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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錦》第一百八十一章:明耀的冷
  燕京城作為大明的都城,城牆雄偉,雉堞林立,官宅民居,鱗次櫛比。

  由內城和外城組成,皇城居於中心。俯瞰全城,內外城成拱衛環繞之勢。

  皇城的核心則是皇宮。

  燕京城的道路按中軸線對稱鋪開,形成經緯交叉的道路網,而皇宮則位於中經中緯大道的交匯之地。

  內城和外城的兩大城門則直對著主乾道,銜接著城內外縱橫交錯的道路。

  承頤園是皇城裡最大的一處皇家行苑,以昆壽湖和萬明山為基址,依照西湖風景,江南意境設計而成的園林,湖塔,構成了一座天然山水園。

  昆壽湖,碧波蕩漾,煙水浩淼,不遠的萬明山秀色如黛,風光綺麗,岸邊垂柳毿毿,即使在冬季也仍然一片翠綠的嫩色。

  在萬明山的南麓,湖中有一座瓊島,悠長的二十九孔橋連接著兩岸。

  島上古木參天,有一座輝煌樓宇,正是新建成的請仙樓。

  明耀身著一件象牙白色寬袖袍服,袖口邊緣和硬ting的交領,及袍服衣擺上用刺金繡法繡著精美的雲紋,腰間是綴著香囊和白玉麒麟佩的五指寬腰帶。

  墨發用一條月華白綢帶系著,隨著樓前被高大樹木擋住的湖風,微微吹動。

  他眉眼精致,神情輕松,當真是應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恐怕此時,要是第一次看到他的人,都會以為這是一位貴氣逼人,帶著些書生氣,彬彬有禮,俊美的有些過分的世家公子。

  再不會想到這是剛把江南官場上攪的風聲鶴唳,揮手間就斬殺了幾百名朝廷一方大吏家眷的王爺,被如今江南官場私下稱“鬼見愁”的睿親王。

  明耀抬頭看了看那塊禦筆親書的三個行書鎏金大字:請仙樓。

  高座樓台的周圍環著淡淡的煙霧,空氣中有草石的丹藥氣。

  薄唇微微翹起,墨黑的鳳眸裡閃過一抹冷冷的笑意。

  早有內侍趴在地上,等著迎候他進去。

  跟著內侍進了樓,進去就看到地上鋪著絳紅用金線繡成的鶴壽龜齡的團蝠紋地衣,大殿中yang是一尊高兩丈的巨大三角鼎爐,爐中正緩緩冒著煙。

  有十二名道童正一瞬不瞬的看著火的勢頭。

  明武帝明昺穿著件灰藍色的直裰道袍,正在聽幾名老道談論道法。

  內侍進去稟報,明武帝看到明耀,就揮了手讓老道們散去。

  老道們魚貫而出,行至明耀面前時,念了聲:“無量天尊”。

  明耀淡淡還禮。

  內侍總管,司禮監秉筆太監汪瑾此時沒有穿那件側蟒服,而是同樣穿了件藍色的內侍服,和道袍看著有一點像。

  “睿親王辛苦,請進,聖上在等著您呢”。

  汪瑾雖然弓著腰,兩隻眼睛卻是毫不忌諱,直直的看著明耀說道。

  明耀哪裡看不出他眼神中的放肆和嘲意。

  微微一笑,並沒有理會他。

  進了殿中,明武帝抬起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複又閉上。

  “參見父皇,”他撩開袍服衣擺,單膝跪在地上,朗聲道。

  看到明武帝依然老神在在的閉著眼睛。

  他自在的站起,徑直坐在了明武帝對面的蒲團上。

  “父皇,兒臣回來了”。

  他聲音中有著親近,可見明武帝對他是真的寵溺,不像其他皇子在明武帝面前都是恭敬拘束端著君臣大禮的。

  “誰讓你起來的?”明武帝的聲音裡有著怒氣。

  顯然這樣的場面對於睿親王沒有任何震懾。

  “兒臣還沒有跟父皇回報一下這次江南行的戰果呢”。

  “哼,你如今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連朕的旨意都敢違抗了”。

  明武帝冷哼一聲,又想起來讓他惱怒的事情,語氣也變得不好了。

  “這是哪個作死的奴才瞎胡說的,兒臣壓根就沒有接到什麽旨意啊”。

  明耀瞪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驚訝的說道。

  跟著睿親王進來後,站在牆角候著的凌落,面癱著臉,抬頭看那布滿大殿的灰色調帷幔。

  殿下,乃敢不敢別這麽無賴。

  明武帝聽到明耀不似作偽的驚訝聲音,睜開了眼睛。

  “小七,你以前調皮搗蛋,做各種荒唐事,父皇都可以不追究,可是這聖旨是國之重器,斷不能容你這樣胡鬧的”。

  明武帝聲音裡有了凝重。

  “兒臣真的沒有接到聖旨,不信,父皇就傳宣旨的奴才來,兒臣當面與他對質”。

  明耀的聲音也沉了下來,說話的真誠,讓人不得不信。

  明武帝這會是真的有些懷疑了。

  難道是汪瑾那個奴才仗著朕的寵信,如今連朕的兒子都敢不放在眼裡了嗎?

