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最終還是以和親結局,那陛下當初又何必北擊匈奴人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屈服,那麽為什麽高祖以後,匈奴始終是我大漢的大患?”陳嬌臉上雖然帶著笑,口中吐出的言語卻是犀利非常,“本宮以為,我大漢和匈奴之間的和平,只能是建立在漢軍的兵威之上,而非一二女子的悲慘遭遇上。不知道,老大人以為如何呢?”
王信沒有想到陳嬌會如此反駁他,頓時有些愣了,他又猛灌了一口酒,說道:“不和親嗎?不和親,那怎麽收場啊?國庫,不是說空了嗎?”
劉徹聽到這一句,可是忍不住了,他向楊得意使了個眼色,說道:“楊得意,蓋侯醉了。你扶他下去吧。”
“是,陛下。”楊得意忙指使幾個小宦官,小宮女將王信帶下去。
王信倒是索性裝醉到底,一路上還罵罵咧咧地說道:“那可怎麽收場啊?”幸而他出了桂宮也不敢再說什麽國庫空了的話,倒讓楊得意松了口氣,不然他可免不了要讓人將這老侯爺的嘴給塞上。到時候,等王信清醒了,這罪名還不是要落到他們這班下人的頭上。
王信走出去之後,劉徹一陣冷笑,原先還算溫和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原本開開心心的慶功宴也蒙上了一層陰暗的色彩。
張湯從頭到尾冷眼看著王信的表演。心中暗道,看來這酒鬼又做了人家手中的刀子了。這般的腦子,這般的身份,倒是把不錯的尖刀呢。隻不知,這一次,到底是誰得利。他的眼睛掃向陳嬌,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麽。卻正好對上了陳嬌的眼睛,陳嬌衝他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倒叫張湯心中莫名驚詫。
對於張湯這個人物,陳嬌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如果說在現在的朝廷中,有誰是最得劉徹信任的,那個人無疑就是張湯。劉徹對張湯的喜愛,從之前為三位皇子選擇的伴讀中有張湯的兒子張賀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而且,假如陳嬌的記憶沒有失誤的話,張湯的兩個兒子在歷史上都是武帝後期一直到宣帝朝的朝廷重臣。
和張湯對視的那一瞬間,陳嬌的腦中閃過了許多念頭,關於張湯,關於他的家族……
陳嬌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轉而注意劉徹的反應。此時的劉徹,臉上已經沒有了宴會開始時的歡愉,他站起身,說了一聲:“今夜先到這裡吧。”
陳嬌和劉徹一走,大殿裡所有的人的臉面也陰沉了下來。在小宦官們的帶領下,這些大漢朝廷的重臣們一言不發地出了禁中。走出宮門的那一刹那,衛青轉頭望了望李希,琉璃盞昏暗不明的燈光映襯下,李希的臉色並不是那麽明朗。衛青馬上感受到了李希銳利如電的目光回視,雖然那人還在城闕的陰影中。
“去病。”看到自己的外甥似乎還在和紀稹說著些什麽,衛青開口高聲喊道。
霍去病聽到舅舅的呼喊,身子頓了頓,向紀稹說了一句,“明日再會”,便匆匆走向衛青的身邊。
衛青看著面色自如的外甥,心中暗暗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去病,今晚到舅舅家來。”
霍去病似也知道難免有這一遭,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接過未央廄的宦官遞來的馬韁,躍馬而上,與衛青並肩離去。
紀稹站在身後,夜風有些涼了,輕輕吹拂在他的身上。他轉身望向李希,卻見他還是一動不動的,兩人默契地相對一笑,各自離開。
最後走的人,是張湯,他站在高高的門闕下,仰望著天際的月光朗朗,臉上帶著笑,渾身上下是一種和他白日的尖銳不相符的溫和。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陳皇后,世事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嗎?我張湯,會看著的。”
……
月光下,安靜的長安城街道上,只有李希所乘坐的那駕馬車在緩緩地行著。在馬車繞過一道拐彎時,一個黑影,從房屋的陰影處,竄入了李希的馬車上,動作迅速,在馬車拐彎剛剛完成時,就結束了。讓人恍然覺得只是一陣風吹過,而馬車上的簾子微微飄動了一下。
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的李希,睜開眼睛,開口吩咐道:“馬上去查蓋侯府,要仔仔細細,將蓋侯府這段時間裡的人員出入都調查清楚。我要知道,到底是誰給蓋侯出的那個主意。”
“是。”黑影蒙著面,低頭應道。
“但是要小心,不要讓陛下的人發現了。知道嗎?”李希說道。
“是,主人。”
“先出手的,到底是誰呢?這一手,的確妙啊。”李希再度閉上眼睛,口中不住地喃喃。
……
“月關,月關,說話,叫姐姐。”
劉葭穿著一襲黃色衣裳,趴在弟弟的小床前,不
喚。但是她所喚的對象卻沒有理會她,猶自在對他I.敞的床上爬著,因為穿的是阿嬌讓人特別製作的嬰兒裝,所以他的活動非常方便,不至於被長袖什麽的絆住手腳,但是這也使得他身上的肥肉變得十分明顯,白嫩嫩地肥肉隨著他折來轉去的動作不斷晃動著。
“不要動了。來叫姐姐。”劉伸手攔住弟弟的去路,嘟囔道。
月關卻也不妥協,先是抬頭呀呀地叫了兩聲,大約是希望劉葭別攔著他,後來看劉葭似乎沒有動作的意思,便皺了皺鼻頭,樣子甚是可愛,只見他調轉身子,向另一個方向爬去。
當劉徹踏入昭陽殿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一副姐弟和樂圖,許久未見的女兒從各個角度截留自己的弟弟,眼看那張肉乎乎的臉蛋已經有了一些抿唇欲泣的影子。劉徹不得不走上前,阻止自己的女兒。
“葭兒,不是說過不要吵醒弟弟的嗎?”
