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對方的大刀一砍過來……對、對,他這麽砍……一砍到你身上,你就……哎呀,錯啦!”孔儒餓著肚子,耐著性子給那個群眾演員講解道:“不對!不是象你那樣假模假式的往後倒,那都是國產電視劇騙小孩的。導演強調這個戲的戰爭場面要真實……真實懂不懂?就是逼真,就是象!他砍過來……你看,這樣……要僵住,好象真的被砍中了……你想想一把菜刀剁在排骨上,卡在骨頭上的時候,那塊肉是不是頓一下?對了……就是這樣,對……頓、頓一下,臉上要有痛苦的表情……對、對!對了對了……很好,就這樣……”
孔儒連說帶比畫,終於把最後一個動作也說完了,武行們和群眾演員們齊聲鼓掌??這是劇組的習慣,表示感謝尋演。孔儒揮了揮手,淡淡的道:“耽誤大家吃飯了,別鼓掌了,我又不是導演。”
說著他就往人圈外面走,邊走還邊回頭不放心的交代正在比量距離設置機器的錄音組收音師道:“下午你注意把收音杆降低一點兒……就是最後那個鏡頭,砍人那個……沒事,那是個近景,不會入畫的……就是要錄刀看在骨頭上的那種感覺,蓬蓬響,很空洞又很滲人的那種……咦,不對!”
孔儒自顧自的說著。又回頭叫住那幾個剛要散去地群眾演員,道:“你們道具服裡都掖了什麽聲音,為什麽鐵片砍在身上是那個聲音?”
幾個群眾演員一起停下來,有人就笑著說道:“是鋁片。聽說是那個大明星周小姐跟導演建議的。”
孔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拿一片來我看看?”
幾個群眾演員紛紛從衣服裡抽出道具鋁片來。肥強走過來笑道:“周小姐想的這個辦法真好,刀砍在上面響聲特別大,好象真砍在人身上一樣。”
孔儒抬頭瞥了他一眼,順手接過一個鋁片,拿食指關節在上面敲了敲,聽了聽聲音;幾個武行還在一旁漫不經心地開玩笑,孔儒怒道:“不許出聲!”
安靜下來之後,孔儒把鋁片塞進一個群眾演員的胸口,讓另一個武行拿起刀去砍鋁片所在的位置。他自己湊近了細聽。
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搞什麽,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
那武行一連砍了三四刀。每次的聲音都不太一樣,不過大多數時候聲音有點脆,有時甚至有“叮叮叮”之類的銳響。
孔儒皺了皺眉頭,又把鋁片抽了出來,大聲道:“好了。大家快吃飯吧!”
也不跟大家解釋什麽,快步就走了。肥強和武行們不高興的撇撇嘴,小聲的埋怨道:“癡線!”幾個群眾演員更是老大不高興。紛紛議論道??
“這個什麽鳥人,比導演還牛B。”
“就是,大中午不讓吃飯,拖到這時候才叫散,人家其他人早吃完了。”
“操,裝得好象很神叨一樣,不知道搞什麽鬼……”
“好了好了,都快吃飯吧,休息不了多久又要開工了!”肥強不耐煩的對大家喊道。領著武行們取盒飯去了。
……
導演車上。
易青和孫茹、楊嫻兒正在一邊吃飯,一邊談論孔儒的事。
楊嫻兒聽易青講完了楊再興的故事,饒有興味地看了看這個已經跟自己血脈相連的男人。想起當年剛認識的時候,兩人一言不合,在學校開沙龍比賽地事;還有當初易青誤會羅綱的那件事,還引起了父親楊首長的不快……時間過的真快啊!
沒想到今天的易青,變化這麽大。不但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而且大度沉著,想問題也比以前深遠和全面了,懂得放棄自己個人地小恩小怨去經營大的事業,想想當年他還是楞頭小子的那個衝動勁兒,真是恍若隔世。
想到這裡,楊嫻兒冷不丁呆呆地說了一句:“不知道咱們念青長大了是不是也和你那時候一個樣兒?”