  別以為朕不知道這個該死的奴才在京城有九千歲的外號,哼,朕的兒子都不敢稱千歲,汪瑾你算個屁。

  要不是朕這成仙之道,需要你替朕搜羅修仙道人,朕早賜你一杯毒酒了。

  敢與朕相比肩,等朕修仙大成時,第一個把你扔丹爐裡去。

  “傳汪瑾進來”。

  明武帝對著身邊的內侍道。

  不到片刻,汪瑾就弓著腰,跪倒在地上。

  “不知聖上喚奴才有何吩咐”。

  “大膽奴才,朕讓你去江南宣旨,你為何中途返回,還要誣陷睿親王,真是膽大之極,狗膽包天”。

  明武帝日日服食丹藥,臉色已經不如以前正常了,開始變得發青。

  不過此時仍然是中氣十足的怒喝,聲威顯赫,畢竟是當年親自奪得帝位,做了幾十年皇帝的人,他的威勢豈是汪瑾這樣的人能揣度的。

  “奴才冤枉啊,奴才真的有去宣旨,是睿親王——”

  汪瑾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明武帝攔住了。

  “看來是朕的寵信讓你都忘記了自己什麽身份了。來人,剝去汪瑾的冠服,打入死牢。”

  汪瑾驚恐的瞪大眼睛,以頭碰地。

  “聖上饒命,饒命啊,奴才就要為聖上尋到最後一道仙方了,奴才這個時候不能死啊,奴才身死事小,誤了聖上的事,罪大啊。”

  明武帝擺手,侍衛立即把汪瑾帶了下去。

  等殿內重新安靜下裡後,明武帝拿眼去瞪明耀,明耀仍然是看著他笑笑,也沒有辯駁或者謝恩的話。

  “朕的兒子裡,偏偏你這麽理所當然的享受著朕的父愛”。

  明武帝的話中有些無奈,有些寵愛,有些說不清的複雜。

  生在天家,親情最是淡薄,他雖然享受著人人對他的畏懼,可是身在高處不勝寒,身為最親近的血脈,他也希望有個讓他天天操心,天天責罵的兒子。

  他的前幾個兒子都是聰穎的,可正是因為這份聰穎,他們對自己有著畏懼,有著恭敬,有著計算,明武帝也對著這些兒子們有著皇帝父親的疏離和威嚴。

  直到小七的出生,這孩子一歲能言,三歲能文,滿足了所有父親的虛榮感,尤其是在他的那些大臣面前,明武帝覺得倍驕傲。

  還有重要的一點,讓明武帝對這個兒子格外不同的原因就是,這個兒子從小就沒有怕過他,不管是明武帝故意板起了臉訓斥一番,或者在他闖禍後,名小太監打了一頓板子。

  這孩子也會跟自己發脾氣,可是不一會兒功夫,又跟在自己的後面,活像個小尾巴。

  小七小的時候,從來不叫自己父皇,他都是叫父親,自己問他為什麽。

  哪知道這孩子就哭了:“二哥說,父皇就是父皇,是天下人的父親,是天下人的君主,小七不願意這樣,小七隻想父皇是小七一個人的父親”。

  小七當時才四歲,眼睛黑黑,皮膚白皙,口中滿滿的對父親的孺慕之情,讓自己當時心裡都化了。

  他雖然做不出什麽承諾,可到底是從那對這孩子是不同的。

  所以他會當時一怒之下,會讓年少的小七去了苦寒的西北,那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怒其不爭。

  口諭下過後,他就後悔了,所以自從小七回京後,依然胡鬧,他還是把那些禦史的褶子全都壓下。

  明武帝自己知道自己如果還有那麽一絲純純的父愛,那全都寄托在了這個孩子身上

  依照祖訓,他給不了他這世間最寶貴的位置,所以他才會命內務府的司衣局用龍袍的材質替他裁製親王服。

  可是這孩子不愛穿親王服,總是穿著那些世家公子愛穿的華貴袍服,真是沒心眼的孩子,他難道看不出親王服比那些衣服多了低調的奢貴嗎。

  明武帝覺得自己老了,變得愛回憶以前,愛多感了起來。

  這一點讓他有些驚慌,他要做萬年君王,他不要老去,不要死去。

  “父皇本就是兒子的父親,兒子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嗎?”

