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氏被她這麽指著鼻子臭罵,心下已發了虛,連連後退了幾步方才穩住了腳跟,見余氏怒成這般,來時路上想好的對策也沒有機會說出口,隻得把頭低下,且等她把火完了再說。
余氏手指著門外,逼近了她道:“你如今倒是好,錢也賺了財也發了,我倒還要白白賠進去一個相公,你說,你究竟安的什麽心?!”
聶氏吞了吞口水,強笑了笑:“依我說,大嫂未免太心急了些,如今大伯兄不是還沒怎麽麽,你如何就這般失了方寸?大伯兄是什麽樣的人,那是在官場上,在聖上跟前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人,哪裡就能被這點事放倒?”
余氏咬牙道:“你倒說的輕巧,合著不是你相公,便覺著上牙碰下牙忒地輕松!在餉糧裡摻霉糧那是多大的罪,如今邊關因此已就地弄死了十余人,此番太子回朝還不定怎麽著,你是不親眼見我們老爺倒霉你是不甘心是不是!”
聶氏忙道:“這糧食發了霉我們也不清楚,都是那幫刁民以次充好來騙錢,說到底,我們也是受害人!”
“住嘴!”余氏衝她一呸,“你還有臉說人家刁民,若不是你們出的價錢太低,人家能拿發了霉的糧食給你們嗎?若不是你們也想從中獲取高利,能去買這些糧嗎?還說人家是刁民,我看你們就是刁民!”
聶氏被罵得啞口無言,幾次張了嘴都沒話說出來。好容易等余氏氣哼哼在榻上坐下了,才支吾道:“大嫂起先可不是這態度,這賺餉糧錢本就是有貓膩才有錢賺,這要是都拿高價買好糧去,咱們不樂呵了麽。大嫂如何竟全怪起咱們來?”
余氏驀地把頭扭轉,兩眼銅鈴也似地瞪著她。她連忙又道:“大嫂真是太心急了。此番既是太子主事,那咱們大老爺豈不更安全了麽?您難道忘了,太子殿下當年奉命南巡的時候,大老爺當初可做過他的親隨。後來雖然進了六部任職,可老交情還在,太子不會不念舊情的。”
余氏一聽,臉色凝住,眉心的死結也漸漸放緩,不錯,十多年前太子南巡的時候,何蓯立確實是他的親隨,也正是因為這次出京,他才認識了許娘,從而有了如今的琉璃!後來雖然被調去了六部,可何蓯立與東宮也始終有著隔不斷的聯系,偶爾她也會聽他說一兩句太子與慶王之間的矛盾,沒想到一急之下她竟然忘了這層!再有,這聶氏的親爹不也正是大理寺卿正卿麽,此次前往邊關的人也有大理寺的人,聶正卿莫非會袖手旁觀?
如此看來,何蓯立此事倒的確有可能化險為夷了!
她斜眼橫了下聶氏,經她這一提醒,心情倒也確沒方才那般焦急了。但是卻仍不能放過她:“話雖這麽說,到底結局還未知,大老爺若當真逃不過去,你們也休想安生!”
聶氏咽了咽唾沫,陪笑道:“這個自然,但大老爺多少大風大浪都過去了,自會吉人天相!”
余氏哼了聲,自顧自喝起茶來,也不讓她坐。
聶氏落了個沒臉,想這霉糧害死了一千多人,聖上盛怒之下,何蓯立終究能否安然無恙也沒把握,余氏真要鬧將起來,只怕有可能把責罪全推到自己身上,到那時莫說自己姐弟,只怕連自己那正當著大理寺卿的爹也要受牽連,到那時可不就是受余氏幾句罵的事兒了。
因而一面思量著,一面見余氏仍舊臉色不好,手指在袖子裡掐了手背半日,便就出聲道:“太子便是念舊情,也得用錢打點。回頭我便拿三千兩銀票出來,便當是給大嫂的賠罪,還請大嫂莫再計較我這回。”
余氏舉著杯子頓了頓,片刻後眼皮垂下來,哼道:“三千兩?”
聶氏微怔,咬了咬牙道:“三千兩太少的話,便就五千兩如何?到如今兩批糧我也就分得五千兩,還請大嫂見諒。”
余氏放下杯子,眼睛望向了別處。
聶氏胸脯起伏著,無奈道:“若是還不夠,如今便給五千兩,這事若平安過了,將來還有糧要送的話,我便分一股給大嫂,如何?!”
