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這個名字一公布,全場先是低呼,而後才猛烈的拍著巴掌。
周星弛有片刻的恍神,隨即細細的撫平衣服,站起身。劉德樺跟他關系最好,緊緊擁抱了下,張雪友雖然失落,也與他擊掌祝賀。
褚青一邊偏腿讓位置,一邊伸出手,道:“恭喜!”
周星弛微怔,又抿嘴笑了笑,和對方握握手,小心並歉意的擠過長長的坐席。待站到寬敞的通道時,全身方松緩下來,快步走向舞台。
他今年四十歲,終於登上了榮耀巔峰,但是,他已不能笑得仿若喜劇之王,即使在領獎台上……他木訥,呆板,疲憊,還有點無措,使得旁邊氣場逼人的梁佳輝,更像是一位新科影*帝。
周星弛接過獎杯,咳了下嗓子道:“謝謝,謝謝學友哥,華哥,青仔,劉曄。呃,請容許我嚴肅少少,說說我的第一次。”
“哈哈!”
底下響起一陣輕笑。
他仍然面色沉穩,慢,且清晰的開口道:
“多謝已故的李小龍先生,因為當年迷戀他的電影,所以立志做演員;多謝tvb訓練班的兩位老師,因為他們,我才知道什麽叫做演技;多謝監製林麗珍,因為她發掘了我去做兒童節目;多謝李添勝給我拍第一部電視單元劇;多謝劉嘉豪,給我拍第一部古裝劇;多謝李修賢給我拍第一部大型電影;多謝萬梓良、李力持、吳孟達給我好多演出上的鼓勵,多謝大會,多謝廣大的觀眾。”
“嘩嘩嘩!”
掌聲如潮,眾人心思各異,感慨相同。
進行到這裡,結局明朗,估計大家都有譜了。果然,接著的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獎。毫無意外的頒給了周星弛。
《少林足球》於近兩年的香港電影,已經成了打不死精神的化身,它刷下了六千萬的歷史票房,它讓許多不再看本地片的觀眾重新走進了影院。
評委們明智的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把最多最好的獎杯全給了《少林足球》,不是獎勵它有多精彩,而是獎賞它的莫大貢獻。
吳思遠辭去金像獎主席時,曾說過:我們早就荒蕪,再熱鬧的頒獎都是一個假象。
正如他一樣,很多為香港電影奮鬥十年。二十年的老家夥們,終於累了,倦了,心灰意冷。如果你不懂他們的失落,你就無法理解《少林足球》對香港的意義。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待見他們的這種情懷,尤其是那些失敗者。
十項提名的《藍宇》居然一無所獲,讓張詠寧非常非常的憤懣,忍不住噴了句:“赤*裸裸的地方主義!”
“……”
關金鵬聽到了。但他沒法反駁,他自己也是陷入這場集體懷舊與傷感的參與者。人生最無可奈何的,或許就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心中的美好世界,一步一步垂簾落幕。
典禮至此結束。若說感覺比較愉快的,應屬那些內地的記者們,暗暗拍著胸脯:幸好幸好,褚青沒拿影*帝。不然自己都不曉得幹嘛來了。
至於頒獎後的晚宴,褚青沒去參加,只是跟劇組成員在酒吧裡喝了半宿。
張詠寧的情緒很激動。罵罵咧咧個不停,阿關就在邊上勸。他負責安慰蘇瑾,人家也挺鬱悶的,不僅沒獲獎,還被當場開涮,變成了嘻笑對象。
因此,她對香港同行的印象也蠻不好的,覺著特自大,盛氣凌人。
第二日下午,褚青送走了夥伴們。
對他而言,意味著從2000年底開始,到2002年四月尾聲,《藍宇》的這段故事已經徹底了結,不會再有任何波瀾。
…………
汪朔在《無知者無畏》裡,曾經把金庸、瓊遙噴得欲仙欲死,但他對香港電影卻讚譽有加,還特別提到了一部片子,這廝的評價極高:“那部《飛一般的愛情小說》,導演不知是誰,好看的不得了,手法之流暢詭異,大陸年輕導演倒顯出笨,拍東西太使拙勁兒!”
這位導演,叫葉瑾鴻,做過阿關的副手,非科班出身,混跡多年,等自己真正當上導演,已是1997年的事兒了。
他拍了三部戲,《飛一般的愛情小說》、《半支煙》和《薰衣草》,口碑頗佳,很受年輕人喜愛。
《一碌蔗》是第四部作品,跟《半支煙》的調子相同,將背景放到了七十年代,表現對過去的回憶,以及尋找。
尋找什麽?
當然是青春了,少年!
五月初,長洲。
位於大嶼山和南丫島中間,距香港約10公裡,人口3萬左右,算相當稠密的一個地方。島上住民以捕魚和造船為生,近來旅遊業也發展迅猛,各項基礎設施完備,有個挺庸俗的說法,大概叫:世外桃源。
話說金像獎結束的這十幾天裡,褚青一直宅在家研究劇本,故事結構很簡單,主題就兩個字,懷舊。
他演的角色叫阿凡,高個子,有點黑,很瘦,性格略帶傻氣。
他開始還挺擔心的,因為沒接觸過這種時代背景和生活環境,自己可是在內陸地區長大的。但仔細剖析之後,發現居然也會產生強烈的共鳴感。那一幕幕的畫面,與自己的記憶是如此相似,這就有太意思了!
可以說,電影還未開拍,他全身的神經已經調動完畢,噴薄欲出。
“青哥!”
陽光刺眼,黃又楠頂著一頭複古的卷發湊過來招呼,態度恭敬。
丫是男二號,妥妥的新人,此前僅拍了一部片子,就是《香港有個荷裡活》裡跟周公子啪啪啪的那位。
“嗨,阿楠,接著!”
