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澤的傷其實不算很重,牛氏打他時固然是為了出氣,但也沒忘了如今全家還要指望他去掙錢的,即使想要他上二房打秋風,也不能把人打得太殘不是?之前他躺在床上不能動,是因為表面上血肉模糊的,又誤了醫治的緣故。如今有了個清靜地方休養,大夫醫術好,藥也都是用的上好藥材,還有人好湯好水地侍候著,過了七八日,他的傷就好得差不多了,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但至少行動已是無礙了。
趙澤一見自己傷好了,就立刻帶著老仆和庶妹趙漫離開了那處租房,返回自己家租的院子。他還把二房派來守門的下人給打發回去了,還寫了信讓對方捎回給張氏。
信上寫著,多謝貴人好心相助——他連一聲曾祖母都不敢叫了——如今傷勢痊愈,他不敢再貪圖安逸,因此要告辭回家。欠下的醫藥錢,他會努力掙錢償還的,也請貴人不必再操心他的生活了。他是罪人之子,貴人若是與他來往得多了,只怕會損及清譽。
張氏看了信,唉聲歎氣地,隻覺得這孩子實在是深明大義,從前那些混帳事,都是雙親沒有教好的關系,心裡是越發疼惜趙澤了。趙琇聽了,也覺得趙澤還算不錯,可惜,他要跟著牛氏過活,有這麽一個祖母在,誰敢伸手去幫他呢?這一回他再次婉拒二房的援手,只怕牛氏會更加生氣吧?
牛氏確實非常生氣,她看到趙澤帶著人回來了,還沒來得及高興呢,就聽說了他拒絕二房援手的事,甚至連這回二房為他花的銀子,他也算成是欠債了,這跟她原本的預期相差太遠,她直接就指著趙澤的鼻子開罵了:“你是傻子麽?先是二房的人要把你抬走治傷我沒讓,後來想明白了,也沒去跟你鬧,就是指望你好了之後,順勢攀上他家,好給家裡弄錢。如今你直接回來了,一點好處都沒要,蠢不蠢?!我生的兒子素來精明,他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蠢貨?八成是被你母親那賤人帶壞了種!你明知道家裡沒多少銀子了,大大小小十幾口人就等著二房的銀子下鍋呢,你不但不肯收錢,還要把用過的銀子算成欠債?你就這麽巴不得我們全家餓死?!”
趙澤低下頭不說話,牛氏就扯了大孫女趙湘一把:“你去跟你哥哥說,讓他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麽好事!我難道是為了自己享福?還不是為了你們兄妹幾個?他都這麽大的人了,不靠著二房,上哪兒找好差事去?真指望他去做苦力,一天掙上幾文錢麽?你也十二歲了,過幾年就該嫁人,家裡沒銀子,沒嫁妝,難不成要嫁給販夫走卒?真是的……一個個都不省心!”
牛氏摔袖回房去了,趙湘看著兄長,有些恨鐵不成鋼:“祖母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大哥不過是臉皮薄罷了,可如今我們家都什麽樣了?還要臉皮做什麽?”
趙澤平靜地說:“明兒我就去找活,只要有活乾,總能掙到銀子。”
趙湘急得直跺腳:“就憑你?能找到什麽活乾?即便等族人進京,開了鋪子叫你去做夥計,也不是什麽體面差事。你還不如跟祖母與我一道出門,拜訪幾位大人。你身上現在有傷,隻說是先時的雇主打的,正好在那些禦史跟前裝可憐。只要我們能從二房手裡爭到些產業,將來咱們也不必再象如今這樣,四處打秋風了。我知道大哥臉皮薄,就厚這麽一回,日後就再不用發愁了。”
趙澤卻斬釘截鐵地說:“我不去。我們原是犯官家眷,是托了二房之助,才能免受流放之苦。如今不思報恩便罷了,還要去算計人家,這樣的事我做不出來。你們最好也別去,咱們家是什麽情形?先前為了打秋風,本來關系和睦的親友都快成仇了,再折騰下去,你們能有什麽好處?你一個女孩兒,閑了隻管在家讀讀書,做些針線,少在外頭拋頭露臉。萬一在內城走動得多了,引得哪位大人側目,怪罪下來,我們家就越發翻不了身了。”
趙湘隻把他當成是冥頑不靈的死心眼兒,壓根兒就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而還氣鼓鼓地去祖母面前告了一狀,說他不肯隨她們出門拜訪。牛氏拉長了臉道:“要這個孫子有什麽用?不知孝順不說,還總是壞老娘的事!早知如此,當初他剛弄死他庶弟後生病時,就該讓他一病病死了,你母親也不會為了瞞住這個秘密,惹出那麽大的事來,害得我們家連爵位都丟了。”
眼見趙湘一臉驚駭地看著她,她才反應過來,以前一向是否認有趙澤殺弟這件事的,今日竟然忘了,說漏了嘴,忙道:“好了好了,我們別理會那孽障了。明兒你隨我再上霍家去。照日子算,馮禦史的太太明兒就該去霍家看她妹子了,趁如今霍太太喜歡你,肯幫咱們的忙,我們早日把事情辦了才好。”