余氏這才徐徐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
日偏西的時候余氏派去宮裡打聽消息的人才回來,但是卻也帶回了好消息,何蓯立出宮了,而且居然不曾受到聖上發落。余氏等人一顆心終於落定,而聶氏也松了口氣,深覺不必因此而受余氏及娘家兩面夾擊實在是樁好事。只是回房後翻起銀庫來時,看見那麽大一遝的銀票幾乎要全部白送給余氏,又不免咬牙切齒在屋裡發了好一陣狠。
因著琉璃交代,故而老太太竟分毫不知這消息,只在何蓯立回府後琉璃覺著安全了,才跟老太太提了提。哪知老太太竟然冷哼幾兩聲,說道:“她們簡直是不知死活!”等老太爺回來,便跟他關了門議此事去了。
至於余氏聽到何忠傳話後立即喚去了聶氏,且將她關在屋裡大罵了一頓的消息琉璃也有聽聞,琢磨了一番也猜出個不離十,原料著何蓯立此番只怕要遇上點麻煩,可沒想最後竟然安然無恙,再一想,那聶氏的父親正是大理寺卿,而何蓯立也陪著太子南巡過,這二人正巧經辦著此事,要想出大事也難。
翌日早飯後,老太太把梁氏齊氏也遣了回去,單留下余氏聶氏在房裡說了好一會兒話。余氏出來時琉璃見得她臉色很不好,一看聶氏也是,不過卻還稍好些。琉璃進房後老太太坐在榻上出神,等她走近了也未曾發覺,琉璃正要輕喚她,她卻忽然道:“何府這棵樹,遲早要被她們這些人蛀倒!”
琉璃見她面色哀淒,也不敢多問。
近來因著老太太的病,有時候也會想想自己以及何府的未來,她雖然讚成蘇姨娘鬥垮余氏,可是她自己也是依傍著何府而生存的一隻螻蟻,她希望余氏垮,卻不代表希望何府遭殃。沒有何府支撐起她的身份,她又拿什麽去爭取更廣闊的未來?因而不止是毓華得到長公主青睞這件事,還有如今何蓯立險些帶來的危機,對此她都稟持著一種關心,是一種想要控制自己命運的本能,迫使她想要把整個何府變成自己的助力。
可是這個太難了,蘇姨娘肯爭取她是因為她看到了她可利用之處,才會放下身段與她結盟,若想讓整個何府的人都覺得她有可利用之處,她還需要更好的跳板,更好的契機。
被邊關的事這麽一鬧,老太爺也漸漸結束了閑散的日子,又開始日複一日地在衙門處理公務。而琉璃為他研磨的次數卻多了起來,而她一手小楷很是適合公文錄注,於是有時候還會讓她幫著抄寫一些無關乎朝廷要事的公文。
這日又值朝中休沐,老太爺早飯後在書院與何蓯立三兄弟談了會事情後,便回了安禧堂。琉璃給他上茶時,見他手邊放了個卷軸,遂問:“老太爺莫非又新得了什麽寶貝?”老太爺捋須點頭,“確是個寶貝,卻是個假寶貝。”
琉璃疑惑著將之打開,一看不由呆住,不是因為紙上寫的一首《如夢令》,而是因為這紙上的字!這字體她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她練它可足足練了五六年!而且如今還未曾敢把它公然寫出來示人!——當然,這字是仿的,隻消一眼她就能分辯出來,可是即算是假的,又為什麽有人會仿外公的字呢?
“老太爺這是打哪兒來的?”
“街上買的。”老太爺道。
琉璃皺眉又將它細看了一遍,說道:“這字體是好字體,可惜這人寫出來卻少了幾分該有的硬郎,軟綿綿的帶些酸腐氣!”
老太爺橫眼,倒是也沒說什麽。
這時堂下有人道:“郭先生來了。”
郭遐極少出梧桐院到前院來,琉璃與老太爺一聽,俱是奇了,忙道:“快請進!”
琉璃退下去喚紅梅沏茶,自己拿朱漆盤子捧了幾樣乾果,到了堂前,郭遐正好進來了。 先與老太爺見過,然後含笑道:“我去長公主府上問安回來,順便上正院與老太太請安,不想尚書大人亦在。”
老太爺忙道:“有勞先生掛念。拙荊正在佛堂念佛,先生請稍坐片刻。”
郭遐點點頭,在右首客座坐下來。一看桌上還擺著方才那幅字,便道:“方才進門時,正聽得二位在說什麽字體,敢問是說的什麽?”
老太爺捋須看了郭遐一點,與琉璃道:“拿給先生瞧瞧。”
琉璃頓了頓,拿起那字來到郭遐手旁的幾上:“先生請看,便是這幅字。”
郭遐看了看,目光忽地閃了閃:“這字好熟悉,是仿的嵐青先生的字?”
老太爺偏過頭來,點頭道:“嵐青先生的字沒幾個人見過。先生果然博學。”
琉璃心下一震,又是嵐青先生?!難道說嵐青先生當真是外公?那他們一個大臣一個宮中女官,又怎麽會認識外公?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