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二房小宅內,聽著汪福來詳細的回報,張氏也同樣氣得渾身發抖:“虎毒尚且不食子,那牛氏對嫡親長孫竟如此殘忍無情,打傷了人不去請大夫,我們請了大夫去,她還盯著那幾兩藥錢不放,簡直比畜牲都不如!”
趙瑋安撫她道:“祖母,您先別生氣,無論牛氏如何,趙澤如今有您庇護,自然不會受了委屈。眼下還是先讓趙澤把傷養好了是正經。若他擔心日後生計,大不了先告訴他,日後會讓啟軒哥給他安排一個差事好了。至於牛氏,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她如今手裡有些銀子,自以為智珠在握,才這般肆無忌憚。等她將來花光了手中的錢財,要靠趙澤養活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斤兩了。”當然,如果到了那時候,趙澤還要事事聽從這個祖母的話,那他們二房的人也不會多管閑事,予與予求。
張氏想想也是:“也罷,先讓澤哥兒養好了再說。”接著又開始發愁:“就算我們請了大夫去,又給了他銀子抓藥、買好吃的補身子,就怕牛氏把那銀子奪了,沒有以,身體又無法進補,那也是白搭。不如我們索性把人接回來住些日子好了,等澤哥兒的傷好了,再讓他回去。”
一直沉默著不說話的趙琹開口了:“把人接回來就算了,這樣叫外面的人知道,是不是會以為我們家要認為趙澤?如果祖母不放心牛氏,大可以叫人在他們家附近另租一處房屋,把趙澤挪過去休養,再讓他帶上一個老仆侍候,藥錢和日常用度我們都可以供給,直到趙澤傷愈為止。若是擔心牛氏會上門騷擾,就再多派一個人去守門。這樣趙澤可以好好休養,外頭人問起,我們也可以說只是於心不忍。不會讓人誤會了。”
張氏猶豫了一下:“這樣也好。汪福來,你去問問,張善家胡同附近,可有乾淨的房舍出租?租兩間下來。打掃打掃,就把趙澤挪過去吧。”
汪福來領命而去,張氏心裡有氣,便要去亡夫靈前抱怨一番,趙琹給哥哥使了個眼色,走到院中遊廊拐角處。
趙瑋跟了過來,壓低聲音問:“妹妹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趙琹小聲道:“哥哥,我瞧祖母的樣子,似乎越來越可憐趙澤了。牛氏再這樣折騰趙澤,祖母遲早還會再起念頭。叫趙澤到我們家裡來的。”
趙瑋歎了口氣:“他確實是可憐,誰叫他生母作孽呢?”牛氏從前也極疼愛這個嫡長孫,可蔣氏為隱瞞長子的秘密而指使手下殺人,引發趙炯落井下石害死多條人命,以致失了爵位。牛氏一心認為是兒媳連累了全家。對她懷恨在心,也視趙澤為禍根,從此對他深惡痛絕,卻忘了他們夫妻之所以會丟了爵位,自己丈夫犯下的殺孽是最大的原因。
趙琹道:“我知道他年紀還小,作孽的是他父母,不是他本人。就這樣受了父母連累,還要叫親祖母折騰,確實可憐。可我們家是苦主,要我對他心生同情,我自個兒就先覺得硌應了,更何況是要接受他到家裡來?問題是祖母如今越發心疼他了。萬一真打算把他接到家裡來,我反對的話,祖母會不會不高興呢?”
趙瑋笑了:“這話是多慮了。祖母心裡再可憐趙澤,也不會把他看得比我們兄妹重的。我也不樂意讓他住到家裡來,大不了出錢賃了屋子。一直養活他吧。”
趙琹不以為然:“事情真有這麽容易就好了。我看牛氏那麽厚的臉趙湘也不是省油的燈,等趙演把他生母接回來了,說不定還要出夭蛾子,怎麽可能放任趙澤一個人享福?如果趙澤能夠跟這幫家人斷了關系,我還能看在祖父祖母的面上,容忍他一下。他現在身後帶著這麽一大串麻煩,就算我再可憐他,也不打算惹麻煩。世上比他可憐的人多了,就算是我們趙氏族中,也有家貧沒有父母又老實肯上進的年輕子弟,難道他們不更值得我去幫助嗎?”
