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了,出來了。”
婚紗店裡的女店員欣喜的對華雲豐說道,一面迎了上去,替華雲清整理著裙角,一邊由衷的讚美道:“華先生,您太太的氣質真是太出眾了。”
華雲豐凝視著一身白色婚紗的華雲清,忽然眼角有些濕潤——他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
想起二十幾年前,孫雲博迎娶華雲清的那天,他足足的灌了自己三壇黃酒,單槍匹馬殺入潮州幫的酒樓,把正在為小兒子慶生的潮州幫老大一劍穿喉,砍死捅死幫眾無數,然後為逃避警察的追捕,遠走阿根廷避難——當孫雲博挽著他的初戀摯愛走進禮堂的時候,他正躲在悶熱腥臭的船艙裡,忍著一身傷痛獨自飲淚……
一切恍如昨日歷歷在目。本該屬於他的東西,終於全都拿回來了。
“豐?”一聲輕喚打斷了華雲豐的思緒,華雲清微笑著望著他,嗔道:“呆呆的盯著人家看什麽?怎麽不去試禮服?”
“哦,是是是。”華雲豐赧然應道,這兩天也不知怎麽的,自從解決了馬火旺之後,總覺得心神疲累,神思不寧的,他振作了一下,笑著迎上前去,牽著華雲清的手,滿意的拉著她轉了一個圈,輕聲道:“你還跟十八歲的時候一樣。一樣那麽美。”
華雲清低下頭去,低聲道:“胡說什麽。女兒都不止十八歲了,在這兒說什麽瘋話。”
華雲豐哈哈一笑,正要打趣兩句。忽然笑容一凝,望著面前地鏡子止住了笑容,瞬時間臉上陰雲密布——她在鏡子裡看到了一張臉……
馬麗麗一身性感之極的黑色蛇皮裝,叉著腰站在婚紗店的門口,挑釁式的盯著華雲清看;畫著豔麗地煙熏妝的臉上掛著一個輕蔑而邪惡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翹到一個奇怪的弧度,讓人望之心寒。
華雲清毫不畏懼、毫不避忌的迎著她的目光,凜然昂起了一如天鵝般雪白的驕傲的脖頸,目光聖潔而端莊,如兩道冷冷的冰峰。刺得馬麗麗一陣愕然的心虛。
華雲清知道,是誰毀了她地家。
華雲豐清了清嗓子,叫過店員讓她帶華雲清去休息一下;隨後定了定神。轉過身來若無其事的打了個哈哈,對著馬麗麗笑道:“麗麗,這麽巧啊?”話一說完,連自己都覺得這個打招呼的方式非常蹩腳,心裡也沒來由地生起氣來。他實在有點不知道怎麽處置馬麗麗才好,畢竟她幫他打回了天下。
馬麗麗象一隻受到了攻擊的母貓一樣,氣得渾身顫抖。她怎麽也沒想到。一向在眾人眼中柔弱怕事的玻理美人兒華雲清,居然敢毫不回避的直面自己的挑釁和敵意;而且,她眼中地不屑和傲慢,幾乎和她的丈夫孫雲博當初的態度一模一樣——那簡直是馬麗麗最大地噩夢!
“你……你真的要娶她?”馬麗麗顫抖著指著華雲清,聲音象撕裂開一般從嗓子眼兒裡壓了出來,道:“她可是孫雲博的女人!”
華雲豐的臉瞬時變得鐵素,他絕對不想在這個時候這個場合,聽到這個名字。
他冷冷的打量了一下馬麗麗,冷哼了一聲。沉聲道:“跟我過來。”
說著,他左右看了看,店裡也沒有別的地方,他想了想,昂首向男試衣室走了過去。
這是一間大約三十青米的專業大試衣間,設施豪華;進得屋來,抬眼可見的,三面牆上鑲著六面全身穿衣鏡,可以保證客人能清楚的看到一件禮服穿在身上後前後左右各個方向地視覺效果。
馬麗麗激動的有點腳步虛浮,緊緊的跟在華雲豐的身後,進了房間。
轉身一關上門,她就迫不及待的叫道:“豐哥,你是有苦衷的吧?你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女人對不對?是為了宇通股份的事嗎?有什麽事能跟我說嗎?你不是說我是你的知己嗎?你最近怎麽都不找我了呢?”
