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晚霞把天邊染成一片橙紅。
見高老大和他的人走遠,崔小眠收住哭聲,抓起賀遠衣袍一角擦拭濺在臉上的血,低吼:“下次你不許再往我臉上噴,惡心死了。”
賀遠沒理她,翻身下馬,把那塊掉落在地的藍色綢布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抖抖上面的土。這塊布便是方才用來包那枚玉璧的,玉璧被他輕輕松松就送出去了,卻對這塊不起眼的布如珠如寶。
綢布被他疊好後裝進自己懷裡,崔小眠冷冷地看著他,這才道:“我拚死幫你偷來的東西不是那玉璧,而是這塊包玉的綢布。”
賀遠動動嘴角,似是想說什麽,但卻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這一口血結結實實全都噴到崔小眠新買的棉襖上面,她卻沒有生氣,傻傻地張大嘴:“原來你不是裝的。”
賀遠苦笑:“好徒兒,血是在為師嘴裡噴出來的,要如何來裝?”
賀遠:有個太聰明的徒弟真不是好事,師父口吐鮮血奄奄一息,她卻以為他是裝的。
崔小眠:人品問題啊,狼來了的故事你沒聽過嗎?
其實賀遠的傷是五分真五分假,受了重傷不假,先前在高老大面前噴出的血的確是他用內力逼出來的,但如今這一口卻是實實在在的,全沒有半絲做假。
剛才聽到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崔小眠緊張地向後張望,高老大在時,她並不緊張,雖然賀遠戲份做足,但做了多年搭檔,他瞞得過誰也瞞不過崔小眠,可是現在,賀遠卻是真的重傷。他們騙了一個高老大,再來一個李老大王老大,不但保不住那塊布,就連兩人的性命怕也保不住了。
直到一輛烏篷馬車進入她的視線。她才松了口氣,趕車的就是見過兩次的車把式,賀遠一直沒有說出他是誰,但崔小眠知道,他和那車裡的人,都是賀遠的人。
到得近前,車把式跳下馬車,對賀遠恭恭敬敬地道:“按您的吩咐,阻住了三路人馬,隻把高老大的人放了過來。”
賀遠點頭。抱了崔小眠下馬,對車把式道:“先到桃花城。”
崔小眠知道,賀遠是要先送她回去,從這裡可以抄近路直接到達桃花寺,但如果先回桃花城。那就是繞了一個大圈子。
賀遠傷勢嚴重,雖不致於像在高老大面前裝出的那樣,卻也極是凶險。
她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先去桃花寺吧,你的傷不能耽誤。”
賀遠顯然對她能說出這番話表示很欣慰,小光頭良心未泯。
“路上凶險。為師放心不下,隻送你到城門口,不會耽擱。”
烏篷馬車裡空空如也,沒有上次的那個人,也就是抓玫瑰上車的那隻手的主人。
進了馬車,賀遠的神情便萎頓下來。崔小眠原想問問那塊布究竟是何物,可是看到賀遠這副悲催的模樣,她也不好意思再問了。
以往賀遠也受過傷,但好似都不如這次嚴重,天氣寒冷。他的額頭卻滲出了汗珠。
崔小眠用衣袖擦去他臉上的汗水和血水,感覺他的皮膚涼冰冰的,如同一尊冰雕,沒有溫度,她的心也跟著冷下去。
“你會死嗎?”
“有可能。”
“我還沒有長大,你不能死,你說了再養我五年。”
“......”
賀遠不再說話,半閉著雙目靠著車壁,一動不動,崔小眠卻沒有停下來,她每隔一會兒便貼到他的胸口聽聽,嗯,還有心跳,暫時不會死。
到了城門口,賀遠卻忽然睜開眼睛,把崔小眠嚇了一跳,尼瑪,你這是詐屍啊!
“桃花寺的素膳不合為師胃口,你每隔兩日便做些飯菜給為師送去,如你執意要盡孝道,每日都送為師也不介意。”
......
好吧,這人死不了!
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何況是賀遠這種牙好胃好的禍害。
崔小眠回到家,肥仔正在等著她,它還只有三個月,小小的一隻小毛球,肥嘟嘟的好玩極了。
今天要出去做買賣,提前一天就沒有接餐,晚飯是小丫做的,看到小掌櫃餓著肚子回來,連忙熱了一個玉米餑餑和一碗大米粥,外加兩個鹵雞蛋。
崔小眠和賀遠一樣挑剔,但今天發生的事太多,她又累又餓,風卷殘雲一般把這些吃的一掃而光。
小丫嚇了一跳,話說小掌櫃這個吃飯的勁頭怎和俺哥一樣了呢?
吃飽喝足,崔小眠拍拍小肚皮,這才心滿意足地躺到床上,這一躺不要緊,她的身子就像長了彈簧,忽的一下從床上跳到了地上。
地雷!
這地雷不會爆炸,但卻臭得熏死狗。
一攤狗屎!
