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炎和北洛的戰爭,不是從東炎大旱,草原劫掠鄰邦屬國,一直侵犯入北洛邊境才打響的。
必須要把胤軒二十二年,風司冥為妻子復仇的那一仗同樣算在內,才是完整的大戰。為妻子復仇,歷時五個月的戰爭,是最終炎洛大戰的前哨。
秋原佩蘭遭遇東炎特有之毒,對北洛或是東炎鴻逵帝,都可以說是一件意外。但由這個意外,北洛真正開始進入兩國大戰的戰時準備——而這個時候,東炎可以說對此還毫無察覺。
或許對於我心愛的、聰穎通透又至情至性的孩子,不應該有這樣的說法。但將妻子遭遇毒手這種大不幸,變成扭轉兩國間力量對比,改變天平傾向的關鍵轉折,確實是風司冥通過這一場“衝動”的復仇之戰,取得的絕大成功。
其一。率領精幹部隊在東炎境內的流動式作戰,給予東炎切實的打擊報復,也試探了東炎的實力。破關闖陣、來去自由的冥王軍給東炎帶來巨大的震撼,回報了當年“玉螭宮之變”後東炎趁機聯合西陵,擊破北洛國門的恥辱,樹立了北洛軍士的信心和希望。
其二。擾亂草原的農業生產。
俗話說“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戰事破壞了正常農時的生產活動,草原本身的生態就脆弱,相比於其他地理條件更加容易受到影響,相應的,也更難恢復。戰爭打的其實是錢糧,“因糧於敵”,《孫子·作戰篇》強調的就是物資給養的重要性。破壞正常的農業生產使得對方大量減產甚至絕產,也就從後援的方面打擊了敵軍,這是風司冥戰爭持續過整個春天的重要因素。
其三。通過騎兵深入驅馳,掃蕩草原腹地的方式,充分了解東炎國內的地理情況,取得第一手地理資料。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東炎一戰,因大旱,在天時方面或許是對北洛是非常有利,人和可能也在很多方向傾向於北洛(當然,主要是指比較靠近兩國邊境、與北洛有相當商貿和文化往來的區域),但是地利一塊,如果不加準備,是絕對不可能佔到上風。雖然各國會彼此有間諜以及密探活動,取得相當多重要的材料,但僅僅如此不可能足夠。何況這一仗絕對要深入到對方腹地,時間之長、涉入之深,以單純的暗哨間諜,必然不能滿足軍征的需要。有目的地取得的資料,對最後戰爭意義是極其重大的。在第四卷下卷中,青梵對冷暖鋒交匯降雨的天氣變化的利用,風司冥取道北方海路的奇襲,軒轅皓在局部地理范圍的水淹七軍,等等等等,都是建立在對東炎草原大環境和當地地理環境的充分了解之上。而這些資料的取得,風司冥一場名義復仇的實戰,無疑是最直接的來源。
當然,這一場在敵國境內的遊動作戰,北洛也了解許多關於東炎各地的布防。雖然在這場戰爭後東炎大幅調整了軍事布置(從一般事理邏輯也可以推測),而且軍事上也一直都有這樣的說法:“不能用上一次的戰術去打下一場仗。”但山川地形,城池位置和重要程度,自然地理因素和已經建設城池的基本情況不會有根本的改變。對於北洛後來的作戰,這些資料信息都非常寶貴。
其四。則是柳青梵與胤軒帝在擎雲宮禦花園那一番長談。通過這一場戰爭摘掉冥王“不敗”的帽子,使敵方對年輕的風司冥產生輕敵的心理,而同時引起北洛軍士同仇敵愾、知恥後勇的心理,磨練其意志,激發士氣,同時更加堅定其追隨冥王的決心。
這是北洛軍製改革後第一次出戰,雖然真正作戰的依舊是風司冥的鐵衣親衛,但無疑問的,這一場戰爭將整個北洛軍隊都震動起來。國內的配合,將士們的用命,軍製改革的實效得到檢驗,北洛軍隊的凝聚力更加加強;同時借著這樣的時機,布置安排相關官員任命,為炎洛大戰做更進一步準備。
一場“復仇”,一箭四雕,從謀篇布局角度,北洛就遠遠走在東炎之前。到此後兩年,炎洛大戰真正開始,必須承認,北洛是挖空了心思,準備著這一場大仗硬仗。而相對的,東炎鴻逵帝雖然素來剛毅強悍,富於侵略精神,但由於分心草原政權內部的爭奪,制度的改變,沒有足夠的準備。所以天災之後,一著錯,步步輸。