趙瑋聽了,若有所思。
汪福來去租房子,很快就租到了,就在張善家胡同西面,離趙澤如今住的院子隔了不到百尺的距離。那家人住的是個兩進的院子,自家人住第二進,前面那一進則拿來出租,敲連臥室、廚房、水房什麽的都齊全。汪福來就直接付了三個月的租金,然後留下兩個人打掃,便回來複命。
趙瑋決定要跟他一起去接趙澤。趙琹覺得奇怪:“哥哥去做什麽?”趙瑋微笑道:“我堂堂建南侯爺出面,誰敢不給面子?牛氏若是阻攔,我自有法子對付她。”趙琹還是覺得奇怪,張氏倒很是讚同:“去吧,若牛氏敢胡攪蠻纏,拿長輩身份來壓你,你就說這是我的意思好了。”
若真要論長輩身份,牛氏固然是趙瑋的伯母,張氏卻是牛氏的婆婆,在禮教上能把她壓得死死的。因此趙瑋一聽就笑了:“祖母放心,孫兒知道該怎麽做。”
趙瑋帶著汪福來等人去接趙澤,要把他送到鄰近的租屋去休養,牛氏果然聞訊前來阻攔了:“你們要把我的孫子抬到哪裡去?!”
趙瑋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眉宇間帶著淡淡的傲慢。汪福來上前道:“我們蓄爺聽說你孫子受傷了,好意送他去一處安靜的地方養傷,連醫已都包了。這是我們蓄爺對你孫子的恩典,你趕緊讓開吧。”
牛氏受趙瑋眼神的刺激,立刻道:“我不許!他要養傷,就在家裡養,你們不能把他抬走!”
趙瑋壓根兒就沒把她放在眼裡,只是淡淡吩咐汪福來:“少跟無謂的人廢話,我們走吧。”
汪福來應聲,回頭揮手示意下人們跟上,躺在擔架上的趙澤是滿面尷尬,他知道趙瑋是為了救他,可要他無視祖母,就這麽跟人走了,他又做不出來。他正要開口,卻被人扯了扯袖子。抬頭一看,卻是滿面血疤的老張頭。老張頭沒能保住那幾兩碎銀子,雖然其他老奴不肯聽牛氏的命令把他捆了,但牛氏還是花錢從外頭街上雇來兩個閑漢。把他打了一頓。這都是為了他這個小主人。趙澤看著老張頭的臉,許多話到了喉嚨邊上,就又咽下去了。
牛氏怎麽可能把人放走?她死死攔在門前叫嚷:“你們這是要做什麽?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強搶民男麽?信不信我去報官?!”
趙瑋聽得忍不住笑了,連汪福來等下人都在偷偷掩口。趙澤也在面紅耳赤,心想祖母怎麽用了這樣的詞?
趙瑋笑完了,便抱臂看著牛氏,不緊不慢地說:“那你去報官啊,隻管去報,我在這裡等官來。”
牛氏一窒。她想起趙瑋襲了建南侯之位,身份高高在上,若真報了官,以她如今的身份,官府肯定是偏幫趙瑋的。到時候只怕她還要吃虧。她一咬牙,就指著趙瑋的鼻子說:“你少拿身份地位來壓我,論輩份,論年歲,我都是你的長輩!你年紀輕輕就不懂得禮敬,傳出去了也沒有什麽好名聲!”
趙瑋完全不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趙太太若非要說是我的長輩,那我也要說了。我接走趙澤,是奉家祖母之命行事,您待如何?”
牛氏又是一窒。她想拿伯母的身份壓趙瑋,趙瑋便拿張氏的婆婆身份來壓她,真要說起來,她一樣不佔理。
趙瑋揮了揮手。汪福來直接帶著人將牛氏擠開,抬著趙澤出去了,幾個老仆也都跟著走人,隻留下一個,原是做廚子的。左望望,右望望,還是決定留了下來。侯府租的屋子,自然比這邊好些,銀錢上也寬裕些,還能少受些氣。可小主人遲早要回這個家來的,把老太太和大姑娘得罪得狠了,將來對他們這些老奴也沒啥好處。這名老廚子決定留下,免得一院子的人連飯都沒人做。
牛氏眼睜睜看著孫子離去,攔又不是,不攔又不是,只能恨恨地道:“這算什麽?若是為了治傷,在家裡也一樣治!無緣無故就把人抬走了,府上也真是看得起我孫子!不是說不會認回他們兄弟姐妹幾個麽?如今又反口!”
“趙太太多慮了。”趙瑋對她的稱呼是要多生疏有多生疏,“家祖母是個心慈良善之人,遇見家境不好的孩子,總是忍不住多憐惜,從前在奉賢老家時,滿縣人俱知家祖母的善名。令孫受家人虧待,家祖母於心不忍,才想著多幫襯他些,哪裡就是要認親的意思了?即便家祖母有心,我也是不能答應的。逆臣之子,身份實在太過犯忌諱。”他漫不經心地彈了彈袖子,“祖母她老人家高興,就當是養了隻小貓小狗好了,旁的卻不必提起。”
小貓小狗?牛氏差一點被口水噎到,難道她太過高估孫子在張氏心目中的地位了?