褚青剛削好了甘蔗,隨手甩了過去,又拈起一根,右手執刀,刷刷的開始削皮。
黃又楠邊啃邊看他動作。見那一刀刀下去,不差分毫的剝掉外皮。僅僅十幾下,一根長長的白杆子就成了形,光滑平整,連點毛茬都沒有。
“哇,青哥,你以前賣蔗的咩?”那小子不禁驚歎。
“少來!我足足練了一個禮拜,削廢的就好幾筐。”
褚青笑道,自己攥在手裡,哢嚓咬了一大口。隻覺滿嘴甜汁,讚道:“嗯,長洲的甘蔗果然不錯!”
倆人呆的這片兒,是島上的中心街區,窄窄的巷子,密布著低矮的商業鋪子。而他們身後,便是僅有的一家古董戲院,掛著幾十年的塵埃滄桑。
電影的美術指導是奚仲文,香港頂級大牛。在他的布景下,本就樸實傳統的小巷,瞬間還原成過去的樣子。
牆壁上的斑駁圖案,米鋪挑著呆板的青綢布幌。還有玻璃櫥窗裡的一雙雙老鞋子,以及戲院門口微微泛黃的《精武門》海報……
奚仲文功力畢現,片場真實的嚇人,劇組裡有不少從那個年代過來的大叔。見了紛紛感歎,順便抹一把歲月無情淚。
“哎,青哥。什麽時候上島?”黃又楠啃完了甘蔗,無聊的問道。
“後天吧,還沒到她們的戲。”
褚青感覺有點熱,遂扯了扯衣領,笑道:“怎麽,你喜歡她們?”
“是啊,現在香港的年輕人誰不中意她們?”那貨談起姑娘來,整個人都在發騷,問:“我喜歡阿sa,性格超讚的,你呢?”
“我,我……”
他剛想說哪個都沒看上,黃又楠卻急急的接過話茬,道:“啊,我明白,你肯定喜歡阿嬌!”
“嗯?你怎麽知道?”他納悶。
“我身邊的朋友都中意阿嬌的,長得漂亮嘛。”
褚青撇撇嘴,我特麽又不是陳老師,中意個毛線!
……
“甘蔗啦,來買甘蔗啦!”
戲院前的小攤子,褚青和黃又楠賣力吆喝著。中心街區本就熱鬧,群演遍地都是,只需要安排一下走位就ok。
兩秒鍾後,一輛自行車入鏡,騎車的哥們掃了眼後座,那上面綁個用布蒙著的盒子。
褚青倆人對視一眼,賊麽兮兮的笑了笑,閃身就跑,留下老奶奶跺腳罵道:“臭小子,你又去哪啊,快回來幫忙!”
“哢!過!”
葉瑾鴻回放了一遍,覺得尚可,便揮手示意。
這是開機的第一場戲,比較簡單,但下面的就重要多了。隨著導演喊哢,道具組的兄弟們立馬推過六輛舊式自行車,灰土土的還帶著大燈。
攝影師也迅速爬上小貨車,架好機器,調準焦距。
葉瑾鴻親自過去排位置,褚青打頭,黃又楠稍後,剩下的四位路人甲乙丙就隨意了。主要得把他們的空間留出來,不能太擠,也不能太散,這樣看著才舒服。
這段戲需要坐車跟拍,所以速度必須保持協調,一幫人試了十幾次,才勉強達到同步效果。
“ready?ready?”
導演又擺弄了一圈,感覺差不多了,遂轉身高喊。
“攝影ok!”
“錄音沒問題!”
“車輛正常!”
“!”
啪地一聲打板,褚青使勁一蹬,車子嗖地就竄了出去,黃又楠和小夥伴們緊隨其後。
他好久沒騎過自行車了,感覺特歡快,由於蹬得太用力,以至於身子完全前傾,兩個肩膀高高低低的不斷抖動。
黃又楠這一秒在後面蹭他的輪胎,下一秒又跑到他旁邊踢一腳,褚青也揮舞著拳頭,倆人一路打打鬧鬧。
載著攝影師的貨車勻速前行,鏡頭忽而拋遠,忽而拉近,忽而釘在他臉上,給個清楚的特寫。
那張臉,咧嘴,大笑,沒有任何表演痕跡,無比的輕松自在。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他騎著車去上學,天氣很熱,滿頭的汗,書包一顫一顫的拍著胯骨。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他騎著車和哥們去壩上,吹著口哨,唱著歌,雪白的柳絮亂飛。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他騎著車,載著姑娘,滿世界找一家可以消費得起的飯館。
……
t恤,短褲,膠底的廉價球鞋,肆意張揚,呼嘯而去。
穿過濕漉漉的石板街,穿過青磚綠苔的村屋,穿過盤根糾纏的大榕樹,穿過擺著零散小食的雜貨鋪……最後,嘎吱停在一棟時髦的洋樓前。
大家齊齊回頭,瞧著二樓陽台晾著的白色小背心,還有黑色的胸*罩。
“哇,好厲害!”
“真的好大!”
“比你媽的還大!”
“要是可以看見這妞兒, 用她那雙玉手,輕輕的收進去,絕對爽死了!”
褚青一腳撐地,右手不安份的揉著胸口,憨憨傻傻又滿心期待,笑道:“喂喂喂,再等會兒,再等會兒!”
陽光下,樹影斑駁,六個年輕人倚車回望,看著那陽台發呆,似在幻想著,從屋子裡將要走出來的女子:
她是大波細腰呢?
還是長發文靜呢?
亦或是活波可愛?
……
所謂青春,大抵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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