓人驚訝的,居然還擺著一個豆綠色的脈枕,和一個長方形檀香木的盒子。
這個盒子古香古色,遍體都雕著考究的千葉花,一看就不是凡品,就是不知道,這裡面裝著的,究竟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