想了想,她又覺得趙瑋也許只是在虛張聲勢,便冷笑道:“我不管澤哥兒在你們家是做貓還是做狗,他是要做活養家的,否則叫這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風去?怎麽能因為你祖母高興,就霸佔住他?如果非要叫他在跟前湊趣,怎麽也該給我們家一點補償才是。”
趙瑋挑了挑眉:“趙太太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趙澤這副破敗身子,要如何做活養家?我先前請來的那位大夫當著趙澤的面不好多說,跟我們卻不必忌諱。他清清楚楚地說了,趙澤元氣大傷,除非從今往後,好藥好湯、好飯好菜地養著,什麽都不做,什麽心都不操,那還能有三四十年的壽元,否則,能不能活過二十歲,還是未知之數呢。他眼下是絕不可能再做什麽苦工養家的。家祖母給他請醫抓藥,還是救了他的性命呢,若說要補償,也該是你們家給家祖母補償才是。”
“什麽?!”牛氏失聲尖叫,這實在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不過想到趙澤連日氣色不好,明明她打得又不重,只是瞧著血肉模糊罷了,他的傷勢卻遲遲未能好,分明就是身體太弱的關系。這麽說來,他可能真是短命之相,不能勞累,還要用藥養著,豈不是成了全家人的拖累?
就在她神情變幻莫測的時候,趙瑋轉身準備走人了,牛氏連忙驚覺,又再次攔住他:“你不能走!既然他命不久矣,你們不是更應該給我們一些銀子麽?否則他死了,我們全家都要喝西北風去了!你們小二房獨佔這麽大一份家私,卻不管我們的死活,未免太過分了吧?”
趙瑋覺得好笑:“我們家如今確實有一份不小的家私,可那又與你有何相乾?且不說當年兩房早已分家,後來又有你們一房出族之事,我們家如今所得的府第、田莊、產業、財物,俱是大行皇帝與當今聖上所賜,還是指明由我得的。我的家私,憑什麽要分你一份?”
是的,建南侯府的產業,原本早已收歸朝廷,如今侯府所擁有的,是後來賜還的,但哪怕是“賜還”,東西的主人也早已換了個名字,與早就分了家的旁支族人毫不相關,更何況還是出了族的?
看著牛氏失望懊惱的模樣,趙瑋冷笑了聲:“趙太太,我勸你還是少打別人家錢財的主意了,安分度日吧。你也別指望能借此在外敗壞我們建南侯府的名聲,只要我們家還接濟著趙澤,有他一個,就任由誰都無法指責我們不顧血脈之情。而你和你的其他孫子孫女是否會餓死,就與我們無關了。旁人要怪,也只能怪趙澤沒能養活家人,與我們可沒有乾系。”
趙瑋走了,門外不知何時開始聚集了一圈看熱鬧的人,都在衝著牛氏指指點點的,議論她如何不慈,對嫡親的大孫子是如何殘忍無情,連外人都看不過去了。牛氏看得礙眼,大聲下令:“關門!”便有丫頭忙不迭將門關上了。牛氏回頭看著家中空空如也,連幾個老奴都隻跑剩下一個,就氣得肝疼。
趙湘還要跑來向她告狀:“祖母,趙漫那丫頭收拾了兩件換洗衣裳跑了!她說大哥身邊跟著的都是老頭子,沒一個細心的,她不放心,要去侍疾,就跑了!虧她成日將大哥當成是殺弟仇人,恨不得他去死,如今卻巴巴兒地跑去侍候人,真是可惡!”
牛氏卻無心聽她告狀,她回想著方才趙瑋說的那邪,隻覺得僅僅照著自己原來的想法,要從二房的人手中弄到銀子,只怕是不可能了。趙瑋本身還是個大累贅,一點用處沒有,還要靠別人照顧。這樣的孫子還留著做什麽?
更讓人擔心的事,她手裡的銀子已經花去不少了,若真的弄不到錢,很快就要坐吃山空。她必須要想個辦法才行。趙家二房就是一塊大肥肉,不啃上一口,叫她如何甘心?
“祖母?”趙湘有些委屈地看著她,“您聽見我說話了麽?”
牛氏沒聽見,她直接對孫女下令:“趕緊換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
趙湘不解:“要去哪兒呀?這都快到做晚飯的時候了。”
“你跟著來就知道了。”牛氏冷哼,“廄裡總有能對付趙瑋的人,我一定要狠狠地敲二房一大筆才甘心!”
她們很快就穿戴完畢,走出了小院,往胡同口方向走去,墨池悄無聲息地跟在她們身後。
一個時辰後,他趕回了王府,將自己所打探到的一切回報給世子高楨。高楨沉吟片刻,讓煙雨給他一份賞錢,便讓他下去了。
高楨重新拿起趙琹寫來的信,看了兩遍,心中已經有了個想法。他叫來煙雨:“替我準備衣裳,我明日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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