“肥仔!”
肥仔狗小鬼大,看到崔小眠發火立刻扭著又圓又胖的小身子不要命地跑。
它在前面跑,崔小眠在後面追,小東西,看我怎麽給你立規矩。
肥仔的四隻小肥腿兒使勁倒騰,崔小眠的房門和賀遠是門對門,賀遠的房門原閉緊閉著,肥仔一倒騰竟然弄了一條縫兒,滋溜一下鑽進去了。
傻狗,以為是他帶你回來就能當你的狗爹了嗎?做夢,他不在!
崔小眠把屋門一把推開,也跟著進了屋,屋裡一片漆黑,她剛想回去拿燭台,後脖梗子便被人掐住了,然後她的嘴也被一隻冰冷的大手捂住。
“賀遠呢?”聲音壓得極低,崔小眠卻是說不出的熟悉,她在刹那恍惚之後想起了這個人是誰,渾身的寒毛根根立了起來。
她“唔唔”了兩聲以示抗議,你丫堵了老娘的嘴,老娘如何坦白從寬。
那人會意,把手從她嘴上拿開,崔小眠大力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嘲諷道:“我師父在時你不敢來,他一走你就來,還好意思問他去哪兒,我師父沒出遠門兒,他喝酒泡妞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宰了你。”
那人不生氣,吃吃地笑著,打著火折子點亮燭台,一張清俊的臉在燭光中呈現出來。
“小鬼頭,這張小嘴這麽厲害,上次你拿走那麽多百年老參,說好做人參燉雞給我,也沒見你給我送過去,賀遠就是這樣教你為人晚輩的?”
這個鬼鬼祟祟藏在賀遠房裡的人,就是一兩銀,幾個月不見,他看上去更加出挑了。好看的男人過了青春期,那魅力是嗖嗖地往上漲,這會兒的一兩銀,既非桃花樹下潦倒的流浪漢,也不是客棧裡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病夫,他黑衣黑發,臉蛋雖不如賀遠標致,卻更多了一分書卷氣,她在穿越之前看過一個電視劇,裡面的壞蛋男配就是這個氣質,當時秒殺了一乾大姑娘小媳婦,搶盡男主風頭。
“賀遠教給你這樣直勾勾地看人嗎?”
一兩銀在家裡忽然出現,崔小眠原本應該害怕的,可是她從骨子裡就不怕一兩銀,如果把一兩銀和《弟子規》《女誡》同時擺在一起,崔小眠肯定更怕後者。
別看給她撐腰的賀遠不在家,她也沒把一兩銀放在眼裡,在悅來客棧,她已完勝!
“大叔,你想吃人參燉雞,好說好說,明日到鋪子裡,我做給你吃便是。月黑風高,你在個大男人的房裡傳出去不太好聽,就算你真有斷袖之癖也要顧忌顧忌,要不你像以往那樣,在鋪子裡將就一晚?”
一兩銀微笑著看著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接著竟哈哈大笑起來。
笑夠了,他才道:“虧你還口口聲聲叫他師父,今日你幫他做了那麽大的買賣,他獨自跑路避風頭,卻又把你一個人扔下,外面都傳你是他的親生兒子,這樣看來倒是不像。”
挑撥離間!我們師徒相愛相殺好幾年,用你主持正義?
“師父泡妞當然不能帶著我,我看家我願意,他二十我八歲,就算我師父硬得早,也不會有我這麽大的兒子吧,虧你還號稱第一殺手,笑死人。”
一兩銀又笑了,那副開心的樣子讓崔小眠想給他用上“哭斷腸”,可是一兩銀的鼻子有病,“哭斷腸”不知對他有沒有用。
一兩銀笑完了,忽然問道:“你想給我用藥,可是又怕那藥對我不管用,對吧?”
泥垢,你這條大蛔蟲!
可偏偏這時, 剛才躲在一邊的肥仔跑過來,竟然極下賤地在一兩銀的褲腿上蹭歪。
她養肥仔才兩天,小東西對她的感情並不深,壓根兒沒把她當成小主人,此時看到一兩銀的腿更粗些,便抓住時機過來抱大腿,果然是狗!
“肥仔,一邊去,當心我把你做成狗肉煲。”
崔小眠一聲吼,肥仔縮縮脖子卻沒跑開,小爪子扒著一兩銀的腿,竟然還想親親抱抱。
“肥仔!”
崔小眠氣急敗壞,一世英明都毀在這條傻狗身上,就在剛才,她還是雄赳赳氣昂昂,可是這條賤狗卻把她好不容易築就的氣場打破了,你丫的跟我都沒這麽親,一兩銀是你失散已久的親爹吧!
崔小眠彎腰拎著肥仔的尾巴提起來,對一兩銀道:“大叔,我師父愛乾淨,不喜歡別人進他屋子,您到鋪子裡洗洗睡吧。”
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