趙湘聽了就有些害羞,低頭攪著手帕道:“祖母,您真的要把孫女兒許給霍家兒子麽?”不是她嫌棄,實在是霍家與她家同為犯官罪屬,老爹都是因為謀逆案被砍了頭的,霍家還要更倒霉些,他家長子年長,又有舉人功名,卻因罪被判了流放,被押去西北,半路上就病死了。霍太太如今帶著十三歲的小兒子過活,家產盡數被抄,能夠在張善家胡同這種接近繁華鬧市的地方住上小四合院,溫飽不愁,都是多虧了娘家人接濟。她兩個娘家姐妹都嫁進了做官的人家,而且生了兒子,地位穩固,並沒有受到謀逆案的影響,因此還能時不時幫她一把。
霍太太兩個姐妹的夫家雖然官職不高,一個是小地方的知州,一個是朝中的禦史,但勝在都還算給力。為了達到牛氏的目的,與霍家結交,趙湘並不反對,可若要她嫁給霍太太的小兒子,她就不樂意了。都是犯官子女,家境又不好,就算有好親戚,也比不上自己家有錢有權。她怎麽可能低就這樣的人家呢?
牛氏就白了她一眼:“祖母還沒糊塗呢,霍家要啥沒啥,憑什麽跟我們家結親?他家老子從前還沒死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官兒,咱們家還是正六品門第呢。如果是禦史家的公子,或是知州家的少爺,那還可以考慮,霍家兒子就算了。如今霍太太癡心妄想,但我們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且應付著,等把大事辦完了,誰還理她呀?若實在逼急了,大不了把趙漫嫁過去,也差不多了。”
趙湘滿意地點點頭,卻不知剛回家不久的趙漫就站在窗外,聽得咬牙切齒,恨恨地瞪了屋裡一眼,轉身走了。
趙琇一家如今還不知道牛氏祖孫盯上了自家,他們剛剛迎來了廣平王世子高楨一行人。高楨今日上門,是給他們家送冰塊來的。前些天趙琇過府去瞧他,回來時他親自把人一路送到家,就立刻“發現”了趙家小宅內似乎頗為悶熱,今日就送了兩車冰過來,隻說是王府冬天時存下的,但如今用得上,有許多存余,不用就白化了,還不如分些給建南侯家。
張氏深感他細心周到,也不拒絕,笑著收下了,還道:“琇姐兒知事後,還是頭一回在京裡度夏,不知道這邊的氣候,就沒有事先備好冰塊。入夏以來,天氣是一日比一日熱,家裡成天熬煮消暑湯,扇子從早扇到晚,天天讓人用水洗地,皆沒什麽效用,還是要靠冰塊才好。我們家也在外頭買了些,只是冰塊如今貴得很,想買也買不到多少,兩個孩子都先緊著我用。如今有了世子這兩車冰,我們一家都能舒舒服服地過這個夏天了。”
高楨淺淺地笑著,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能幫上忙就好,若是用完了,您再打發人來跟我說,我那兒還有呢。”
張氏自然又是一番讚歎。
趙琇站在剛剛準備好的冰盆邊,搖著扇子扇了些涼風到自己臉上,頓時覺得暑氣全消。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是太失策了,早知道京城裡夏天會熱成這樣,她就該早些準備好冰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就算事先買好了冰,也沒處存放去,因為這處小宅沒有冰窖。如果隨便找間屋子放,沒幾天那些冰就要全化了。
高楨送來的這兩車冰又不同,本來就是用一個個特製的木箱放著的, 只要放進密封的房間內,貯存得法,至少能保存上一個月,一個月後,已經是七月了,七月流火,那時候天氣已經轉涼,沒有冰塊也沒什麽。
趙琇體會到高楨的細心之處,心中更為感激,尋了個張氏與趙瑋都沒有留意的機會,就悄聲對高楨說:“多謝你的冰塊,你幫了我家大忙了。”
高楨瞥了她一眼,仿佛不經意般問了句:“你是真心謝我麽?要如何謝?”
趙琇怔了怔:“什麽?”
高楨雙眼望向屋頂:“若只是嘴上說說,那就沒必要了。”
趙琇盯了他幾眼,挺直腰杆:“才不是嘴上說說呢,我是真心謝你。至於要如何謝,我一時想不起來。要不這樣好了,你來說說,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事?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一定替你辦到!”
高楨微微翹起嘴角:“此話當真?”
“珍珠都沒那麽真!”趙琇斬釘截鐵地道。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