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入水中,初時崔小眠還和賀遠並肩潛行,很快,賀遠拍她一下,便像魚一樣從她身邊遊走了。
崔小眠知道,要行動了。
她伸手入懷,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蘆杆,蘆杆的芯子已經抽出,她將一端含在嘴裡,另一端探到水面上,一個原始天然的氧氣管便做成了。
正午的陽光把水折射成無數個星星,在她的眼前閃爍遊曳,這裡人跡罕至,魚兒並不怕人,在她身邊自由自在的遊來遊去,青綠的水草如同婀娜的少女,在水中盡情揮舞著纖纖玉臂。
崔小眠的臉蛋浸在水裡,江水冰冰涼涼,讓她的頭腦也清明起來,她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林丞相既是普天下首屈一指的大貪官,如今他告老回鄉,黑道白道定是都在盯著他。而他竟然能從京城順順當當地來到這幾千裡之外的桃花江,在他身邊必有高手!
賀遠經驗豐富,這一切他不會沒有想到,肯定早已將林相身邊的高手底細打探清楚,這才制定出這一套方案。
林相身邊的高手不會只有一個,但賀遠卻是一個人!
崔小眠想到這裡便不談定了,賀遠不能死,要死也要五年之後將她養大成人後再死。
這一兩年,她覺得賀遠越來越古怪,似乎有很多秘密,比如他的三哥便是白銀梅花堂的飄把子,再比如一代名僧志覺是他的發小,而他和樂平公主也有著說不清的關系。
可是每每想問,都被一句“小孩子不要多事”給打發到一邊。
這時,一聲長嘯穿過江水落入崔小眠耳中,賀遠得手了!
她飛快地收了蘆杆,像一條小小飛魚,向著大船靠近。
緊接著,又是一聲長嘯,隨著這一聲嘯起。崔小眠看到一個藍綢小包從天而降,她知道,這便是賀遠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東西。
她沒有多想。伸手便將那隻藍色小包納入手中。
嘿嘿,成了!
按照賀遠的叮囑,崔小眠沒有停留,迅速撤退,她在幾塊巨大的礁石後探出水面,這裡與動手的那個拐彎處相隔了半裡有余,她聽到遠處有金屬撞出聲,隱約的,風中還有血惺味傳來。
她咬咬牙,沒有停留。按照原定計劃,在隱蔽處上岸,穿上衣裳,便向二裡外的竹林進發。
她摸摸懷中那已帶了體溫的藍布包包,又想起賀遠叮囑過的:不論何人找你要。你都不要給。
為何賀遠說的是“要”,而不是“買”,莫非他擔心會有人來搶,來騙?
騙是動口,倒也罷了,如若是搶,她一個八歲幼童。如何能不給,還不是要拚了性命保護這東西。
賀遠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怎會如此不愛護生命?
想歸想,崔小眠腳上沒有慢下來,竹林遙遙在望,此時剛過晌午。路上的人多了起來,三三兩兩的過路人,並沒有人回過頭來對崔小眠多看一眼。
竹林青翠,崔小眠置身其中,有幾分歡喜。竹子細細密密。陽光照在竹子尖細的頂端,金燦燦的,如同直立的利器。微風拂過之處,竹子搖曳著翠綠的枝葉,沙沙做響,如同竹濤陣陣。
在林間找了塊乾淨的石頭,她坐下來,這才拿出那個藍布包包,剛想打開來看個究竟,小腦袋上便重重地挨了一記。
“這就打開,你還要不要命了!”冷冷的聲音在她耳邊傳來,賀遠不知何時已經到了。
他披著貂裘,看上去完完整整,但臉色卻蒼白得嚇人。
“受傷了?”崔小眠鼻子靈,已經聞到他身上的血腥之氣。
“把東西藏好,先不要打開。”他就像沒有聽到崔小眠問他的話,眼睛隻盯著她手裡的藍布包包。
看到崔小眠把那包包重新裝進懷裡,他這才道:“東西你先拿著,我要去和尚那裡住幾日,你一個人要小心。”
崔小眠明白,他是要到桃花寺療傷,和尚精通醫術,且桃花寺最是安全。
“我和你一起去,我不想又是一個人留下。”崔小眠的心思就像是個不想離開父母的孩子,上一次賀遠一走幾個月,那種孤苦無依的感覺依然記憶清晰。
“不用,這次我去得不遠,你空閑時做些精致小菜去孝敬師父便是。”
兩人出了竹林,一聲忽哨,烏金便奔了過來,上了馬,崔小眠像往常一樣,剛剛靠向賀遠的後背,他的身子就是一顫,顯然,他的傷在後背上。
崔小眠不敢再碰,只是緊緊抓住他的衣裳,賀遠轉過身,長臂一揮,把她從後面抱到前面,嘟噥道:“笨蛋,那樣你會掉下去。”