  明耀笑著說道,微微露出潔白的牙齒,比外面冬日的陽光還要溫暖。

  照亮了這個裝飾厚重華麗的大殿。

  明武帝聽到他的話,也笑了笑。

  這孩子離開自己這麽多年,還是這麽跟自己親,就像本應該如此的。

  是的,父子之情本應該如此,可是生在帝王家,享受了世間最尊貴的身世,就要拋舍掉那些最平凡的親情。

  明武帝一下想起了自己的父皇,自己的兄弟。

  他的兄弟全都不在了,都死在他的兵鋒下。

  這是身為明家人的悲哀。

  他希望小七永遠都這麽無所顧忌的活著,朕的兒子就應該如此。

  “那些倭寇真的進了內河嗎?”

  明武帝想起來這幾天的奏折,都是禦史彈劾東南水師的。

  “兒臣不太清楚”。明耀打量著大殿,不在意的說道。

  “真是太放肆了,朕撥下的那些軍餉,難道都被齊王給扔河裡玩了嗎,竟然能放倭寇進了內河,朕要削他的爵”。

  明武帝氣哼哼的說道。

  他也就是白問一下,他想小七也不會關心這些。

  明耀無可無不可的點頭,像是沒有認真聽話裡的內容。

  明武帝在國庫空虛的時候,仍然堅持著對西南,西北,東南三線出兵,可見是個很頑固的民族zhuyi者,認為只有大明的子民才有資格生活在世間。

  所以不理事的他對軍報是很在意的。

  這才會發了怒。

  也就是四百年前,大明開國太祖趕走那些蠻夷時,當時的金太祖陰了一把韃子可汗,弄得這兩個國家到現在還是世仇。

  不然這兩個離著不遠的兩國要是聯合一氣,大明的邊關立馬岌岌可危。

  齊王的爵位已經是想削也削不掉的了,父皇養虎成患,如今的父皇已經掌控不住他們兄弟相殘的局面了。

  明耀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眼底一劃而過的諷刺。

  這就是他們姓明的命運,誰也逃不脫。

  這時有內侍捧著托盤進來,上面是一個白瓷玉碟子,玉碟子上面有一粒丸藥,芬芳撲鼻,旁邊是清水茶盞。

  “聖上,該是服食洗髓丹的時候了”。

  這洗髓丹一天一次,按照道長的說法,是能一日日排出他體內的肉體凡胎的俗氣。

  等盡數排完那一日,離飛升就咫尺之遙了。

  “父皇——”,明耀還是沒忍住想勸說兩句。

  明武帝一個眼刀過來,活像是那唯恐別人搶食的小動物,滿是警惕和敵意。

  眼神也變得灰蒙起來,並不像剛才看著還算清醒。

  “小心茶水燙”。

  明耀隻得這麽說了,這勸說的話,他開始時也說了,直到被明武帝怒不可遏的把他攆了出宮去。

  並一個月不準進宮。

  聽到明耀的話,明武帝這臉色才好看了點。

  服完藥,明武帝舒了一口氣。

  似乎覺得身體都輕了不少,臉色滿意的笑了起來。

  “小七,朕準備派你到松江府,再建一支水軍”。

  明耀盤腿坐在蒲團上,用扇柄在地上隨意的畫著,聞言,抬頭。

  “父皇,沒銀子,兒臣可不去”。

  據他所知,國庫如今還拖欠著軍費呢,兵部的人天天打欠條,弄得欠條都快當銀票用了。

  雖然有了這支水軍,衛五部就等於有了合理合法的去處,不用再天天躲著了。

  可是小氣的睿親王最不愛乾的就是做白工,還是自掏腰包的白工。

  “知道,朕的兒子裡就你敢討價還價的,你從江南抄回來的銀子就不入國庫了,全給你當軍費”。

  明武帝一瞪眼,果然如他所料的表情。

  這個小七,什麽都吃,就是不吃虧。看他哪個兒子敢這麽跟他說話?