華雲豐吃驚的望著馬麗麗,他實在想不通這個女人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在有些事情上,她能夠聰明狡猾到令人心悸的地步,可是在某些方面,她卻幾乎是一個白癡呢?
他想不通這裡面的道理。他也不願意想了,因為他已經不需要她了。他現在只知道,馬麗麗對他的這種態度,讓他非常的惡心,惡心的想吐——那一聲“豐哥”叫得他渾身的寒毛全都炸將起來了,簡直讓人想一腳踹在這個女人臉上。
“以後我的事情,你少管。”華雲豐盡量忍耐著,低聲道:“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行了!你的功勞和貢獻,幫會不會待薄你的。”
“我不是說這個!”馬麗麗歇斯底裡的叫了起來,她向前邁了兩步,逼視著華雲豐,帶著哭腔道:“你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對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說過,我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我是世界上最聰慧的女孩子……你還說,只要我和你一起,就能成為最好的搭檔,因為我會是一個非常好的賢內助……你說過,這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幫到你,你永遠也不會和我分開的……你說過的,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嗎?你說過的,你說過的,你說過的……”
華雲豐向後退了兩步,*在鏡子上,啼笑皆非的看著涕淚齊下的馬麗麗——這個瘋女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他當然沒忘了。當初,他在心理專家那裡做足了三周的準備功課後,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下。和這位孫雲博手下的乾將在酒吧“偶遇”,並且在一夜風流之後,勾得她盡情傾吐出內心地苦悶——他大讚她的美貌與智慧,並且極力肯定她的自我價值。
華雲豐一向看不起孫雲博和布朗夫人他們的那一套用金錢、美色、權勢來收買他人地手段。他認為那都是下等手法——要想一個人真正死心塌地的為自己賣命。最要緊是找到她靈魂中最脆弱的一面,然後牢牢的俘獲她的心,這才是真正高明的馭人之術。
事實上,華雲豐在馬麗麗的身上,非常華麗的實踐了自己的用人哲學——馬麗麗真的可以隨時為他去死也沒有問題。但是他怎麽也想不到,“副作用”竟會這麽大。
“以前地事情,我不想再提了。”華雲豐目光灼灼的盯著馬麗麗,按捺著慍怒,冷冷的道:“一個聰明地女人,應該知道怎麽得體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和願望。不該是你的,就不要去多想。今天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了。在我結婚前,你最好不要來騷擾我和我太太……”
馬麗麗呆住了。
那一句“我太太”深深地刺痛了她的某根神經,一種被欺騙和被漠視的熟悉地感覺猛然襲上心頭,她狂燥的跺著腳,指著華雲豐喊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娶那個賤貨?她就是個婊子!被孫雲博玩膩了關在屋子裡的婊子!她根本就是忠於孫雲博的一條母狗。她這麽多年心裡根本沒有你……你就不怕她咬死你?她……她就是個賤人,故作聖潔、裝模作樣、勾引勇……
“咳咳……咳……”
剛罵了一半,忍無可忍的華雲豐閃電般一抬手。掐住了這個變態女人的咽喉,殺人般凌厲的目光緊緊的瞪視著眼珠子都快要凸出來的馬麗麗——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不至於在盛怒之下掐碎她的喉骨。
“我警告你,要是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有關小清的一句不中聽的話,我一定殺了你,我保證你一定不會死的這麽容易!”華雲豐惡狠狠的恨聲道:“我發誓!別考驗我的耐心!”