看賀遠說話時底氣十足,並不像是受了重傷,崔小眠暗暗松了口氣。
馬頭掉轉,剛欲往桃花城方向走,就見斜刺裡衝出十幾匹馬,為首的一個是個三十幾歲的壯漢。
“我當是誰有那麽大膽,敢在我的地頭做買賣,卻原來是快刀小閻羅。”
賀遠皮笑肉不笑:“高老大,一向可好?這是我從京城一路跟下來的,只是恰好在此地動手,得罪得罪。”
這個叫高老大的,崔小眠也見過一次,還是上次在軒轅城領紅花榜時見過的,沒想到他的地頭就在這裡。
“我和兄弟們是吃過路飯的,不像你快刀小閻羅,做的都是走南闖北的大買賣,今天這樁買賣既然做了,當兄弟的也便不多說了,留下一半,你就走人,那林丞相可是隻肥羊。”
崔小眠暗暗撇嘴,明知林丞相是肥羊,你卻自己不動手,單等別人動手了,你卻來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賀遠冷冷一笑:“高老大,不瞞你說,在下這買賣不值錢,高老大既是要分,徒兒,把那物事拿出來給你高大叔看看。”
崔小眠不明覺歷,但卻又不見賀遠給她暗號,她就在他懷裡,他如果給她暗號輕而易舉,既是沒給,那便就是讓她真的把那物件拿出來。
她伸手入懷,掏出那個藍布包包,包包裡便是賀遠拚死搶回的東西。
打開外面的那層藍色綢布,裡面的東西赫然顯現,竟是一枚碩大的玉璧。
金有價玉無價,更何況這枚玉璧色澤通透,一看便知是好東西。
高老大是識貨之人,不用細估也知道這玉璧的身價,何況以快刀小閻羅這樣的獨腳盜,每做一筆都是精心籌劃的,那林丞相富可敵國,可快刀小閻羅卻隻取這枚玉璧,這其中定有蹊蹺。
“小兄弟,你是拿老哥我找樂子吧,這玉只有一枚,砸了一人分一半,那就一文不值,你是故意出個難題給我,要麽將玉璧留下,要麽把別的物件都拿出來,咱們二一添做五。”
賀遠皺皺眉,竟然在馬背上晃了一下,但還是淡淡一笑,道:“高老大,實不相瞞,我受了重傷,徒兒又小,保不住這個物件,這玉璧乃昔日平田國的鎮國之寶,當日將此敬獻給皇上,以求皇上莫要出兵攻打他們,沒想到卻被那奸相從中做梗,將玉璧佔為己有,平田國被打得四分五裂,直到十年後前王子復國,便出高額懸紅尋回此玉。因而這枚玉璧只要送至平田,便可得萬金。小弟已自身難保,不如你們拿去,到平田拿了這筆賞金,如若小弟這次命大不死,你拿了賞金分我一些便是。”
高老大見多識廣,隻從賀遠的氣色便知他確實是有傷在身,又帶個小徒弟,今日要脫身難於上青天。
而那枚玉璧的出處也說得頭頭是道,不像是假的,再說,這玉璧一看便知並非尋常之物,更何況即使不去平田,單憑這玉璧的成色,也能賣個好價錢。
“好說好說,老哥與小兄弟也算有緣,這個忙我便幫下了,”說著,他對一名隨從道,“老三,你去把那物件拿過來。”
那叫老三的催馬過來,賀遠從崔小眠手裡的藍綢包包裡拿出那枚玉璧,朝著老三扔過去,手上卻並沒有用力道,老三穩穩接住,而隻這樣一扔,賀遠便似用盡氣力,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有些還落在崔小眠頭上,駭得她大哭:“師父,你再挺挺,不要死啊,師父!”
賀遠在馬上已是搖搖欲墜, 他還是強撐著對高老大道:“老哥,我怕是撐不到你拿賞金回來了,林相身邊有高手,這時怕是要追來了,你帶了玉璧快走,這裡有我斷後,萬萬不要將玉璧毀壞,否則兄弟的這條命就白白交待了。”
說著,賀遠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崔小眠對高老大嘶聲道:“大叔,你們快走吧,不要讓我師父死不瞑目。”
事已至此,高老大再不疑有他,衝著賀遠一抱拳:“小兄弟,你這份情義哥哥我領了,你放心,你的老母就是我的老母,你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待哥哥拿了賞金回來,定多燒幾個美女給你。”
賀遠白如金紙,衝他揮揮手,使出全身力氣從牙縫裡崩出幾個字:“快走,不要再說了,我心領了。”
這時,遠處似有馬蹄聲傳來,高老大不想再耽擱,又衝賀遠抱抱拳,帶了眾人疾馳而去。
直到他們走出很遠,還能聽到崔小眠聲嘶力竭的哭聲。
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