  給他個好差事,他還不情不願的,這要是其他人,他還不樂意給呢。

  似乎能聽到明武帝的心聲。

  明耀心裡撇嘴,這算什麽好差事,這明明就是要他給二哥當趟雷兵,跟大哥打擂台呢。

  父皇總是喜歡玩平衡,不知道現在的他已經玩不轉這個了嗎。

  “父皇,那統共才幾十萬兩銀子,還不夠兒臣給一艘戰船配備火炮的呢。

  您是打算讓兒臣駕幾艘小板子船,就稱水軍嗎,您這是打算看兒臣的笑話呢”。

  明耀可憐巴巴的說道。

  牆角的凌落又抬頭望殿頂的畫梁了。

  殿下,乃敢不敢實話實說,那是幾個幾十萬兩啊。

  “別糊弄朕,你的本事朕知道,那西北軍裡都練不開你,還有你那什麽八大鐵營的,你這是準備架空你舅舅是不是?”

  什麽準備啊,那是已經架空好不好。

  “父皇,你這是說哪裡的話,舅舅在西北軍中威望這麽高,兒臣哪有那個本事,有那個閑工夫,兒臣還不如去打聽打聽京裡又有什麽新鮮的玩意兒了呢。”

  明耀不屑的撇撇嘴,似乎對於明武帝的這個罪名很不符合自己的風格,降低了格調一樣。

  明武帝心裡松了口氣。

  “你二哥心性良善,你和鎮國公都是他的左膀右臂,好好輔佐他”。

  “這個自然不用父皇吩咐,兒臣明白”。

  “好了,去吧,你母后想必在宮裡等著你了”。

  “兒臣告退”。

  出了瓊島,走在二十九孔橋上,凌落似乎還有點難以相信大名鼎鼎的九千歲,就這麽被打入死牢了?

  “殿下,這汪廠公除去的太容易了吧?”

  “當然不會這麽容易”。

  明耀的臉色沒有了剛才在明武帝面前的陽光清朗,似乎又變得遙遠了起來,即使站在你的面前,你也會覺得看不到他的表情和情緒。

  “老閹賊張狂久了,忘記我們明家人有個通病”。

  明耀冷笑一聲道。

  凌落疑惑的看過來。

  護短。

  是的,他們姓明的,可以兄弟父子鬥個你死我活,卻不允許別人動自己在意的親人。

  何況是個奴才。

  哪怕父皇極其用的著他,明耀知道,在父皇的眼裡,他只是個奴才。

  就像那些後,宮嬪妃們,只是延續香火的美人,和牽製前朝的工具。

  見殿下沒有回答他的打算,凌落又換個問題。

  “殿下的意思,聖上相信殿下的說辭?”

  凌落覺得殿下的話,恐怕很難讓人相信,何況是曾經在朝政上很出色的明武帝。

  “父皇願意相信”。

  明耀淡淡的道。

  從小他就知道父皇對自己不一樣,那是他千辛萬苦當了很長時間的跟屁蟲才得來的。

  他利用了父皇對他的父愛,父皇同樣利用了他對父皇的孺慕。

  “那汪廠公還會再出來嗎?”

  凌落有些難以相信,都是打入死牢的人了。

  “不用多久,你就可以看到你日思夜想的汪廠公了”。

  明耀看了看他,笑道。

  父皇只是想給這個敢有九千歲外號的奴才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讓他記得自己的身份。

  父皇雖然漸漸失去了曾經的光芒,可是一些手段是深入骨髓的。

  凌落聽到自家殿下的話,眼角抽啊抽。

  誰日思夜想了?!!誰?

  心裡在嚎叫,面上仍然癱瘓著。

  “你不想他?那你老在本王面前提這麽個玩意兒幹嘛”。

  看到凌落一張面癱臉都快抽變形了,明耀好心的解釋了兩句。

  *

  遠處一行宮女匆匆來到明耀面前,行禮道:

  “睿親王殿下,皇后娘娘請你到坤寧宮去”。

  明耀點點頭,讓來人起身,就朝坤寧宮的方向而去。

  到了坤寧宮,看到皇后正在身邊嬤嬤的勸說下,坐了站,站了坐。

  看到明耀進來,這才連忙走了過來。

  臉色沉下來道:“我要是不派人請你過來,你是不是又準備躲著我這個母后?”

