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日本已經是三天了,北條乙男如同失蹤了一般,再也沒有一點消息。
杜滸閑著也是閑著,這三天,把個京都大致轉了一圈。
京都於794年定為日本的首都,模仿中國唐朝的長安和洛陽營建而成,修建了眾多莊嚴的宮殿和服侍官廷貴族用的公館。即便在鐮倉幕府時期,日本實質上的政治中心雖然移至鐮倉,京都仍然是最大都市和天皇的居住地。
京都市氣候宜人、風景秀麗,是一個地勢由北向南傾斜,四周被東山、北山、西山山脈所環繞的一個內陸都市。京都市的市區大部分地區都位於京都盆地之內,這也造就了京都市除南方之外三面環山的環境。京都市的北部地區則多為山地,其中較為知名的有大文字山、比睿山、嵐山等。
杜滸在鴻臚寺官員的陪同下,遊遍了京都美景,看完了大街小巷。但三天了,北條乙男卻是毫無蹤影。
終於到第四天時,鴻臚寺的官員通知他,明天要進宮覲見天皇。
好在杜滸是以大國天朝使者的身份出使日本,而日本自古以來又以崇尚中華文明而自居,雖說現如今大宋已是偏居一隅,但大國的氣勢依舊。所以,杜滸並不用去行那繁瑣的禮節去叩拜後宇多天皇。
後宇多天皇今年才十三歲,也是一個小孩,不過比趙昺算起來年齡大點。後宇多天皇是日本第九十一代天皇。父親為龜山天皇,母親是藤原佶子。後宇多八歲即位,由其父龜山上皇執掌院政。所以,在覲見後宇天皇時,杜滸也要拜見龜山天皇。
對於趙昺的親切問候,以及趙昺給天皇的禮物,後宇多天皇很隆重的接受了。但對於杜滸提出的購買和租借佐渡島,後宇多天皇無法答應下來,而龜山天皇也沒有給予明確的答案。這讓杜滸很失望。
但杜滸並不死心,又把臨行前趙昺給他安頓的話重新說了一遍:“天皇陛下,臨行前我皇鄭重囑托千萬給天皇捎個話。蒙元對東征日本並沒死心,現觀蒙元在高麗和江南大造戰船,其目的就是來年為東征日本做準備的。還望天皇陛下警之慬之,以防不測。”
後宇多天皇做為一個小孩,而且是個傀儡,當然沒有什麽高深的主見,而龜山天皇雖然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可涉及到天皇現在是有名無實,說了也不會算數,況且佐渡島現在名義是屬日本,但也是一個較為獨立的諸侯國管轄。好在龜山天皇也是個政治老手,打發杜滸去找幕府商議,把這一矛盾轉嫁到大宋頭上,讓他們去頭痛,從而趁機削弱幕府的影響,何樂而不為?
於是,在龜山天皇的授意下,後宇多天皇原則上同意大宋的購島提議,但還需經過鐮倉幕府的同意才可。這樣,把皮球又踢了回去,讓北條時宗去頭疼吧。
而到了現在,杜滸才真正知道天皇在日本並不是說了算的,許多國家的政策還需幕府點頭才可以最終定下來。
杜滸回到鴻臚寺驛館,氣得大罵北條乙男。其實,杜滸也是冤枉北條乙男。
北條乙男是北條時宗的家臣,這沒有錯。鐮倉幕府現今是日本的真正統治者,也沒有錯。但天皇還是日本的象征,名譽上還是日本的最高統治者。所以,作為別國使者對日本的出使,原則上還是應該引領到京都來,首先鄞見天皇,然後再去參見幕府,這個程序是不能錯的。只不過,北條乙男以為杜滸很了解其中的緣由,所以,也沒有交待,再說,他也是急著回去向北條時宗匯報,安頓好杜滸一行,就匆匆地跑回鐮倉去了。
杜滸一看,在京都也沒有什麽結果,好在有後宇多天皇最終的原則上同意租借佐渡島,心中已經很滿意了,辭別了天皇,在鴻臚寺驛館裡找了兩個向導,再通過趙挺禮找幾個能說上話的宋商,決定還是抓緊時間去鐮倉去見北條時宗。不想,趙挺禮主動請纓,堅決要求陪同杜滸前去鐮倉。杜滸知道他此去也有其目的,並不說破,一行人收拾行李,辭別了天皇,踏上了東去的道路。
京都向東到鐮倉大約近九百裡路,沿途經過名古屋、富士山,最後到達鐮倉。
鐮倉位於神奈川東南部,三面環山,面朝大海,從地形地勢上看,就是一個天然的要塞,鐮倉幕府就位於這個要寨的北面。
北條乙男比杜滸也就是早到了幾天,他得先把自己這次出使大宋的所見所聞向北條時宗匯報,重點還要把趙昺購買和租借佐渡島的提議告訴北條時宗,等幕府拿個主意,然後再去通知杜滸到幕府談判。
然後幕府裡正在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杜滸卻不請自到了。
