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可以哭的地方開始我一直不間斷地淚流滿面,甚至重重地抽噎。哽咽聲在寂靜而空曠的電影院顯得突兀。兒子使勁擦我的眼淚,並告誡我:“媽媽,現在我們這裡沒有日本人啊!”是的,現在國泰民安,國人不必花大把時間去對付內憂外患,以致有閑暇時間去製造地溝油、蘇丹紅和三聚氰胺,以致我身旁坐著的兩個中學女生看到日本兵強暴女學生的畫面時“咯咯咯”笑道:“太刺激了!”
或許長大和成熟需要時間,且是很長的時間。
依稀記得韓寒在一篇文章裡批評中國當下的愛國教育老用抗日題材時說道別人還以為我們中國依舊生活在小日本的水深火熱中(原話記不得,大意如此),當時心裡如梗了一根刺,特別不舒服。那是韓寒更年輕一些的時候寫過的文字,大有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意味。現今已為人父的韓寒看了《金陵十三釵》應該不會再曝出什麽諷刺與犀利刻薄的批評來吧!已為人母的我特別深刻地認識到國家的富強對於個體的小民來說是何等重要。後事不忘前事之師,國仇家恨怎麽能輕易忘記呢?國破山河在,可惜覆巢之下無完卵。
文藝作品承載的使命感很沉重,可是真正能喚醒預期的效能的或許少之又少,比如我身旁坐著的嬉笑的這兩位中學女生,但至少還有像我這樣為那段歷史哭泣並對大中國如今局面肅然起敬的人。張藝謀是個大師。這句話過去對我而言只是一個命題,看了《金陵十三釵》我終於自覺地論證了這個命題。中國三大導演——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為什麽後兩者只是大導演,而前者雖一直敗北奧斯卡卻依舊被國內外人們讚為大師?《金陵十三釵》可以說是一個最漂亮的答案。
陳凱歌的電影一直很貴族化,曾被他電影中表現出來的高貴的氣質深深折服過,但是卻隱隱覺得陳導有媚日情結。或許這種情結於他個人而言是自覺不自覺,有意識無意識的。作為觀眾,我解讀出了潛藏的情緒。在《霸王別姬》中程蝶衣的京劇遭到了國民黨兵的侮辱和輕薄,卻在日本高層那裡被尊為高貴的藝術。國人的形象十分猥瑣,而下令要用鐵蹄踏平支那人腦漿的大和民族卻是那麽高貴斯文精神境界高尚。這是我無法接受的非常殘酷的畫面。包括《無極》,張東健飾演的奴隸昆侖得不到愛情,謝霆鋒飾演的王更是**加癲狂,而獨獨日本人飾演的鮮花盔甲的主人卻收獲了美人的身與心。一個藝術家的價值觀念取向是通過他的作品滲透出來的。陳導的媚日情緒或許連他自己都不自知,只是作為觀眾,我通過熒幕嗅到了這樣的氣息。
不得不讚張藝謀為大師。《金陵十三釵》和《霸王別姬》中十分相似的一幕出現了:日本軍官軍裝筆挺地出現在教堂的女學生面前,面對地上被日本兵強暴未遂掉樓而死的女學生的屍體和一大灘觸目驚心的血,他優雅地鞠躬優雅地致歉,優雅地詢問可否借用鋼琴一彈,在神父和女學生們戰戰兢兢的目光中優雅地走到鋼琴前,優雅地彈奏了一曲思戀故鄉山河的曲子。要不是軍官那雙彈琴的手像雞爪一樣顯得猥瑣,我真要懷疑起來,或許日本高層真如陳凱歌導演在電影中所詮釋的那樣還是有品位的。同時我又感到心痛和可惜,這些中國的大導演都庸俗地媚日,我幾乎想憤然離席,可是親愛的張藝謀卻緊接著揭示了這優雅背後的罪惡——原來軍官派兵駐守教堂不是為了保護女學生們不再受日本兵的凌辱,而是為了慶功宴上能以歌取悅侵略者高層,慶功宴後又能用肉體滿足侵略者們的獸性。
是的了,張藝謀對日本軍國主義者的解讀拿捏準了!
