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賜婚
肖青的鮮血,幾十年後,都縈繞在涼州的上空,來哀婉這位忠義之士的靈魂。
但不知,溫庭為何在此時此地,奏起這首曲子,實在耐人尋味。
「二哥彈奏此曲,是感懷肖青之命運?」溫書問。
「不是感懷肖青的命運,是我自己的命運。」
「……」溫書怔然,「二哥何出此言?」
「每個人活在這世間,都不可避免地成為別人的棋子,即使你拚命地想擺脫,也半點逃脫不得。」
溫書頭一次看到這樣的溫庭,飄渺如仙的身姿淡雅出塵,眼底閃爍的星輝卻染上了塵埃。是什麼將這位琴中之聖拉下凡塵?又是什麼,讓他的眼底染上塵埃?
只是,溫庭居然會對她說這種事,的確讓溫書有些意外。
棋子,溫庭指的是他自己嗎?而如今,他這顆棋子,也將淪為棄子的命運?從他話中,似乎正是如此。
然天下間,誰能操縱溫庭這顆棋子,有誰能將這樣一顆棋子輕易捨棄?又有誰能有這個本事讓他甘願接受不得不被捨棄的命運——
「若有那樣一天,我必做掌棋之人,毋做那棋子。」隨著他的話,琴音一陣悠揚,劃下一個高高的尾音,溫庭抬眸,注視著對面的溫書,這還是他第一次以這樣認真而專注的目光看著溫書。
溫書直覺得一跳,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她居然……居然動彈不得。就好象整個人都被定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舒兒,若是你,你願做掌棋之人,還是做棋子?不,我不該這麼問的,沒有人會選擇後者。所有人都只想成為前者。」溫庭似在問她,又似在喃喃自語道。
「沒有身在局中,自然不知局中人的悲哀。棋子和下棋之人,表面上看很容易選擇。然而許多人這輩子都只能是顆棋。有的是因為能力不足,有的是因為無法掌控棋局,還有的純粹就是因為懶得動腦筋,寧願被人當作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也不願爭得頭破血流。」
溫書想了想,又道:「萬千世界,誰都擺脫不了命定的局。你掌控著我的棋,我無法選擇地置身你的局中,你下你的棋,我布我的局。每個人既是下棋之人,又是局中之棋。這麼一想,倒也公平,關鍵是看你怎麼選擇而已。淪為棋子固然痛楚難當,成為棄子的命運未必就真的是末日。即便那些布局下棋之人,可能也因此焦頭爛額,減壽數十年。」
溫書摸著下巴,沉靜在自己的話語中,完全忘了對面還有一個正聽著她長篇大論的男人。
「或許應該這麼說,棋子並非沒得選擇,下棋之人未必就能迎刃有餘。一顆小棋子。往往能掀起滔天巨浪,那些自以為能掌握他人人生的人,可能就在下一個瞬間遭棋子反噬。」
溫書不知想到了什麼,呵呵地笑了,「既然無可選擇地做了一顆棋子,那做就做唄。誰讓你當一顆聽話的棋子了。使使小絆子,偶爾給他來個吃裡扒外,在他想要策馬奔騰的時候撇撇他的馬腿,不也很有趣嗎?到時候,誰是棋子。誰是下棋之人,可就不一定了。」
溫書笑得正歡,忽然意識到對面還有一個人,而那個人是誰的時候,笑容一僵,愣愣掛在嘴角。有些驚疑不定地向溫庭看去,呃,這……是她看錯了嗎?
她竟然看到溫庭……那個杳杳不似凡中人,被人譽為大楊第一琴師,琴中之聖的溫庭對她笑了!