  皇后一雙杏眼,眼梢尾很長,略微吊起,鼻子秀直高挺,嘴唇削薄,尖尖臉蛋。

  單看五官中的任何一樣,那都是極其精致的,只是組合在一塊,就會讓人覺得刻薄淺顯。

  尤其是如今年紀大了,眼梢隱現的魚尾紋和嘴角的法令紋,讓她看起來更顯得不好說話。

  事實也差不多。

  “母后又不是老虎,我幹嘛要躲著母后呢”。

  明耀隨意的坐在椅子上,端起宮人上的茶盞,微微笑道。

  他的確在躲著他的母后,因為受不了她的囉嗦。

  “你少跟我打馬虎眼,你是我肚子裡出來的,我還不了解你嗎。

  你要是有你二哥一半體貼懂事,我也就不用這天天跟著操碎了心”。

  皇后江華儀不滿的道。

  “我問你,你在西北軍中是怎麽回事?怎麽你舅舅來信說,現在軍中的事都被你做了手腳,他插不上手,你在搞什麽鬼。

  我可跟你明白說,你是要輔佐著你二哥的,你這樣讓人不放心,我讓你父皇還把你遠遠的送走”。

  江華儀當初能當上皇后,也是因為鎮國公府是明武帝能登上皇位的第一大功臣。

  鎮國公府是靠站隊發家的表率。

  出身武將世家的她,不要指望身為一國之母的江華儀能有多雍容端莊。

  看到小兒子仍然不慌不忙的喝著茶,半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江華儀氣的隻想動手打人,被身邊的嬤嬤給拉住了。

  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他,有輝兒一個人就夠了。要不是哥哥,膽小的要命。

  這個兒子從小就跟自己不親,偏偏皇上還最疼他。

  這個小兒子就是個討債的,哪裡能幫的上她的輝兒。

  “兒子都已經回來了,舅舅還想怎麽樣,他插不上手,難道讓兒子替他處理事情去?”

  明耀當初在西北軍中,鎮國公父子沒少排擠,只不過鎮國公膽小,做的不多也不明顯,不像他那個好表哥。

  故意布下圈套,讓他帶著兵進了口袋,還故意不放援兵,那次要不是他提前覺察,身邊的人又都是心腹,真的被他給得逞了。

  所以如今他的舅舅還活著,他想自己性子這麽幾年變得好多了,還特意送給舅舅一個大禮呢。

  表哥?現在該投胎了吧。

  皇后被明耀的話噎的接不住。

  她轉換個話題,斥責道:“還有你,能不能天天做點正事,一天到晚的在城裡瞎胡鬧,你看看那些禦史們這麽些年,彈劾的奏折摞起來都有你高了。

  你這正妃都沒娶,你宮裡的那個懷孕的宮女是怎麽回事?你這樣,以後哪個世家千金甘心嫁給你?”

  明耀放下茶盞,眸子微微眯了眯。

  看來他無意間還寵幸個有些手段和心思的女人,這小話都遞到坤寧宮裡來了。

  或者是,跟母后放在他府裡的釘子接上了頭。

  “這樣,你把那個宮女送過來,母后替你看著,好歹也是我們明家的子嗣,又是你的長子,不能出意外了”。

  “你再去一趟西北,跟你舅舅好好交接清楚,把軍中的事都打理清楚了再回來。”

  皇后還在自顧自的說著,睿親王已經站了起來往外走。

  “你去哪?母后的話你敢不聽?”

  皇后怒道。

  明耀轉身,微笑道:“母后,你要真想關心朝事,那裡,你先把皇太祖爺爺的親筆給砸了,再來跟我說吧”。

  明耀手臂抬起,指了指個方向。

  皇后看去,那裡正是前朝和後,宮的內門處。

  懸掛著大明開國太祖的親筆:後,宮,宦官不得乾政,觸禁者,斬。

  江華儀被明耀氣的額頭青筋直跳,說不出話來。

  明耀卻是帶著人已走遠。

  至於說汪瑾算不算乾政這件事,明武帝說不算,誰敢說其他意見?

  當年這位太祖還留下祖訓,非中宮長子不得擔太子位呢。

  不照樣被明武帝給親手證明了太祖的話,也不是非要遵循的。

  “娘娘,你消消氣,消消氣,哪有跟自己骨肉生這麽大的氣的?”

  身邊的心腹嬤嬤忙替皇后撫胸口。

  “本宮這哪裡生的是兒子,這是前世的冤孽”。

  江華儀很後悔,當初不要這個兒子就好了。

  “嬤嬤,你說,當年要是不——”

  “娘娘”。心腹嬤嬤趕緊打斷道。

  又朝周圍看了看,看到宮女都站的很遠,這才放了心。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本宮原打算給太子找個臂膀,如今看來倒是多了個骨肉親敵”。

  “娘娘錯了,老奴聽說睿親王對太子殿下的事,辦的那是盡心盡力,像之前南邊賑災還有太子帶天南巡的時候,那些籌銀子,殺貪官,得罪人的事,

  奴婢聽說,都是睿親王做的,好名聲如今都是太子殿下的”。

  “真的?”江華儀有些不信。

  “那哥哥怎麽會來信說是耀兒在軍中動了手腳?”