對於杜滸的接待,幕府中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是大宋乃上朝天國,不遠萬裡派了使者過來,於情於理,都應該高規格接待。這部分人主要是崇尚唐宋文化的文人。他們以會說漢語,寫唐詩宋詞為榮,以彰顯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現在好容易有個天朝宋國的使者來訪,當然要以禮對待了。另一種意見是如對待蒙元使者一般,不予接見或直接驅離,當然,因為顧及日本和宋朝以前的關系,不能像蒙元的使者一樣殺了,但也不能給予好臉色看。這部分人主要是武將,他們還沉浸在“文永之役”的勝利中,認為大宋已被蒙元驅離大陸,而日本卻打敗了入侵的蒙古人,對於過去崇尚的宋朝,現在已不用再去瞧他們的眼色了。這也是與那些個崇尚唐宋文化的文人,針逢相對,爭權奪利。
而北條時宗卻不這樣看,尤其是北條乙男向他陳述了泉州之戰時大宋海軍的強大無比,讓他感覺到聯宋保國的有利一面。而且,北條時宗深受老師無學祖元大師的影響,覺得宋朝即使被驅離大陸,但其三百年的根基放在那裡,大陸上心懷大宋的志士仁人還是很多的。只要大宋強有力的號召,驅逐蒙古人,不能說沒有機會。況且,祖元大師抵達日本後不久,在《鎖口訣》中就寫出了“箭擲空鳴,風行塵起”的戰爭景象,預言蒙古軍隊即將入侵日本。
現在,既然大宋有強大的海軍願意支援自己,這又多了一層保護,而趙昺預言蒙元來年必要二次東征日本,又和祖元大師的預言不謀而合,再有聽到蒙元在高麗和江浙一帶大造戰船,也說明了蒙元滅亡日本的決心。
北條時宗力排眾議,決定召見杜滸。
杜滸看到北條時宗如此的年輕,心裡總是有一種怪怪的感覺:現在這世道怎麽了?當政主國的都是年輕人呀。趙昺九歲,後宇多天皇十三歲,這北條時宗今年也就才三十歲。這樣年輕的一個人,就能把天皇架空起來,把日本管理的有條不紊,看來自己不可輕視。
所以,他一進入大堂,就先深深行一大禮,口中盛讚起來:“上國大宋大使杜滸參見幕府大將軍,並代吾皇對於大將軍的深切問候。大將軍年輕有為,引領日本臣民大勝蒙元,成為日本護國之英靈,為我等敬仰不已,願大將軍繼續操練兵馬,再創蒙元侵略之敵,成為日本國及日本人民的守護神。”
北條時宗沒有想到,這杜滸一進門,二話不說,就是一通讚美之詞。不對,似乎話裡好象有話。
北條時宗接過杜滸隨從奉上的禮物,交由府中內侍收起,一邊說道:“本將軍感謝大宋皇帝之問候與珍貴禮品,也感謝大宋使者不遠萬裡來到我日本國出使。不過,剛才大使似乎話中有話,不知此‘再創蒙元’之意何講?”
杜滸再施一禮,抬起頭來看著北條時宗,故做詫異:“我來之前,吾皇告誡我多囑咐將軍,言及來年五月蒙元必二次東征日本國。吾抵京都時,又聽說將軍曾征集民夫建大石壘牆以防蒙元入侵。覲見天皇時,天皇也對蒙元可能的入侵而擔憂。難道我猜錯了?”
北條時宗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杜滸:“天朝使者何出此言?我大日本國修築長牆,隻為防止海風湧浪侵蝕陸地也。‘文永之役’至使蒙元兵敗而歸,蒙元已知我日本國兵強馬壯,民心眾志成城,蒙元已是膽怯,何故再次入侵?”
杜滸向南拱拱手說道:“吾皇天人也,料事無有不準。吾皇曾再三告誡日本國使者北條乙男,托他向天皇及將軍陳述蒙元二次入侵日本的可能性。我拜別吾皇時,吾皇再次囑咐我等,千萬向天皇及將軍言及蒙元東征之事。吾皇之言必真,將軍不可多疑。”
北條時宗其實對蒙古人可能的二次東征是深信不疑的,但做為一國主事人,他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尊嚴,更不能在自己的手下面前失了自己的身份。這樣的大事,自己承認了,有失威望,不承認,可種種跡象分明預示著蒙古人東征的可能性,他也不得不慎重。但他還是明面上不承認罷了。
“大使此言還需印證。即便是蒙元真的二次入侵我國,我國人民也會上下一心,奮力驅逐蒙元的。大使放心。”
杜滸歎口氣:“吾皇言及必成,還望將軍深思。吾皇曾言之,‘文永之役’果真是將軍英勇,以身率卒,深謀遠慮之功。但吾皇也擔心,如蒙元二次東征時,可還有‘神風’相助?”