雖然只是勾了勾嘴角,但溫書確信他是對她笑了。與他平日疏離溫和的笑不同,那樣的笑容雖然也很好看,卻完全不能讓溫書感覺到笑意和親近,然而他現在的這個笑容,是溫書真切感受到的。
今夜的溫庭,與她之前所認識的那個完全不同。似乎在這個家中,每個人看起來都不像表面的那麼簡單呢。她用固定的思維去看待他們,也難怪對府中許多人的性子都摸不準了。
正如溫庭,正如溫柔,又正如溫錚。
「若是讓舒兒選擇,你願意做下棋之人,還是做你嘴中所說的不聽話的棋子?」溫庭笑問她道。
「這個嘛,不好說。我只能說,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背負不了別人的命運,也無意掌控他人的人生,所以我註定做不成布局之人。然而我雖然自私了些,稍稍嫌麻煩了些,卻有幾根硬骨頭,還有一些壞脾氣。想讓我當棋子,還是做好被我吃裡扒外的準備比較明智。」
溫庭彷彿一早便猜到了她的回答,露出一抹會心的笑,這笑容卻並未到達眼角。舒兒她,想法終究還是簡單了。這世上還有一種局面,讓你無從選擇,你能做的唯有安分地做好棄子的命運。
這還不是更無力的,最為無力的是你已經接受了棋子的命運。哪怕知道會付出慘痛的代價,還是無怨無悔,不願回頭。
自古棋子最擔心的不是如何擺脫棋子的命運,而是努力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才不至於淪為棄子。做棋子,做到最卑微的地步,那樣才是最為可怕。而有時,哪怕你還有利用的價值,也會因為更大的利益將你這顆棋給捨棄掉。這就註定了,你一旦成為棋子,每時每刻都得擔心著何時被捨棄。
他溫庭當然不是這種人,放眼整個天下,誰能讓他走到這個地步?誰又敢將他逼至如斯境地?
這一切,都是源於他自己的選擇。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會真的做這樣一個選擇,將自己的自由拱手讓出,只為為那人支起一片更廣闊的天地。琴中之聖,終究也只是一個愚不可及的傻瓜。
溫書離開了知秋亭,走得不遠,亭內又再次響起了溫庭的琴聲。不同于先前的殺伐悲憤,轉而換上了輕柔舒緩,清涼動人。
大楊第一琴師,果真名不虛傳,連整個夜~色都成為了他的背景,溫書走在夜~色的青石小路上,彷彿走在一片柔美的鮮花叢中,又彷彿躺在雲端之上,美得不可方物。
翌日,溫書終於明白溫庭的反常是因何而來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當朝安公主賢良淑德,聰慧絕倫,特下嫁郡公府次子溫庭,兩人即日完婚,欽此!」
一道再簡單不過的聖旨,就定下了一位公主和一位郡公府少爺的婚事。自古皇女出嫁,本是一件大事,放到這裡,卻是一切從簡,再也簡單不過。這一切,著實令人費解。
據春兒說,這位安公主身份頗不簡單,乃當朝太后的唯一愛女,當今聖上的皇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這位公主,卻是一位啞巴,生來不會說話,太后想遍了所有的辦法,依然不能讓安公主開口。
太后最後只得接受安公主是個啞巴的事實,也許是因為她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的關係,又或許是因為安公主天生口不能言,太后對這位公主投注了太多的關愛,其寵愛程度不亞於當今的聖上。
至於當今聖上,只有這一位胞妹,自是關懷備至,疼愛得緊。
安公主貌美如花,性情溫柔,是難得一見的好女子。怎奈口不能言,因為這,讓不少王孫公子望而卻步。
本來世家子弟,娶這樣一個妻子並沒什麼不好。且不說安公主的美貌和身份,娶了她便是皇親國戚,整個家族都變得尊貴無匹。而且對方口不能言也未必是一件壞事,許多人就嫌家裡的母老虎囉囉嗦嗦,管自己太多,娶個啞巴也清靜。
只是對方是皇家公主,身份尊貴,娶了她,其她女人就別想了。一生就這麼個妻子,身份再尊貴,卻再也不能享其人之福,這讓許多好色如命、姬妾成群的傢伙著實受不了。
對方若是能說能跳,能舞能唱便罷了,一輩子對著一個啞巴,連句話都沒法說,久了誰受得了?一旦出去尋個花,問個柳,她要是一下子告到了太后皇上那裡,就夠自己吃不了兜著走的。怎麼想怎麼不明智,皇家公主郡主那麼多,也不必非安公主不可。
再說,以太后娘娘和聖上對安公主的寵愛程度,一般人沒那個本事和覺悟,還不敢貿貿然去求親。否則指不定就被定個罪名,給處理掉了。宵想公主,這個罪名可不輕。
最重要的,這位安公主,雖然口不能言,性情也很溫和,卻是一個認準了一件事就決不放棄的人。除了她自己看上的,否則不管是太后娘娘賜婚,還是聖上要為她招駙馬,她一律都不答應。
太后最是疼她,又怎捨得拂了她的意。
偶然一次,太后從安公主留戀溫庭的眼神,知道了自己女兒的心思。安公主和她幾個姐妹一樣,迷上了郡公府的二公子,太后雖然有些意料不到,卻也想成全了自己女兒的美事。
從小到大,這個女兒就沒問她要過什麼。喜歡一個人,也不敢開口跟她這個母后說。現在她既然知道了,當然要成全她的心願。
於是,郡公府即日會迎進一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