  “這西北軍可是給輝兒留著的,當初就不應該讓他去軍中”。

  “娘娘,恕老奴說句不恭敬的話,鎮國公是什麽樣的性格,想必娘娘是最清楚的,奴婢想,這也許是鎮國公自己打理不清楚。

  才怪到睿親王殿下身上的”。

  心腹嬤嬤的話倒是提醒了江華儀,當初要不是父親有決斷,他們鎮國公府也不會崛起。

  可是等哥哥接手後,鎮國公府倒是被那個半路靠過來的護國公府給漸漸比了下去。

  不然這麽多年,要不是皇上護著,她早料理了那個賤人。

  原來當初,護國公府是明武帝那個時候的太子,黨,後來明武帝娶了賢妃,明武帝的勢頭又很強,這護國公府才不情不願的靠了過來。

  直到賢妃生下皇長子,護國公府這才發力,把那些明武帝兄弟們的殘余給清理了乾淨。

  “你打聽清楚了,耀兒沒給輝兒幫倒忙?”

  皇后江華儀有些不相信。

  “是,老奴有個同鄉,就是揚州府的,前幾日送來了家書,聽說太子如今在江南的名聲很受愛戴呢。

  她特意說給老奴聽,也讓老奴跟著高興高興的。

  娘娘要是不放心,謝家不是也在南邊,下次來了信,娘娘也可以順便問問”。

  聽到心腹嬤嬤的話,皇后放了些心。

  “說到謝家,這幾年過去了,他們摸清那丫頭當年是不是真的什麽都沒聽到了?”

  皇后想起了一件心上事,問道。

  “都清楚了,文成公主對那謝嶽聲掏心掏肺的喜歡,要是真知道什麽,在沒人的時候,兩夫妻還能不說?

  況且,文成公主好像也沒有幾天日子活了,謝家這回倒是便宜了他們,還不都是主子的恩典,不僅讓他們脫了賤籍,還給了他們一個家族。

  偏偏他們還不知足,還為那謝嶽聲可惜。不想想一個公主都給了他們家,他們能有這麽大的造化,還不都是主子看在他們忠心的份上”。

  心腹嬤嬤憤憤的說道。

  “罷了,那個丫頭又算什麽高貴人兒,不過是個卑賤宮女生的,那謝嶽聲也算有些才華的,就當補償補償他們吧”。

  原來這謝家世代都是鎮國公府的家仆,不過謝嶽聲是早就脫了奴籍的,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當年正要參加殿試。

  被明武帝賜婚,尚了公主,這才取消了考試的資格。

  *

  睿親王府位於皇城西北的方向,距東宮太子府也不是很遠。

  此時在下人廚房裡,一個粗布麻衣的宮女正在往水缸裡挑水,她氣喘籲籲,因為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雙手凍的發紫。

  她咬咬牙,一切都會好的,等皇后娘娘知道了,不會放任自己的親孫子不管的。

  “發什麽呆,別偷懶,以為自己懷了龍子鳳孫就金貴了不成,那也要看王爺看不看的進眼啊,更有那不知死活的,居然還能喝了藥,也能懷上。

  當真是命賤身賤啊。這廚房的水缸全都要挑滿了,少一滴,都不準你休息”。

  從江南回來後,芊染的事迅速傳遍了王府,一開始,大家還不敢議論,因為王爺的嚴厲,他們都是知道的。

  可是這件事情的八卦性太強了,他們王爺那樣神仙一樣的人物,居然允許一個宮女懷了他的子嗣,大家紛紛對這個宮女很好奇。

  等芊染也回了王府,有那眼子活的,紛紛來巴結恭喜之類的。

  可是久久不見王爺再宣見這個宮女,大家都疑惑了起來。

  後來聽說大總管的降職,居然是因為這個宮女的連累,頓時紛紛遠離她。

  大總管那樣手段的人物,都被連累到了,這個宮女就是個掃把星,不能牽扯。

  再後來,這個宮女不單沒有被人好好伺候著,反而被人帶到了這下人用的廚房裡,整天做著粗活,這大冬天的也隻穿了件粗布棉襖,挺著個大肚子。

  偏偏這個宮女還一副她發跡後,要給她們好看的神情,讓這些宮女們雖然不敢動手,但也時不時的拿言語刺激。

  “住口,我肚子裡的是王爺的長子,你們這些低賤之人也敢輕蔑,等有一日,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王爺也不會饒過你們的”。

  芊染終於忍受不住這些時時刺激她的言語。

  再等等,只要到了皇中,要是聖上知道了,也會讓自己的孩子出生的。

  等孩子出生,王爺一定會喜歡的。

  沒有男人會不喜歡子嗣繁衍的。

  老宮人們聽到她提起王爺,也都不接口了。

  風水輪流轉,來日方長,她們也不能肯定這個懷了王爺子嗣的女人就一定不能出頭的。

  偶爾言語諷兩句,過過嘴癮就好,這結仇還是不必要了。

  正在宮人們住口的時候,這時候從外面進來一個穿翠色宮女服的女子,她怒喊叫著,

  撲向芊染。

  “你這個賤人,是你把我堂姐害死了,是不是?”

