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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堇請你想念我》第4章 白月和紅雲(上)
  隻有躺到床上,白月才知道自己有多累。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一樣。床是堅硬的木板床,爸媽結婚時候的婚床,有二三十年的歷史,油漆已經剝落,被時光打磨得光滑圓潤,顏色也呈現晦暗的黑紫。媽說,原來她和爸結婚的時候這床還是新鮮的橙紅。現在,這張床上躺著她。她的閨房在三樓,樓下住著爸和媽,樓上住著姐姐紅雲。她像一根挑子,將爸媽和姐姐挑在肩的兩頭。

  閨房很小,逼仄的空間擺放著兩架古箏,還有一架被豎著靠在衣櫃上。所有的雜物都堆砌在房間的角落裡,盡可能為古箏騰出空間來,因為那是白月謀生的工具。那幾架古箏讓她支撐起了挑子兩頭的爸媽和姐姐。爸爸原是市裡文工團的二胡手,媽媽幾十年來都是家庭婦女,操持家務,柴米油鹽。現在,爸媽病懨懨地躺在二樓的席夢思上。爸爸有心髒病,媽媽的眼睛又看不見了。手術,都得手術。所以白月把那幾架古箏當佛龕一樣供著,她得依靠它們才能賺得爸媽的手術費。一到周末,早上八點,白月就給學生上課,一直上到晚上十點。中午休息一個小時,用於做飯和吃飯。媽心疼她,眼睛看不見,也要幫忙炒菜。姐姐也心疼她,姐姐剛生完孩子幾個月,身體還在恢復中,各種憔悴。但隻要孩子一睡著,她就幫忙乾家務。

  白月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她的床緊靠著窗邊,四方方的窗子由四扇更小的四方方的玻璃組成,嵌著玻璃的木棱因為年代久遠已經被蟲蛀得面目全非。窗簾沒有拉上,浩淼的蒼穹貼著一輪大而圓的白月,白月又和那綿遠的天空一起印在窗格子上。床上的白月盯著那天上的白月,莫名地產生一股孤獨感。樓下是她的爸媽,樓上是她的姐姐和外甥女,但是白月感到無邊的孤獨。她使勁吸一口氣,用力把那份孤獨感吸回去。樓下傳來爸的咳嗽聲,年老了,連咳嗽都顯得踟躕和渾濁。沒過幾秒,媽也跟著咳嗽起來。聲聲咳嗽透過破舊的樓板傳入白月的耳膜,聲聲都揪她的心弦。她想起身下樓去看看,但是她太累了,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好在,爸媽的咳嗽聲在一陣此起彼伏之後終於停歇,她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下。爸已經去省城動了心髒病的一期手術,手術很順利。剛想合眼,樓上又傳來外甥女的哭聲。白月又猛然睜開眼睛。

  那是個六月大的小女孩,長得粉嫩剔透,五官仿佛經過了精雕細琢。白月叫她凝心。凝心一出生便有一頭濃密而烏黑的胎發,黑而長的睫毛仿佛刷了漆,閉上眼睛便能在上面擱一根鉛筆。不管白月多辛苦多累,一看到凝心便會心情好轉、疲累頓消。姐姐是個苦命的女人,在鄉下教書,認識了姐夫。很快就不用叫那個男人姐夫了。姐夫這個稱謂,他馬喜斌不配。馬喜斌是鄉鎮派出所的民警,一身警服,人模人樣,但是偏偏嗜酒。嗜酒還家暴。姐姐挺著大肚子還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爸的心髒病就是在那時複發的。爸的心髒病一二十年都沒複發過,但是因為姐姐挨了家暴,又複發了。都說女婿是半子,可是這個半子太不牢靠了。爸在省城動手術的時候,馬喜斌連個人影都沒有,跑前跑後跑上跑下的隻有白月一個人。那時候,白月覺得自己剛強的像個男人。

  “回家吧,姐,和馬喜斌離婚。”白月一聲令下,紅雲便搬回了娘家。這棟隱藏在黑深而狹長的巷子內的老房子容得下離婚的女兒。這棟房子年代久遠,樓梯和樓板都是將近腐朽的木頭,雖然每層樓梯間都開了窗子,但是整棟房子還是顯得昏暗。特別是陰雨天,到處都顯得潮濕。白月給學生上課的時候,爸就躺在樓下破舊的沙發椅上,閉著眼,張著嘴,打著沉悶的呼嚕。

  紅雲搬回家住,生孩子、坐月子都是白月一手操辦的。她像一根剛硬緊繃的繩索,既做著紅雲的丈夫,又做著爸媽的兒子。現在,她還是凝心的父親。

  凝心還不會說話,看到白月只會“咿咿呀呀”伸著白藕般的手要求她抱。孩子是天使,盡管她身上還留著馬喜斌那個惡劣的男人的血,但她是可愛的,純潔美好的。她長得不是那麽像紅雲,倒和白月頗像。“像我好,像我啊,就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白月總是這樣笑嘻嘻地開玩笑。白月開玩笑的時候,紅雲笑了,爸媽都笑了。有些遲重的家終於驅了些陰霾。笑過之後,又複歸凝重。

  爸總在樓下幫助孩子們修理古箏,調試琴音。他心髒病沒複發的時候,還能騎著電車滿市區地給孩子們調音去,現在他走不動了,醫生說雖然一期手術算是成功,但是爸的情況還是不樂觀,一旦再次受到刺激,爸就可能一命歸西。所以白月讓他呆在家裡,孩子們要調音,就把古箏搬到家裡來,或者白月盡可能地騎著電車去孩子們家裡調音。沒課的時候,她就陪著爸慢慢地去江濱散步。父親節的時候,白月騰出時間,帶著爸媽去望景山莊過節。爸笑得憨厚而甜蜜。在望景山莊的月色裡,白月照了全家福。全家福上,除了爸,沒有其他男人。白月愣愣地盯著那張全家福。是缺了點什麽嗎?是缺了點什麽。

  “缺了你,蕭逸。”白月盯著那輪了無生趣的月亮喃喃自語。樓上凝心的哭聲已經止住,小嬰孩一定是睡著了。而白月也終於睡著。疲累地合上眼皮。夢裡,白月不停地彈著古箏,纖纖玉指在箏弦上行雲流水。蕭逸就坐在她跟前。他是個有些俠氣的男孩子,不是很高,卻總是散發霸氣的磁場。趨近於圓臉,五官並不立體,臉部的輪廓也不剛毅,但是他往她跟前一坐,她就抬不起頭來,她就那麽貌似專注地彈著古箏,臉卻紅到脖子根。蕭逸有一雙星子般的眼睛,目光雪亮,透著內心的欲望。

  白月是通過相親認識蕭逸的。蕭逸是個公務員,按部就班的工作,有條不紊。娶一個像白月這樣乖巧顧家的女人為妻,是最最穩妥的。那樣的生活就是一曲恬淡的古箏曲。

  “可是白月,我越來越離不開喬,我知道她不是合適的妻子人選,無論如何不能娶一個這樣的女人為妻,可是白月,我越來越掌控不了自己的心,我不可遏製地被她吸引,她的身上像是有著神奇的魔力……”蕭逸絕望地對白月說。

  白月的臉煞白如紙,最裡面的那根箏弦“啪”一聲斷裂了。白月慌張地起身找出一根新弦換上。換弦的時候,斷了的箏弦刺破白月的的手指,殷紅的血滴在箏弦上,和褐紅的鐵鏽相映成趣。

  “對不起,白月。”蕭逸說。

  白月仰起頭,慘白地笑著,“沒事,這根弦細,容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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