另外,就戰事準備,謀篇布局而言,北洛還有一處極重要的手筆。那就是戰爭的外環境,換句話說,西雲大陸的輿論。
雖然說過,對於作者,並不認為筆下的戰爭雙方有正義非正義的區別,但是就戰事本身、戰爭的當事人來說,是否佔據正義一方,是否輿論的傾向和主導,是否符合西雲大陸道德倫理所要求的“禮”,對於戰爭結果也是有非常重要影響的。
西雲大陸是一個講究“禮”的世界。作為禮儀的一個重要環節,在國事往來中,是否講究和遵循傳統共遵的禮儀規矩,尤其是在有矛盾爭端的情況下,對雙方或者幾方誰在上風誰能得利有非常大的影響,甚至可能是決定性作用。各國交往應當依照禮儀規矩行事,否則將受到大陸共同的指責。比如文章當中雖然隻簡單點到沒有詳細描寫,“凡有事作,必先以告”的基本行事規矩,假使沒有完全遵守,即便沒有其他輿論指責,對戰爭本身進程亦無影響,像考斯岱爾這樣的將領內心卻會感覺到有愧。這就是“禮”的存在意義——一種內化的、約定俗成、共同認可的行為規范。
國事交往中,戰爭,可以說是各種往來當中動作最大影響也最大的,自然,規矩也是最多——不過,也是看情況而定,一言不合翻臉就打的也不是沒有,不宣而戰發生其實非常正常,或者說,是可以理解。如果國力戰力足夠打勝的話,守不守規矩其實都是強者說了算。這麽說實在有點強盜理論強盜邏輯,不過近代百年慘痛的歷史教訓,弱國無外交幾個字足以烙進骨頭裡。只是,雖說禮儀規則是勝利者、是強者制定,但作為一般公共規范、國際交往人情行事的基本共識,必然有其普適性和可行性在。所以,遵守這些基本的禮儀、行事規范還是很重要,也非常必要。
文章第一次提到這些禮儀,是在北洛與西陵的蝴蝶谷會戰。蝴蝶谷會戰結束,北洛西陵雙方議和會盟,則是“禮儀”的一次集中而典范的表現。到這一場“探路”的復仇之戰,為妻子復仇的戰爭起因和目的被北洛廣為宣傳,博得大陸諸國廣泛的同情、理解乃至支持,甚至連以賀藍•考斯岱爾為首的東炎將士都因此士氣消沉。而到了最後一戰,北洛更是通過各種手段充分宣傳。東炎因大旱而劫掠鄰國,強權干涉他國政治,甚至直接改換王族統治。雖然這些國家或是藩屬或是依附, 但是在大陸,各國王室同是神明子孫,彼此尊貴並無高下。東炎的行動顯然是違反大陸的一般認知和行為規范。北洛宣傳工作得到各國的反應,尤其是西陵借助大神殿聯合諸國共同討伐的舉動,都是從各個方面確定了北洛戰爭的正義性,為其創造了一個良好的戰爭外環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東炎最後的結局可以表明,北洛良好的宣傳工作,不僅是在輿論精神上,還是在實際戰事中,都真正削弱了敵軍的戰鬥力。
《孫子·計篇》說,“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不算乎?”從前哨戰到戰爭外環境,北洛算得精細,而先期的各種準備,又無不絲絲入扣。加上隱伏在東炎草原內部,卻又被鴻逵帝不斷激發的蕭牆禍根,北洛這一場戰事,或許,當真沒有不勝的道理。
然而盤點一番,卻又忍不住為筆下感歎:讀《左傳》,《吳許越成》一篇,“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每每驚心,而以其執著不懈,大事終成。北洛基礎根本,勝於卑微之越;胤軒帝登基二十五載,而改革亦十年,舉賢任能,勵精圖治,終於一朝而下東炎基業七百年——雖然文成於予手,然而其中辛苦,真我能知?其中計算,真我能盡?其中機緣,真我能悟得?
且作盤點策謀,紀念這《帝師》之中分量最重的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