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姨娘沉默無語,半日才將手裡的茶碗放到幾上。
“你是怎麽發現的?”
琉璃譏道:“怎麽你的心腹沒有告訴你嗎?”蘇姨娘看過來。琉璃道:“我在後園子裡發現了一包摻了安舒散的白米糕。我讓蕊兒拿著去問吳大夫,她把它丟進了湖裡。後來我才從吳大夫口裡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拿去問。而安舒散只有老太太和夫人們有,如果這不是你從老太太處拿來交給蕊兒迷倒翠瑩的又會是什麽呢?”
“可是甜兒也可以從大夫人手裡拿到安舒散,你為什麽就認定是我從老太太處拿的?”
琉璃呵笑道:“大夫人要弄死翠瑩,可以有很多不露痕跡的辦法,為什麽一定要用安舒散?可是關鍵的是,那天夜裡你剛好約了我。而甜兒那時根本不知道我在不在屋裡,她怎麽會冒然下藥?只有蕊兒有時間和動機。”
蘇姨娘定定看著她,忽然歎氣也似地笑了笑,“我知道瞞不過你。我原本也不想用蕊兒,可是沒有比她更合適更方便的人了。是我害了她。”
琉璃冷冷地看回去。蘇姨娘忽又斂了笑容,說道:“可是你錯了,她沒有背叛你,你太心急了。”
“如果說背著我與舊主聯絡,為她行凶為她殺人,最終害我死了兩個丫鬟,害我被打,緊接著後頭又扯出陷害我放稻草人嚇唬五姑娘的謠言,這還不叫背叛的話,那麽請問您,什麽樣的作為才叫背叛?!你該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如果這樣的謠言再傳下去,老太太和余氏會不會借機又把我教訓一頓?我成天防這個防那個,卻不知道原來最該防的人就在身邊!”
琉璃疾言厲色地說著,數日沒見過陽光的蒼白的臉色也因激動也變得緋紅。
蘇姨娘站起來,走到牆角花架旁,似乎無法面對這樣的逼問。
“可是她一個女孩子,怎麽能去莊子上做那些粗活?莊子上的管事婆子粗暴慣了,一個個如狼似虎,打起人來跟不要命似的,你知道那些人會怎麽待她嗎?翠瑩死後這些日子,她也是吃不好睡不好,時常為這事感到不安……”
“那又如何?你該知道,我只是攆走她而已,這對一個背叛我的下人來說已經是非常仁慈的了!”
琉璃毫不為所動。
蘇姨娘回頭看著她,似乎知道說什麽也是無用的了,於是歎了口氣,出了門去。
蕊兒走了三四日,琉璃才逐漸好起來。
這日恰是浣華的生日,郭遐放了姑娘們的假,姑娘們便一齊上三房祝壽。彼時春色甚好,三房院裡兩棵李樹正開滿了粉白的花兒,素華望著便道:“好像米花糖!”眾人一起取笑,毓華便提議:“園子裡桃花應該大開了,不如咱們讓廚下置兩桌酒席上園子裡吃去!一則可以遊春,二則可以賞花吃酒,也不擾了長輩們,豈不是好?”
浣華頭一個讚同:“昨兒我們屋裡的吳媽從園子裡回來,就說花兒們都開了,正愁沒空去賞呢,三姐姐這提議甚好!我這就讓人去備酒菜去!”
燕華她擊掌:“春日花下吃酒賞春,最是快活!”
上回查出來紫嫣放稻草人嚇唬燕華,聶氏母女本窩著一肚子火,隻當是余氏背地裡使鬼,不料後來長房三房一起審了紫嫣,又將她賣去了鄉下,余氏事後也特地回府求了其父將何修原吏部員外郎的官職定了下來,想著征糧一事二人已經綁到了一處,日後也還要一處兒依靠著,便也就將此事撂了下去,依舊如從前一般好了。
齊氏因在正院裡侍候早飯,房裡來人報說姑娘們都去園子裡擺席面了,老太太聽說,也笑道:“她們好興頭兒,回頭咱們也鬧鬧她們去!”齊氏笑道:“定是浣兒出的餿主意!”老太太指著余氏:“你們也一道去!都是她的伯母叔母,抵得半個親娘,去蹭她兩杯壽酒也沒什麽!”
余氏聽出來老太太這話別有深意,當下笑道:“老太太既發了話,咱們平白的有吃有喝,哪有不乾的?只是三夫人今日怕要破費了!”說著望向齊氏。齊氏淡笑著放了茶杯,竟不答話,反喚來丫鬟綺羅:“去告訴吳嬤嬤,拿銀子出來讓大廚房在園子裡擺幾桌去,東西要往好了備,老太太和夫人們可都要來呢!”綺羅笑著應聲下去了。
梁氏扮作忙忙站起:“我這就回房備壽禮去!”
聶氏見老太太高興,竟也不顧與梁氏抬杠,順著打趣道:“正是正是,八姑娘整十華誕,自是要備壽禮的!不知老太太備的什麽禮?拿出來讓兒媳婦們眼紅眼紅,回頭好叫咱們按規矩辦了去!”