易青聽她一說,也想起兒子來。自己和楊嫻兒還有依依、孫茹這兩個乾媽都不在小念青身邊,而且以往念青一直都是小意帶著的,現在小意要拍戲,念青整天跟著楊仲那個五大三粗的舅舅,不知道能不能習慣。
孫茹看看他們兩個,呵呵一樂,剛想安慰他們兩句,突然看見一個劇務踉踉蹌蹌的就跑來了,氣喘籲籲的道:“不好了,導演。孔……孔製片跑去錄音組去了,大呼小叫的,好象要跟何老師吵架了!”
易青和孫茹一聽,嚇了一跳,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劇組內部不團結;孔儒以往給華星公司的這些元老留下的印象特別差,要是舊怨添上新仇,以後就更難合作了。
易青和孫茹連忙放下筷子和飯盒,跟著那個劇務緊趕著往錄音組而去。
三人剛到錄音組地那輛大車前,就看見孔儒和何風兩個人在一堆器材後面一句比一句大聲的不知道爭執著什麽,孔儒還舉著把亮晃晃的道具大刀在何風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比比劃劃的。
孫茹嚇了一跳,連忙跑上前去,道:“孔大哥,何師兄,你們先別吵,有什麽事慢慢……”
何風剛要埋頭下去弄器材,聽孫茹這麽說,愕然抬頭道:“吵?吵什麽吵?誰吵架了?”
易青一聽何風這麽說,立刻放了心,馬上回頭去看著那個劇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瞪得那人心虛的跑開了。
看來孔儒跟劇組裡好多人都處的不是一般地差。連這麽個小劇務,都想著下一個“陷阱”害他一下,明明沒什麽事,故意要說成是孔儒去找何風吵架。
但是看孔儒和何風的這個激動的架勢。膽小的人看到了以為是吵架也不希奇。兩個人做起事來都搶著說話,一嗓子比一嗓子吼地大聲。
孔儒見到易青和孫茹過來了,只是抬了抬眼睛,連點頭打個招呼的意識都沒,只顧衝著何風嚷道:“好了沒有,這麽慢!別告訴我弄不出來啊,那樣我可真跟你吵架!”
“好了!”何風抬頭高興的對在場的人吼道:“全部不許出聲兒!”
接著他擰開了連著電腦的讀音器,卡著同步聲帶的機器轉了起來,擴音喇叭裡傳來一種接近失真的“空空叮……”之類的聲音。
易青一聽就覺得這聲音熟的很,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這是孔儒已經忿忿的叫了起來。道:“我聽說華星每個組領頭地人都是高手啊!在電影學院的時候就聽過你何風的大名,怎麽你就這麽點兒本事?真沒想到你對自己要求這麽低,這種效果你也能接受?沒想到你能容忍這麽假這麽爛地聲音!”
何風叉著腰。一點生氣不高興的樣子都沒有,突然伸手一拍孔儒,道:“對!還是你想的細,是我太狙心了。”然後他衝著手下的錄音師大吼道:“洗掉!把前面幾場收到的這種聲音,凡是同頻率地通通給我洗掉。重新弈!”
易青悄悄問旁邊一個錄音師道:“這個到底是什麽聲音?”
旁邊另一個錄音師答道:“前幾天拍對殺的戲的時候收回來地聲音,就是刀砍在人身上的聲音……”
孔儒在旁邊不滿的叫道:“這是砍人嗎?我看是打鐵的動靜!”
易青和孫茹駭然對望了一眼,原來剛才何風三兩下就從半成品的毛帶裡把孔儒指定要的某一種聲音給找出來了。這種能力也太變態了吧!可就是這樣,孔儒居然還嫌慢……
“又是一對瘋子,”孫茹搖頭歎道:“變態啊,咱們公司出了個你和依依還不夠,現在又出了這麽兩個專業瘋子,天哪!”