說著,華雲豐懲得通紅的臉色微微的和緩了些,慢慢的松開馬麗麗,推得她一個踉蹌。
馬麗麗彎下腰。用力的揉著喉嚨,大聲的咳嗽著,一邊發出不似人聲般又哭又笑的動靜來……好容易等到她緩過勁來,能說出話了,她又一次大聲的吼道:“你殺了我吧!你來啊……你最好殺了我!我就是要罵,華雲清就是個賤貨,婊子,婊子……”
這一次,華雲豐反倒沒有發怒,他用一種奇怪而戲謔的目光打量著馬麗麗,突然說了一句:“飛魚姑娘,你在罵誰?”
“我在罵華雲清那個賤人,賤——人!”
“哦……飛魚姑娘在罵人。”華雲豐點了點頭,冷笑著看著她。
“不!”馬麗麗突然醒悟過來,驚惶的大吼道:“我是馬麗麗,我不是飛魚,我不是魚,我是馬麗麗!”
華雲豐面色一獰,衝上前去,一把抓住馬麗麗的長發,用力的拖拽著她,拉著大聲叫疼的馬麗麗一直走到鏡子前面,提著她的頭髮,捏著她的臉,逼著她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看看你這副德行,看看你這醜樣?你是人嗎?你連做魚都不配!你就是一條狗!孫雲博養你去咬人,我讓你去咬孫雲博……你懂不懂,你就是條狗!”華雲豐大笑著扯著她*近鏡子,喝罵道:“你看清楚你自己!你是人嗎?你是個人嗎?你這個瘋子,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個瘋子?”
“我……我不是……不是瘋子,我、是、馬……麗麗。”馬麗麗無力的哭喊著,機械的、微弱的抗辯著。
“你就是個瘋子!從我第一次看見你那樣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瘋子!”華雲豐毫不容情的罵道:“你自己看不見自己笑得多難看吧?嘴角翹成那個樣子,臉抽抽成那個樣子……醜死了,醜死了,醜——死——了!”
華雲豐狠狠的松了手,推得她摔倒在地,指著她喝道:“你說你叫馬麗麗?象這種名字你有二十多個,個個都是別人給你取的,你連個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你就是條狗,是件東西,是咬人殺人的東西……就你這種東西還想做華太太,這麽簡單的道理還要我教嗎?啊?”
“不是!”馬麗麗突然明白過來似的撕心裂肺的哭喊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是馬麗麗,我有名字,我有名字的……”
說著,她哭喊著趴在地上,手腳並用的爬了過來,緊緊的抱住了華雲豐的大腿,不停的喊道:“你騙我……我是人,我有名字的,我叫馬麗麗,我叫馬麗麗……”
華雲豐嫌惡的抬了抬腿,把一灘爛泥似的馬麗麗踢到一邊去,向後退了兩步。
恍然不覺的馬麗麗一下失了依*,立刻瘋了一般在地上磕起頭來,磕得咚咚有聲,不停的乞求著哭喊道:“我是馬麗麗……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是馬麗麗……求求你,我真的是有名字的,我是馬麗麗……”
華雲豐突然感到害怕了。
讓他親手殺十個八個大活人,他都可以眉頭都不皺一下。
但是這樣的馬麗麗,令他措手不及,令他隱隱的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來。
當初要收買馬麗麗時研究的攻心之術,使他知道馬麗麗的心魔所在,知道這個女人最在意的是什麽;今天逞一時之快,不過是為了發泄自己對她的厭惡和反感而已,說了這麽一通,求了一個心頭痛快。
誰知道,竟會出現這樣一幕……
“瘋了,真的是瘋了……華雲豐情不自禁的擦了擦額頭滲出的一層冷汗,不由自主的,象逃跑一般轉身開門,向門外衝了出去……
偌大的空房間裡,只剩下六面冰冷的大穿衣鏡——鏡子裡,一個佝僂在地的女人,象個上了發條的玩偶一樣,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磕著頭……
“我有名字的,我叫馬麗麗……我是有名字的,好不好?求求你,我叫馬麗麗,好不好?我有名字的……”
馬麗麗隻想要一個名字。
馬麗麗說,她叫馬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