若這些侵略者高層真如陳凱歌導演電影中所展示的那樣高貴有品味優雅,那麽大中國的八年劫難從何而來?他們不過就是一群衣冠**,他們比街頭舉著刺刀到處尋找女人的日本兵更要齷齪肮髒數千數萬倍,因為那些日本兵他們不過是看到女人就舉起他們下體獸性的鞭,而這些有修養的日本高層領導人,他們用萬物靈長的文明為下體的鞭遮羞,卻又耐不住獸性把無恥的鞭插到了精神的頭顱上,昭著全世界:他們是如何英勇而高明地**了中國——我們的母親!
張藝謀是成功的。《金陵十三釵》是成功的。當釣魚巷的娼妓們將打碎的玻璃尖片藏在身上代替女學生去給日本高層獻歌時,我身旁那兩位嬉笑的中學女生終於也沉重地歎息了。娼妓都有情有意,國人怎能再作踐自己?
想起汶川大地震時,新聞上出現過這樣一幕:身著橘紅色鮮豔製服的日本救援隊員從廢墟中挖出了一具遇難者遺體,他們不是緊急開展接下來的救援工作,而是排著整齊的隊伍對著這具遺體默哀兩分鍾。有媒體盛讚日本人對死者的尊重充滿了道義。我哭笑不得,並對這種虛偽的道德形式主義者嗤之以鼻。南京大屠殺,三十萬冤魂,窮你們有生之年叩頭也贖罪不完。
有位友人曾問我,他有個很好的創作題材是關於日本地震時我們政府向災區捐贈我們故鄉的特產的,問我能不能寫一寫。拋開我個人的寫作能力的問題,就這個題材我根本駕馭不了。我忘不了那八年血腥的歷史,我雖然不像冰心老人那樣一提到那段歷史就痛哭流涕而無法動筆去為這段歷史創作,我也至少一想到這段歷史就鬱結憤懣,我根本就不能跨越心中這道坎去大讚兩國人民的友誼。或許對於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執政黨來說,她應當也必須要有她寬廣的胸懷和氣度,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但是作為個體的小民, 我不必掩藏自己對國仇家恨的小肚雞腸。我們收養日本遺孤,為他們建中日友好樓,為他們付出養父母一生的心血,把他們養大成人後又送他們回國尋親,而我們的養父母們在中日友好樓中只有一抹殘陽伴孤影。這一切的善良與友好是建立在日本人的屠刀濫殺中國四萬萬同胞之後。祖國啊祖國,你有這樣以德報怨的胸襟,還有什麽理由要讓你再去經受那麽多風霜苦雨呢?
張藝謀無疑為我們小民的情緒提供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在《金陵十三釵》中,我付諸自己所有的眼淚與仇恨。哪怕是這樣灰色的電影,張藝謀亦將他對色彩調製與掌控的專業能力發揮到了極致。《南京南京》從頭至尾讓我們看到了一座死城,一片無法抵抗且看不到盡頭的絕望的天空,毫無前程可言。可是《金陵十三釵》不同,在那一片灰色中,始終伴隨著一扇色彩斑斕的圓形的窗。女學生書娟就站在那扇窗前仰望外面已經虛無縹緲的自由。妻離子散的家,支離破碎的中國。於是色彩斑斕的窗子是圓的。全民族的人都在祈盼團圓。圓形的窗子色彩斑斕,原來是個美麗的世界,可是日本人的子彈飛進來,窗子碎了。日本人踐踏的是大中華美麗的山河和女人。窗子碎了,卻依舊在一片灰色中保存著她的五彩斑斕。是的,國破山河在,夢還在,希望還在,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抗爭還在,對自由對未來的決心還在。從窗子殘破的缺口望出去,是美麗的金陵十三釵美美地走過來,走過來,走過來……
意猶未盡。燈啟,歷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