現代電影一般都是現場收音,就是在拍攝的現場用專業的收音杆伸在演員頭頂上把片場的聲音收回來,現場露地這條聲帶,也跟拍出來沒剪輯的膠片一樣。行話叫“毛帶”。這套毛帶裡面不止有演員的對白和劇情相關的聲響什麽的,其他什麽千奇百怪的聲響都有。比如拍戲的時候有陣風吹過,有輛車經過、天上過飛機、持收音杆的師傅打個嗝或者放個屁,全部會被高敏感的收音麥克給錄進去。
然後,等到將來電影成片剪輯的時候,錄音師再根據剪好的帶子做出成品的聲帶——把毛帶裡需要的聲音效果留下,不需要的洗掉,再配上電影音樂創作者的主觀音樂、音效、背景歌曲什麽的,做出來的成品就叫放映聲帶。最後把衝洗出來的熟膠片和放映聲帶洗在一起,一條影像一條聲音,兩條帶子同時放並且洗在一起,就做成放映用的膠盤,然後送往電影院放映。
何風能從幾千幾百種千奇百怪的聲音中把孔儒指定的某一種聲音很快找出來,那是他的本事過硬;但是要把這種聲音從整條毛帶裡洗掉,這工夫真是夠細夠麻煩的,至於說還要弄一種新的更準確的聲音再揉進去補齊毛帶,那更是工程浩大了。
錄音組的人聽何風這麽要求他們,臉都綠了,這樣又不知道要熬幾個通宵了。一個錄音師抱怨道:“這種聲音去哪裡找嘛!您要是能找到這種聲音,我們就動手做。”
何風怒道:“告訴過你們多少次,別跟我說辦不到!”
易青和孫茹樂了,這不是孔儒的口頭禪嗎,怎麽何風這麽快也學會了?
孔儒又拿起鋁片和刀敲了敲,聽了聽聲音,然後胸有成竹道:“我能找到這種聲音,你們先做準備吧,我負責把這聲音找來。”
這時候旁邊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整個劇組起碼有一半人聽見這裡大嚷大叫的紛紛跑了過來。一個場工起哄似的笑道:“有什麽了不起的,找半扇豬肉來拿大刀使勁剁,然後再錄下來不就結了,還能給咱們改善改善夥食,來頓野外烤肉吃吃。”
在大家的一陣哄笑聲中,所有錄音組的錄音師非常不屑的撇了撇這位仁兄,一副懶得理你這種外行的模樣。
一個錄音師做了個鄙視的手勢,對那人叫道:“要是想要電影裡出什麽聲兒,就到現實裡找來錄一錄就行了,那咱這個電影錄音這活兒不是太容易幹了嗎?你當混飯吃是容易的啊?這可是技術活兒……”
大家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電影裡的音響音效,粗括的分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主觀音響,一種是客觀音響。
比如給電影配的音樂、歌曲,還有一些特定情況下需要放大、誇張、扭曲、變異的聲音造型, 都屬於主觀音響;顧名思義,主觀音響就是電影故事情節裡的現實環境、客觀環境裡實際不會出現,而創作者為了實現某種藝術效果而刻意人為的添加或改造的聲響,就叫主觀音響。
由此可知,客觀音響指的就是電影設定的故事情節所處的環境中客觀存在的聲音,直接在拍攝的時候錄下來就能用的,屬於客觀音響。
象孔儒和何風需要找的這種刀砍在人身上的音響,是為了達到易青提出的突出戰爭殘酷性,給觀眾逼真的近乎驚悚的感覺這一導演目的,而需要刻意放大和誇張的聲音,屬於主觀音響。如果用剁豬骨頭的聲音來代替這種效果,恐怕在影院現場就會出現喜劇的效果了——因為那樣觀眾經過器材後再聽到的聲音一定是失真後的類似剁餃子餡兒似的聲音。
所以一開始,依依才給易素出主意,在演員身上放鋁片,但是效果怎麽樣,現場拍的時候誰也沒注意,這聲音現場基本就聽不到。要不是孔儒心細發現,恐怕何風也得等到拍攝過一大段落,回頭整理毛帶裡的聲音素材的時候才能發現。
孔儒旁若無人的站在那裡想了想,突然分開人群,誰也不搭理的走了。現在他的眼裡,除了電影和工作,恐怕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