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十分順利。
傍晚時分到了清河城外北城門下,謝琬便就地吩咐羅升和申田駕車去了李子胡同,然後才與出門時一樣,由吳興羅矩駕車,帶著玉雪玉芳往謝府所在的寺後大街趕來。
馬車剛進街口,羅矩忽然道:“剛才那人,怎麽見了我們就跑?”
吳興不以為意說道:“是哪個小乞丐吧?”跑了一天車,他也急著想回府好好洗個熱水澡睡一覺了,於是車速半點也沒停下,同時他也懷著初次進京歸來的激動心情,十分盼望著快些跟從未進過京的吳媽媽講述一番。
很快,車子就駛過了先前羅矩發現了有人的地方。
謝琬聽見他們說話,撩窗也看了看,但是暮色裡什麽也看不見。
車子很快到了謝府,門房認出馬車上的人,臉色不變,立即開了門。
謝琬也覺得今夜有些奇怪,環視了一圈四周。二門外停著四五輛騾車,其中有輛明顯不是謝府的。
她正要走過去細看,忽然穿堂內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她遁聲看去,只見龐勝家的正藏在門後衝她招手。
謝琬看了下四周,邁步走上去。
龐勝家的一把拉了她到暗影裡,說道:“出事了!您倒是去哪兒了?太太今日忽然讓人去齊家接您回府過節,結果齊家說您沒過去,這會兒,舅夫人和太太正在正院裡等您呢!”
謝琬心下一沉,他們在齊家小住是常事,即使是小年也不例外,王氏怎麽會突然想到去接她回府過節?她連忙道:“那哥哥呢?”
“二少爺在正院跪了整個下晌了,被老爺臭罵了一番,可是抵死也不肯說出您上哪兒了,於是如今還跪在正院裡呢。”
當著舅母的面謝琅還跪了這麽久,足見事情十分嚴重。
她當即從荷包裡拿出錠碎銀子,塞到龐勝家的手裡。然後走出來,把羅矩招過來耳語了幾句。
羅矩飛快地走出門。她在廊下平了口氣,才走向謝琅所在的正院裡去。
才進正院,周二家的就迎出來了:“三姑娘。您回來了!”一面讓人去稟告,一面引著她往正廳來。
謝琬並不理會。她可不相信王氏不知道她回來了。街頭被羅矩收在眼裡的逃跑的身影,門房波瀾不驚的神色,這都說明王氏早就得到了消息。再讓人裝成這驚訝的樣子,有什麽意思!
正廳上首坐著謝啟功和王氏,阮氏黃氏坐在右側,余氏則坐在左側,至於謝琅,一言不發跪在地下。
見到謝琬進門,余氏第一個起身衝過來:“琬丫頭!這些日子你可上哪兒去了?!”話沒說完。眼淚已經撲簌簌滾下來。
謝琅不曾起身,看見妹妹安然無恙的樣子,卻也是紅了眼眶。
黃氏哽咽著道:“琬姐兒,還不過來見過老爺太太?”
謝琬拍了拍余氏的手臂,走到上首福了一禮:“孫女見過老爺。請太太安。”
王氏歎了口氣。
“跪下!”謝啟功拍著桌子。怒吼道。
謝琬抬起頭,“我並沒有犯錯,為什麽要跪?”
“你沒錯?你騙我們說去齊家,結果這些日子去哪兒了?”謝啟功站起來,一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哦,我去黃石鎮了。”謝琬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眼裡又湧起抹哀思:“一晃父母都過世一年多了。我挺想念他們的,時常躲在被子裡哭。可是又怕老爺太太不準。老爺好不容易爭取把我們兄妹留在府裡,自然是不希望我老往外跑的。所以就沒說實話。”
余氏這會兒見得謝琬平安歸來,早把先前的擔憂和驚慌拋到了腦後。
這會兒見得謝啟功還對著她嚷嚷,便就不悅地道:“琬姐兒既不是犯人又不是下人,怎麽不可以往外跑?他們兄妹有他們兄妹自己的事。天天呆在屋裡,誰幫他們打理家業?他們把家產敗了,你們是不是特高興?琬姐兒沒有母親,不早些學著怎麽持家,將來嫁出去丟的是誰的臉?”
謝啟功當她是蠻不講理的潑婦。從來不愛搭理她,此時沉哼一聲,別過了臉去。
王氏道:“舅夫人這話未免有失公道。方才琬姐兒沒回來,您不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麽?我們也不是硬要拘著她,如今幸虧是安然無事回來了,若是有了點什麽差池,到時不成為咱們府上的責任?舅夫人到那會兒,指不定也把責任推到我們頭上來罷?
“說到底,我們也是為她好,咱們家也不是那不講情面的人家,女孩子家要出門,打個招呼說聲便是,這撒謊的習慣到底不好。真惹出什麽事來,帶累的可不止二房,府裡還有好幾個姑娘沒定親呢。就是舅夫人這麽疼她,到時也看著也不痛快不是?”
