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一片沉寂。眾人皆在竭力思索應對，尤其是武揚之類對蕭月美色才學仰慕已久的少年郎。但歐陽飛凌的考題實在非同一般，難度太大，一時間，居然冷了場，沒有一個人對得上來。

　李宣冷冷一曬，心道，這不過是宋時佛印禪師考教大文人蘇軾的一個歌令而已，自己在前世，從一本野史雜記上看到了這個典故。

　看到無人應答，歐陽飛凌心裡有些著急，有心要起身換個題目，卻被蕭月死死地拉住了衣襟，“姐姐，莫要再讓蕭月難堪了！”

　楊雲也有些鬱悶，他本來是想借機羞辱一下李宣，結果，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朱瞻基環視眾人，眼睛投向了坐在椅子上微閉雙眼似乎對眼前一切視若無睹的李宣，笑道，“耀祖兄，本宮知你才學過人，歐陽姑娘這一考題，你可答得出來?本宮看你跟蕭小姐，郎才女貌，真是天生的一對呢。”

　戰靈低哼一聲，眉頭一挑，剛要說什麽，卻見李宣霍然站了起來，緩緩走到場中，向朱瞻基躬身一禮，“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李宣不知殿下的身份，失禮之處，望殿下海涵！”

　朱瞻基擺了擺手，“哪裡話，本宮與耀祖兄相識也是一番緣分。看你的神色，這考題必是胸有成竹嘍?”

　李宣淡淡一笑，“回殿下的話，李宣雖不才，但這區區一曲歌令，還難不倒李宣。”

　眾人聳然一驚，紛紛打量起面前這個面容清俊氣度沉穩的高大青年，心裡都在疑惑，此人是誰?不但與太子相熟，還口氣甚大。

　朱瞻基和歐陽飛凌大喜，一起呼道，“快快對來！”

　蕭月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喜，冷豔的臉上微微起了波瀾，交叉盤在雙腿上的兩隻手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李宣冷冷地掃了蕭月一眼，突地朗笑一聲，“可惜，李宣對蕭小姐無意，這考題不答也罷，還是把機會讓給其他人吧。”

　楊雲不屑地一撇嘴，“就你?一個賴在別人家裡混飯吃趕都趕不走的邸報抄手?大言不慚，無恥之極。”

　武揚也嘴角一曬，“既然聲稱能對，又何必故作姿態?”

　李宣冷冷笑道，“如果我對得上來，楊公子又怎說?不如我們打個賭，誰輸了誰學兩聲狗叫離開此地如何?”

　“這?”楊雲猶豫著，心道，此人書法一流，難道還真有些絕世的才學?不對，在場眾人都是飽學之士，皆對此考題束手無策，他一個落魄子弟，混飯吃的邸報抄手，就算是有些才學也絕不會高到哪裡去。一念及此，他猛然拍了一下桌案，“好！一言為定！”

　李宣點了點頭，轉首望向蕭月，冷然道，“蕭小姐，你記清楚了，我之所以要對，不是對你有意，而是為了讓楊公子學幾聲狗叫。”

　蕭月身子顫抖了一下，楊雲怒哼一聲，“廢話少說。”

　李宣快步走到場中的桌案上，揮筆而就。他雙手展開宣紙，展示給朱瞻基。

　朱瞻基起身大聲念道，“野鳥啼，野鳥啼時時有思。有思春氣桃花發，春氣桃花發滿枝。滿枝鶯雀相呼喚，鶯雀相呼喚岩畔。”

　“好！對得好，字更妙！”馬亮高聲叫好，鼓起了掌。

　歐陽飛凌深深地望著李宣，起身拜去，“公子大才，飛凌受教了。公子所對，比飛凌所對更加流暢和貼切。這幅書法，就贈與飛凌珍藏吧。”

　李宣衝她點點頭，伸手遞了過去。歐陽飛凌接過，越看臉上的神色越是驚喜，連連呼道，“公子的書法，堪比我朝第一書法名家林壑如，龍飛鳳舞，剛柔相濟，自成一體，真是罕見的精品之作！”

　李宣似笑非笑地望著楊雲，楊雲神色變幻著，冷傲變成了無盡的尷尬和難堪，當眾打賭如果反悔，他就聲名掃地了。面色鐵青地站在那裡猶豫了半響，他緊閉雙眼，僵在了那裡。

　“楊公子，如何?不過，李宣也不是刻薄之人，你要是反悔不學狗叫，也就罷了，呵呵。”李宣淡淡一笑，走回座位。

　楊雲憤怒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樣，從李宣身上劃過，低沉道，“不就是學兩聲狗叫而已，本公子認賭服輸！”

　“汪汪！汪汪！”楊雲勉強學了兩聲狗叫，羞憤地掩面匆匆而去，連向朱瞻基施禮告別都顧不上了。

　眾人一陣哄笑。

　朱瞻基啞然一笑，“耀祖兄，你也忒損了些。”

　武揚過來深深一禮，“請教這位兄台高姓大名?”

　李宣側身還禮，冷聲道，“我便是那個配不上蕭小姐的牛糞。”

　說罷，刷刷提筆在桌案上寫下了解婚之書，向眾人展示了一下，冷聲道，“蕭小姐，李宣落魄窮困，實在配不上蕭府的千金小姐，此是解婚之書，如你所願！”

　眾人大驚，原來，鬧了半天，他就是那個與蕭月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歐陽飛凌眼中奇光射出，愕然地盯著面色蒼白的蕭月，“妹妹，他就是你口中的那個不學無術、懦弱無能的李宣李耀祖?天哪，妹妹，你可是——”

　李宣看也不看蕭月一眼，向朱瞻基躬身道，“太子殿下，李宣家中還有些瑣事，就先告辭了！”說罷，快步向廳口的樓梯處行去。戰靈也站起身來，追趕而去。

　蕭月呆呆在坐在那裡，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怎麽也想不通，那個一向落魄如喪家之犬、沒有任何一點上進之心的李宣，居然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才高八鬥且書法堪稱一絕的大才子，難道，真的是他故意偽裝而自己看走了眼了?

　想起以往自己以及家人長期有意無意對李宣的冷嘲熱諷和羞辱，她心亂如麻、羞愧萬分——她心中哀歎著，李宣啊李宣，倘若你往日稍稍流露出今天一樣的才華和風骨，蕭月又何至於待你如此?

　歐陽飛凌歎息一聲， 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妹妹，你先回府去吧，詩會有我就可以了。”

　蕭月麻木地站起身來，在眾人的注視下，從桌案上顫抖著手拿起李宣寫下的解婚之書，異常失神落寞地走下樓梯，與早已等候在畫舫外廊的青梅一起下得畫舫，沿著秦淮河畔默默走著。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我剛才看到那個廢物李宣了。”青梅上前去攙扶住蕭月。

　“閉嘴！”蕭月突地厲聲斥道，緊接著發出一聲尖銳的哀鳴，俏臉扭曲著，神色痛苦，兩行清淚津然而下。身子晃了一晃，她一陣頭暈目眩，天地劇烈地傾斜起來，翻滾起來，兩腿一軟，噗通一聲坐在了堤岸上。

　清冷的秋風吹拂著她的臉頰，望著在斜陽的余暉下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她閉上眼睛，任憑淚水傾瀉而下，口中喃喃自語——“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識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刻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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