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張俊猶在營中怒發如狂。
“好你個嶽飛!不修楚州便罷了,居然羞辱老夫!退保?!難道楚州不修,異日金賊當真不來麽?哼!不保楚州,難道要去保大江?!”
帳中僚屬戰戰兢兢,都不敢接腔。忽聞帳外有人報:“相爺,淮東總領胡紡胡大人麾下來人,有機密事宜求見相爺!”
張俊正在火頭上,破口大罵道:“什麽鳥大人,什麽機密……等下,你道是哪位大人?”
帳中一名僚屬忙接過去道:“相公,是淮東總領胡紡胡大人!”
張俊不由沉吟不語,畢竟秦檜曾經明言,耿著之事即由此位胡大人所揭發,稍一思忖,立時明白這位胡大人地位特殊,倒不好輕易得罪:“既如此,叫來人進來!”
稍過片刻,進來一位白淨漢子,薄面微須,卻是淮東佐吏穿戴。
“小人叩見相爺!”來人進帳,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胡大人差遣小人來,有重要軍機稟報,不知——”
此話未竟,抬眼看了看帳中僚屬。
“無妨,帳中俱是本相的人,不知胡大人派你來,有何指教?”張俊雖然自持身份,卻仍對這秦檜手中的外臣麾下,不敢過於大意,言語中竟然頗為謙衝。
“豈敢!”來人倒也機靈:“胡大人讓小的轉告相爺,明日按部,卻須小心在意!”
張俊一凜,忙道:“此話怎講?”
來人道:“明日相爺所按閱的中軍統製王勝所部,歷來為韓相腹心,前日裡那耿著自行在返軍中,便與這王統製過往甚密,胡大人身在淮東軍中,本要親自前來與相爺共商此事,卻是頗有不便,隻好令小人轉告,只怕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不可不慎。相爺洪福,必能化險為夷!”
張俊揮退來人,舉杯之際,竟然有些手抖。
※※※※※※※※※※※※※※※※※※※※※※※※※※※※※※※※※※※
天明時,張俊在行營中坐定,只等楚州軍中消息。
“稟相爺,中軍統製著人來請,中軍已在較場列隊,專等大人按閱!”帳外小校報道。
張俊微微一笑,眼中厲芒一閃而逝:“嘿嘿,王統製,倒要看你有何花樣!”隨即率所部軍卒赴校場按閱,昨晚早已經和帳下僚屬商議得妥了,只要形勢不對,立即製住王俊,不怕他中軍有何花樣。
“恭迎相爺!”王勝下馬,對浩浩蕩蕩而來的張俊拱手道。
“恭迎相爺!——”
較場中數千軍齊聲大喝,聲勢驚人。
張俊聞聲,見王勝在內,五千余中軍皆頂灰貫甲,刀槍如林,戰意騰騰,不由得心中發悚,對昨晚的計較頓時失去信心。
張俊揮手,讓親隨招王勝到面前,才稍稍放心:“王——王統製,如此酷熱,軍中將士為何擐甲,卻不熱壞了人?!”
王勝一愕:“樞密來點軍馬,不敢不帶甲!”
張俊臉上有些掛不住,雖然也是積年老帥了,這點軍中規矩也是知道的,大凡有臨安重臣到軍中,不免要展示一下軍威,以讓臨安城中的聖上放心,只是輪到自己時,難免心中有鬼,有些心虛罷了,王勝這話得當真理直氣壯之至,張俊一時不好作答,良久才道:“叫將士們都缷了吧,熱得緊!”
王勝雖然不解,卻還是拱手應命:“是!”
中軍一時間盡解盔甲,堆積如山,張俊召王勝隨行按閱,心中大定,卻在大熱的天裡出了一背虛汗:“嚇老子一跳!”
數日後,張俊不再與嶽飛相商,直接下令把淮東軍主力移往*近淮西的鎮江府,楚州城果然隻得少許軍馬駐守,方才從海州渡淮南撤的軍民也被遷往鎮江,一路軍嗟民怨。而淮東軍中最為精銳的韓帥麾下背嵬軍則直接從淮河邊上調到臨安,由殿前司軍節製,保衛行在臨安城!
嶽飛至此,終於知道,“同按閱禦前軍馬,專一同措置戰守”之詔,不過一紙空文,肢解淮東軍早已經是朝廷計議停當之事,張俊不過前來執行而已,讓自己隨行,或許是安撫韓相舊部之心,以免張俊不能孚眾罷了!
六月底,嶽飛在鎮江府見諸事已了,堅決要求返回行在臨安,張俊頗為“不舍”。
“嶽相與張某同按閱江防諸軍,如今尚未過半,如何就要返回行在?何況本相正上書朝廷,欲設樞密行府於鎮江,以便臨江以議戰守,諸多事項均須待朝廷之意,若聖上詔下,你我二人正多事務,如何便得抽身?豈不忙壞了老夫?”張俊送出府時,言語中還頗有見責之意。
“呵呵!相公胸中早有成竹,嶽飛何必畫蛇添足,若是在此間久了,又怕誤了相公大計,還是回行在的好!”嶽飛冷笑,勒馬而去。
張俊在府門久久佇立,面色漸漸轉和,卻拱手往嶽飛遠去的方向道:“嶽相好走,張某不送了!”身邊僚屬愕然,卻見張俊嘴角漸漸翹起,最後竟然哈哈大笑起來,轉身入府去了。
※※※※※※※※※※※※※※※※※※※※※※※※※※※※※※※※※※
嶽飛一走,張俊立即安排麾下諸將,沿江視師,真正開始享受統帥此前嶽、韓、劉、張四帥舊部的樂趣,大江一線,所有軍將,一時都在張相麾下矣!
嶽飛一到臨安,立即上書請辭,要求罷自己的樞密副使之職, 以讓位於賢能之輩,並自請充宮觀職。
“別選異能,同張俊措置戰守。”
趙構念罷,拍案而起:“這個嶽鵬舉!當真不能容人,亦不能見容於人!”
秦檜在一旁,默然半晌,等趙構發怒過後,才道:“陛下,若就此許之,恐怕軍中又有許多變故,不知陛下——”
“擬詔,不允!”趙構喝道,隨後憤憤返后宮而去。
秦檜微微一笑,輕輕揭起嶽飛奏表,看得幾遍,作勢欲撕,卻強行忍住,放回禦案攤開,滿面堆歡出殿,往中樞去了。
“朕以二、三大帥各當一隅,不足以展其才,故命登於樞機之府,以極吾委任之意”。
“今卿授任甫及旬浹,乃求去位,行府之命,措置之責,乃辭不能。舉措如此,朕所未喻。夫有其時,有其位,有其權,而謂不可以有為,人固弗之信也”。
嶽飛覽詔,悲從中來,憤懣滿懷,當即再次奏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