老太太哈哈道:“你們又變著法敲我的竹杠!”說著讓青裳下去辦了。
琉璃也知今日是浣華壽日,在屋裡悶了有半月余,如今屋裡事了,也想趁機出去走走。正吩咐月桂下去備壽禮,不免想起原先淑華生日時乃是蕊兒一手打點,心下又是空落落一陣,十分不是滋味,遂喚了海棠來梳頭,不去想那些。
海棠見她身子好些,也很高興,想把她打扮漂亮些,便學著毓華淑華平日的發式樣子,把她原先的雙丫髻放下來,隻分出一半發量在頭頂挽了兩個小發環,綴上小絨花,又根據她的瓜子臉型,將兩邊各挑出一縷來拿絲帶束住垂下,腦後的頭髮則攏成一把。梳出來後配上這身春裝,竟跟變了個人似的。
琉璃嫌太累贅,又讓她把小發環改成了兩個小髻。
雙喜拿著兩盒胭脂邊說邊進來:“就拿這兩個只怕不好——”抬頭一看屋裡似多了個人,倏地把話頭止住,待看清是琉璃,也不由笑道:“姑娘這打扮甚好。”琉璃微笑了下,看見她手裡拿著的胭脂:“你剛才說什麽?”
雙喜道:“哦,我是說,八姑娘生日,咱們就拿兩盒胭脂怕是不像話。總得再添點兒什麽才是。”
琉璃想了想,“她喜歡畫畫兒,那就去買兩支好畫筆給她。”
雙喜站著不動。琉璃道:“怎麽不去?”
雙喜笑道:“姑娘想是糊塗了,蕊兒走後,那錢匣子可放在姑娘這兒了呢。”
琉璃這才想起來,蕊兒走前,確是把錢匣子給交回來了,順手被她放在了衣櫥裡。她打開衣櫥,把那小匣子拿出來,開了銅鎖一看,裡頭哪還有什麽錢?除了七八個銀錁子,竟就只有幾個銅板兒了!
雙喜看了兩眼,說道:“姑娘匣子裡就這麽點錢了?這年前年後接的打賞可不少呢!少說也得有一百幾十兩吧?還有不少首飾頭面。怎麽蕊兒就交了這麽點給您?”
琉璃在銀錢上並不怎麽認真,往日花錢也大手大腳,當時蕊兒把錢匣子交給她,她也沒打開來看,隻覺裡頭沉甸甸的,並不像如今這麽空蕩。如果說當時裡頭的錢是足量的話,那麽後來又去哪兒了呢?
她皺眉想了想,拿了個銀錁子出來,把蓋子蓋好,說道:“先拿去買吧。”雙喜頓了頓,接過來掖在腰帶裡,出了門去。琉璃對著那匣子看了兩眼,又將它放回了衣櫥。
摹了兩篇字,雙喜便回來了,琉璃讓她拿著,一道往三房去。
園裡百花都已經盛開,湖畔垂柳也變成一岸煙綠,橫豎今日去祝壽的那麽多人,也沒幾個說得上話,於是就慢悠悠走著,隻當散步。
才跨了那日偶遇浣華的小石橋,忽聽橋那頭桃花林子裡有人道:“咦,快看,那是誰?”
因為齊氏忽然派了三房管事吳嬤嬤來傳話,說是老太太和夫人們也要一道來湊趣,姑娘們便又愈發來了勁頭,連忙地又吩咐人下去備酒菜桌椅,大姐兒瑞敏本在三道門下放紙鳶,聽說姑姑們要進園子賞花,於是也嚷嚷著要跟進來,浣華看她紙鳶放得有趣,便又特特地差了丫鬟回房去拿。
這不姐妹幾個正好趁著桌椅還沒有搗騰開,便一人一個紙鳶在桃林子外放起來。淑華眼尖,一眼便見到湖岸上走來的兩個人,打頭的那個娉娉婷婷, 明明身量不高,卻一副胸有成竹閑庭信步的樣子,看著似未曾見過,便好奇喚起來。
瑞敏就在湖岸這邊的草地裡,看清了來人便大聲道:“我知道是誰!是園子裡那個!”
小姑娘小小年紀,平日裡身邊人稱呼琉璃為“園子裡的人”慣了,便也如此稱喚起來。浣華聽得她們說話,也跑近來,細看之下這人果然是換了妝扮的琉璃,忙招手把瑞敏叫過來:“敏兒不能這麽叫,你得叫九姑姑。”瑞敏撇了撇嘴,不樂意地跑開了。
琉璃也看清了她們,正往這邊踱來。
毓華等人都止住了動作往這邊,帶著各樣的目光打量著她。燕華譏道:“喲,不是病得下不了床了嗎?怎麽聽著有好吃的好玩的就麻不溜兒的出來了!”浣華瞪了她兩眼:“就你五姑娘高貴!”說罷撒腿迎上琉璃:“你終於好了!今兒我們在園子裡賞花吃酒,老太太和夫人們等會兒也要來呢!我剛喚了人去請你,不想你就來了!”
琉璃讓雙喜遞了壽禮上去,“老太太能來正好,我都許久未曾給她老人家請安了。”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