北條時宗聽到“神風”二字,已是不再說話,但堂中一乾臣子武將不高興起來,紛紛質問杜滸,更有幾個武將高聲叫嚷:“即便蒙元真能來,我大日本水軍萬帆爭先,必讓蒙元萬船片板無回。”
杜滸一聽,咧一下嘴回應道:“‘文永之役’時,蒙元只是大小船不足千艘,兵力二萬有余,已是破關奪島,登陸日本。況蒙元之鐵炮如雷震耳,你等可有法破解?北條乙男早已見識我大宋海軍神武,更有火炮神器助戰。你等只有聯系我大宋,共同協力,方能破敵於海上。況且,吾皇預言,明年蒙元定會兩路出兵,到時,戰船何止千萬,軍兵必不少於十五萬人。到時,隻日本舉國兵民,何以四面防守?望將軍三思。”
杜滸的話一時驚呆了眾人。雖說這只是預測,可也說的有數有據,再根據日本派遣的眾位武士對高麗和江浙一帶搔擾時打聽到的消息,和杜滸的話一印證,也果然如此。
北條時宗這時也是擔心預言成真,到時,發動全日本兵民抵抗,勝敗真難預料。他隻好問道:“如大使所言,大宋皇帝有何良策?”
杜滸一看,剛才的恐嚇到底還是起到了點作用,現在該給點甜頭,引導北條時宗上勾了。於是,他再次向南拱拱手說道:“吾皇已讓北條乙男捎話帶給天皇和將軍了,想必將軍早有所聞。吾皇早已成竹在胸,就是希望大宋日本兩國聯手,共同抗元。我大宋海軍天下無敵,只是離日本路途遙遠。等聽聞蒙元發兵東征,萬裡趕來,恐有不忍言者之事。因此,吾皇想暫租借或購買佐渡島,先派兵馬戰艦守駐此島,等蒙元一部南侵時,突然發力,必能滅敵一部。然後繞過九州,南下阻敵,必能保得日本無憂,且能毀蒙元戰船,使其短時不能三次東征,也無力再南下侵擾我國。此兩全齊美之計,望將軍三思。”
北條時宗一聽,杜滸還是打得購買和租借佐渡島的主意,一時猶豫不決起來。其實,那佐渡島聽說只是北海之中一小小荒島,可不知這趙昺如何得知?且沿海島嶼眾多,為何隻提佐渡島?
北條時宗想到這裡,命人拿過地圖來,用心看了起來。時間不長,北條時宗從地圖上抬起頭來,招過杜滸指著地圖說道:“佐渡島遠離高麗,更與蒙元千裡之遙。不如,這對馬與隱岐兩島貴國選其一,如何?”
杜滸心想,如從軍事角度來講,這對馬北面就是高麗,而隱岐也離對馬海峽更近,似乎比那佐渡島更有利於海軍就近接敵。 但趙昺再三強調只要佐渡,他哪敢更改趙昺的旨意。眼珠一轉,有了借口:
“對馬距離高麗太近,我軍活動,必被高麗偵獲,使其有所防范,有失我軍襲擊的突然性。而隱岐島雖然居中,但我聽說,那裡是諸多天皇隱居之所,怕擾了諸位天皇的清悠。而佐渡島深居海中,遠離高麗,又不會影響日本本土,即使我海軍駐守,連日本本土臣民也不會探知,更不用說蒙元高麗了。況且,我海軍艦船航速快捷,一旦戰事啟動,一日一夜便可繞過對馬,斷其後路,此為最佳方案。”
其實,隱岐島是幕府流放不聽話的天皇的所在,一旦宋軍真的佔據了隱岐,誰知那些個天皇會不會借助大宋海軍掀起點風浪來。北條時宗也只是試探一下而已,並不真的想把隱岐用做軍事。現在被杜滸這麽一說,頓時不再言語。
對於趙昺的計策,北條時宗還是認可的,何況那佐渡島荒蕪無人,遠離本土,偶有漁民躲避風雨,才會去一兩次。別說租借,就是割讓給大宋,只要能保得日本平安,也是很值得一件事。北條時宗已是從心裡同意了杜滸的提議,只是表面上還要做足文章,不能讓大宋覺得得到一座荒島也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於是,北條時宗借口還需商議,打發杜滸走了。
其實,杜滸已感覺到北條時宗心中已有了主意,只是還需外部再燒一把火,此事方能成功。看來,杜滸還得去拜訪一下無學祖元大師了。想到這裡,杜滸對趙昺的先知先覺,佩服的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