  原來這名宮女正是那日在通鋪諷刺過芊染的喜禾。

  她的堂姐正是那個發現芊染倒藥的胖宮女海安。

  “你說什麽?我不知道,你別過來,這可是王爺的子嗣,有個好歹,誅你九族都不夠賠的”。

  芊染慌張起來,她想起昨夜那個在井底瞪著她的眼珠,泛著白,死死的瞪著她。

  芊染挺起了肚子,喜禾終究不敢再上前。

  “你別以為殺了堂姐,就沒有人知道你做的事,我這就去稟告了王爺,讓王爺知道你是如何耍手段才懷上的”。

  喜禾悲憤著哭道。

  宮人們紛紛好奇極了,這個宮女還做了什麽?

  “你不準去”。芊染急了,原來那個胖宮女早就告訴了別人。

  她居然還要挾自己,只要給她一百兩,她就誰都不告訴。

  她果然該死。

  芊染急中生智道:“就算你告訴王爺又如何,你以為以王爺的英明他會不知道嗎。

  如今我懷的孩兒是鐵板釘釘的事了,你今日拚著命也要與我作對的話。

  你就想想你的家人,我有孩兒在,不怕有一日沒有騰飛的時候在。

  如果你不再冤枉我與你堂姐的失蹤有關系,我想,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的談談”。

  芊染在話語中暗示,如果喜禾非要與她作對的話,他日,她一朝得勢,定不會放過她的家人。

  喜禾本也是聰明人,芊染的話是有道理的。

  在絕大多數的普通人心裡,男人對子嗣都很看重,何況這是皇家子嗣,是王爺的長子。

  而皇家子嗣的生母,沒有意外,都是會留著的。

  等孩子長大了,即使不在母親身邊,到底是骨肉情深的。

  對付她一個小小的庶民,就是滅族也夠了。

  喜禾哭泣著,既有對堂姐失蹤的恨,又有不敢報復的顧忌。

  正在這時,睿親王身邊的親衛來了。

  “芊染姑娘,王爺召見”。

  宮人們紛紛驚疑不定,芊染則是挺胸挺肚子的跟著親衛走了。

  來到一處偏廂裡,芊染疑惑的向四周看看,這裡是王府花園的角落,平時王爺根本不會到這裡來。

  她有些擔心是有人要害她,可是看著前面帶路的兩位身著黑色鎧甲的侍衛,威武不凡,正是王爺身邊的人。

  進了廂房,看到王爺果然在房裡,她一顆心才放下。

  “拜見王爺,王爺吉祥”。

  她仍然盡量維持著她婀娜的身姿,只可惜身材早已經變形,況且,明耀根本就沒有看向她的打算。

  明耀站在窗前,看向窗外在寒風中盛開的凌霄花。

  “動手吧”。

  明耀冷聲吩咐道。

  芊染這時才注意到房中不單有幾名王爺的親衛在,還有幾個穩婆樣子的人在。

  還有叔叔在。

  她快速的以眼神詢問,叔叔,這是怎麽回事?

  幾個婆子來到芊染的面前,伸手欲摸她的肚子,被她連忙用胳膊護著。

  兩個婆子牢牢的用手把她的胳膊拽住。

  另外兩名婆子則是用力的捏了捏她的肚子。

  向明耀恭敬的回道:“王爺,月份有點小,恐怕會傷及到胎兒”。

  “無妨”。

  明耀轉頭淡淡回道。

  看了一眼芊染,“讓她活著”。

  “是”。婆子正要拉芊染去隔壁廂房。

  芊染劇烈的掙扎了起來。

  “王爺這是怎麽回事啊?王爺,難道您不要您的長子了嗎?王爺,孩子都會踢人了,您可以摸摸,您一定會愛他的。

  王爺,您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啊”。

  明耀伸出手指揉了揉耳朵,身邊的弦驚和弦籠立即把婆子連帶著芊染都拉到了隔壁廂房。

  並且找了塊抹布,把她的嘴巴給堵上了。

  “要多久?”