謝啟功原是不打算做聲了的,王氏這麽一說,他立即就把眉頭皺起來了。事情起的急,王氏不說他倒忽略了,隨著謝榮任了編修,謝府在鄰近周圍人眼裡都跟從前大不同,假如真鬧出什麽醜事,丟的是府裡的臉,到那時又怎麽去跟有身份的人家攀親?
他指著謝琬:“打今兒起,你不論去哪兒,都得得到太太的同意方能出門!”
王氏臉上露出兩分得色,像看著砧板上的肉一樣看著謝琬。
只要有了這條規矩,她再想隨時出去辦事就難了。雖然鋪子裡的事有羅升他們,不用太操心,可是她還要開米鋪,還要擴展生意呢!她只要出不去,王氏要對二房產業或他們兄妹下手,就太容易了!
由此看來,王氏鬧出這番動靜之前,對她頗下了一番功夫,雖然眼下不太可能知道她去了京師,也不知道她具體在做什麽,但恐怕已經知道二房其實是誰在當家了。
可是,王氏真的以為憑她那點小伎倆,就能夠得逞嗎?
“舅母!”
一屋子裡沉默之中,她突然哇地一聲哭起來,撲到余氏懷裡:“舅母,往後我只怕不能常常去看您了,你要保重!”
余氏原先被王氏堵得沒轍,所以半日沒說話,眼下被謝琬這一哭,卻哭出了氣性兒來。
她騰地站起身,說道:“這是什麽規矩?合著你們當初鬧著把人留下就是為了拿捏他們?多大點兒的孩子,想爹娘了回自個兒家裡住住怎麽了?要不是平日把他們拘過頭了,她能這麽怕你們嗎?看你們一個兩個這後爹後娘的樣子,我也能想像琬姐兒平日裡在你們手下過的什麽日子!”
雖然謝琬說這趟是去了黃石鎮小住的理由十分可疑,可是在這個時候,她是絕對不會幫著王氏他們而站在謝琬的對立面的。就是明知道漏洞百出她也會幫她死撐到底!
謝啟功被她那句後爹後娘氣得倒仰!
“荒謬!簡直荒謬!我是她親祖父,虎毒還不食子,合著我管教管教她還有錯了!”
“您沒錯!您虎毒不食子,您不食子的話我們姑爺當初是怎麽被你們欺負得連家也不敢回的?原先是我們姑爺,如今姑爺不在了,就成了拿捏這些孩子!你也好意思說你是親祖父!沒見過哪個親祖父胳膊肘子往外拐,幫著別人養兒子,卻把自己的嫡長子嫡孫女頻頻逼出府去的!”
“你!”
謝啟功指著她,臉色氣得青白,“你給我出去!出去!”
“出去?”
余氏冷笑著,叉腰道:“你憑什麽趕我出去?我可沒自己尋上你們正房來,是你們派了人請我過來的!以為我是你們的下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沒門兒!我站的地方不過兩隻腳大,二房將來的分到的家產切個指甲蓋兒大都夠我躺著睡的,有本事你就寫明遺囑將來不分丁點東西給二房!”
私底下分不分是一回事,可是在二房並無過錯的情況下,謝啟功若是真的在遺囑上公然寫明不分家產給二房,那麽依照填房在原配靈前執妾禮的邏輯,就算稱不上寵妾滅妻,傳出去也決沒半句好話可聽。
罔顧倫理的人家,怎麽樣都讓人瞧不起。
謝啟功抓著手上杯子發了半日抖,砰地一下砸成了粉碎。
阮氏聽到寫遺囑三字,卻是飛快看了眼王氏。黃氏則不動聲氏看了眼她。
謝琬緊捉著余氏的衣擺,抽抽答答地道:“要是我父母親還在就好了,我時時能見到他們,就不會做出讓舅母擔心的事, 也不會讓老爺生氣。”
她哀傷的樣子頓時戳中了余氏軟肋,她紅著眼眶將她摟緊了點兒,說道:“琬姐兒別怕,父親母親都會在天上看著下面的,他們會護著你,也會給那些欺負你們的人報應!”
謝啟功被她氣得已上氣不接下氣,也不差這番詛咒了,撇過了臉去隻作未聽見。
謝琬眼淚嘩啦啦滾下來,哭著道:“有些話我早就想問了。我年紀小,不知道什麽大道理,但因為靳表叔和表嬸常來信教導我要恪守閨訓,還要記得仁孝二字,不忘父母養育之恩。我想如果我連想念父母親的時候都不能隨時回家中緬懷,偶爾回去上柱香,這能夠稱得上是仁孝嗎?”
她這番話出來,已經沒有人在乎她說什麽,全部注意力都已經集中在“靳表叔”三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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