劉葭轉過頭,看到劉徹,立刻笑了,她親熱地喊道:“爹爹。”
回宮之後,劉葭就再也沒有叫過劉徹一聲父皇,而是喚他為爹。而劉徹亦沒有糾正她,有時候,劉徹會想,或許東方朔說得對,自己對這個女兒或許真的有著特別的寵愛在。因為他很清楚,阿嬌最終的原諒,和這個女兒的存在也是不無關系的。
“不是我吵醒的。是弟弟自己醒的。糖糖可以作證哦。”劉拉著麥芽糖為自己作證。
“你啊,還是這麽調皮。”陳嬌在劉徹之後走入殿內,她也聽到女兒最後的辯解,開口說道。
“娘!”劉葭撲到陳嬌裙邊,抱住她的腿,說道,“你和爹怎麽回來得這麽早啊?不是說要給韓叔叔和小舅舅慶功嗎?”
劉徹忽然聽女兒此事,臉色又是一沉,陳嬌早就觀察到他的神情變化了,便低頭對女兒說道:“葭兒,你今晚陪弟弟睡。不過,你們一定要聽飄兒阿姨的話哦。”
“真的嗎?今晚讓弟弟陪我睡?”劉葭頓時興奮極了。
“當然是真的。娘什麽時候騙過你。”陳嬌微微一笑,然後對麥芽糖說道,“糖糖,你要幫葭兒照顧著點月關啊。”
“是,娘娘。”麥芽糖亦是興奮地點了點頭,因為劉葭的離宮而長久無所事事的她,終於再次見到了劉葭,此刻也正興奮呢。
三個孩子在飄兒的引導下,唧唧喳喳地離開了。
四下無人,劉徹坐在月關專屬小床的床沿上,面色低沉。
陳嬌半屈身子,握住他的手,問道:“生氣了?”
劉徹卻是不說話,只是盯著陳嬌的臉,黝黑的眸子裡看不出一絲的情緒。
“不是我。”陳嬌開口說道,心中卻不覺歎氣,他們終究不能很坦白地面對彼此,但是她卻不願意違背自己的誓言,所以她選擇坦白。
“朕知道了。”劉徹握了一下她的手,口中說道。
第七十八章
長平侯府
衛青和霍去病一前一後走入內室,卻看到衛伉正站在裡面等待著二人。衛青臉上略略有些吃驚,開口問道:“伉兒,你怎麽在此?”
衛伉乃是衛青的長子,他之下,還有兩個弟弟,衛不疑和衛登。衛的母親乃是從前平陽侯府的歌女,只是在生下衛伉之後便過世了。 而衛不疑和衛登的母親則是衛青自己建府之後,府中的婢女,機緣巧合下生了衛不疑和衛登,但因其地位低微,衛氏一族始終不曾打算讓前途無量的衛青去迎娶這樣一個婢女。對於他們來說,衛青的正妻之位,奇貨可居,因而這婚事便一直耽擱了下來。
衛青平日忙於軍事政事,對於三個兒子本就沒什麽時間教導。自從為三個兒子一一摸過骨骼,發現他們並不是霍去病那般的練武奇才之後,就更少花時間在這三個兒子身上了。所以,雖然衛伉已經長到了十五歲,但是平素和衛青的接觸卻是太少太少,而衛青也一直將這個兒子視為孩子。今日看他忽然出現在議事的內室,不由得大吃一驚。
“孩兒見過爹爹,見過去病表哥!”衛伉從容地行了一禮,然後起身說道,“孩兒在此,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爹爹……還有,去病表哥。”
霍去病眉毛一挑,直視著眼前的表弟,他並非沒有注意到方才衛伉語氣中的遲疑,但是他現在更好奇的是,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表弟為什麽會用那種不屑的眼光看著自己這個冠軍侯。
“孩兒下午和敬聲表哥去詹事府探望三姑姑,詹事大人讓我轉告一句話給爹爹和去病表哥。”衛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