  明耀看向那個像是拿主意的領頭婆子。

  “一,一炷香吧”。

  婆子擦擦汗,這睿親王的眼神太壓人了。

  原來這四名婆子是皇家禦用的穩婆,今日被睿親王從內務府調出來,以後就屬於睿親王府了。

  “太久了”。明耀有些不耐煩。

  “回王爺,一盞茶,不能再提前了”。

  婆子想了想答道,她們從來做的活計都是替那些妃嬪們拚死保護龍種,如今這不論胎兒死活,只要催生下來,倒是容易許多。

  明耀勉強算滿意。

  一會弦劍進來,回稟道:“王爺,查到了,最近與芊染姑娘接觸的有一個更夜房的媽媽。

  弟兄們剛用了手段,不一會就招了。

  說是皇后娘娘擔心王爺後院的女子,特地讓她來看著的,

  芊染姑娘是從南邊回來後,這媽媽主動聯系的,原打算今晚就偷偷接走的,說是皇后娘娘親自看著王爺的長子落地。”

  明耀冷笑一聲,他的母后這是迫不及待的讓他這個錯誤弄的滿京城都知道呢。

  本來還想再玩玩的,算了,便宜那個竟敢算計他,不知死活的女人了。

  原來,自從那日在船上明耀得知了芊染懷孕後,就讓黑衣衛查了事實,知道是這個女人把藥給吐了。

  他原本是打算讓那個女人生下來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子,然後再看到那個女人從大喜跌入大悲深淵底的行屍走肉的絕望樣子。

  他仍然沒有複鄭貫忠的職,和他的父皇是一個心思,得讓這個安逸太久的總管,醒醒自己的身份。

  今日就給他一個表現機會。

  明耀歎了口氣,只希望那玩意兒生命力久一點,讓那個女人親眼看看她一直希冀著的希望,是如何破滅的。

  明耀此時臉上的神情沒有讓人覺得多複雜,但就是覺得冷的淡漠,漠然到極點,是一種讓人脊髓梁裡的冷意。

  那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上也似蒙上了一層讓人能感受到來自冥界的寒涼。

  鄭貫忠原本不知道今天是怎麽回事,當他看到芊染被帶進來的時候,他還真的以為這個族侄女有可能會被王爺原諒的。

  畢竟她身上有王爺的子嗣。

  可是弓著腰的他,忽然就被空中驟然降低的溫度給激的身上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他爬到今天這個位置,自認為,所有的陰暗他都有心理準備。

  可是他仍然沒有想到睿親王竟然能殘忍冷漠致斯。

  那婆子的話果然很準,就在明耀想著時辰到了的時候。

  婆子就帶著個隨便包塊布的嬰孩過來,那嬰孩的聲音像剛出生的老鼠一樣微弱,身形佝僂,像個沒毛的小貓仔。

  明耀根本就沒有看一眼,反而離開了兩步,眼中閃過深深的嫌惡。

  “把她帶過來”。

  身上盡是血汙的芊染被婆子拖了過來,她看到那個在布裡的小肉體,爬著哭著要過去,嗚嗚的發出沉悶的聲音。

  她嘴巴裡的布依舊牢牢塞著。

  “鄭貫忠”。

  “奴才在”。

  “溺死”。 明耀冷漠的吐出兩個字。

  弦劍已經端過來一盆水。

  聽到王爺的話,鄭貫忠手抖了一下。

  “是,奴才遵命”。

  腰弓的更低了。

  他走到那小崽面前,芊染看著他嗚嗚的死命的搖頭。

  鄭貫忠一隻手抓起那小崽,按在水裡,那跟筷子一樣細的胳膊也只是揮了一下就不動了。

  芊染此時就像個受傷的母獸一樣,眼珠成了血紅色,嘴巴裡有血流了出來,顯然是情急之下,恨意咬斷了舌頭。

  明耀失去了再看的興致,“扔進牢裡,不準死”。

  吩咐了一句,就帶著親衛離開了。

  鄭貫忠和婆子們收拾著房間,看到地上一動不動,披頭散發,眼珠沒有焦距的芊染。

  頭髮一下白了半邊。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違抗王爺的命令”。

  鄭貫忠歎息一聲,看著黑衣衛把芊染像條屍體一樣拖走。

  *

  (本來正在看美恐系列,想斷更些天的,看到有人打賞月餅,受寵若驚,以為看錯了,又看到五五童鞋的打賞,這才爬來碼字。

  謝謝五五童鞋,謝謝你的平安符。

  謝謝打賞月餅的童鞋,真的很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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