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兒心若明鏡,也擔心琉璃這樣會縱得申哥兒無法無天,王府可不是別的門第,這內宅正房可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將來搬到淮安王府,還會有好些管事娘子,想要在琉璃身邊屹立不倒,謹守本分就是最重要的。於是聽得琉璃這麽一說,倒是松了口氣下來,說道:“王妃這話很是,我就怕申兒愚笨,到時侍侯不周全,反丟了小世子臉面。倒不如那時讓他跟著身邊走動的好。”
小孩子不知道分寸,大人可以教的,雖然把他們分開顯得有些殘忍,可是對他們長遠來說卻是好的。
琉璃想了想,卻是點了頭。
東閣上了正軌之後,琉璃也邀請郭遐上莊子裡住了兩日,讓靳宣特留了間前有林木後有翠竹的小木屋,屋前有月台,月台旁有株老紫藤樹,然後月台下還有條小小的溪流,溪畔有厚厚的青苔,火紅的秋葉落在溪水之間,隨波逐流的樣子。
木屋腳下的爬山虎已經爬到半壁了,廊下點著特製的香,既有驅蚊之功,又有寧神之效。
琉璃隻帶了蕊兒和鈴蘭,把浣華也叫來了,而郭遐則帶了侍墨。
閔華特讓人在月台上擺了棋案和琴台,琉璃幼年跟隨無所不能的徐慎,也略通音律,與郭遐討教了一番,又讓浣華與郭遐對局。
這麽多年來,她的棋藝仍無長進,祈允灝每每看見她擺棋就頭大如牛,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又不是天才,豈能什麽都會?
郭遐在江南久居,又擅於風雅之道,對於這一去處十分滿意,說道:“若是觀瀾也來到此,必定歡喜不已。”
琉璃遂道:“那就把謝先生接回來。”她是真心不想讓她走。
郭遐笑道:“他那個人,哪裡都可以,就是不喜歡上京城。”
她話隻說了一半。琉璃卻也明白,風雅之人誰不戀江南風情?京都是權勢利益聚集之地,哪裡會對他們這些文人雅士的胃口。雖然稍嫌掃興,但卻不能強人所難,畢竟她外公徐慎當年還堪稱雅士裡的翹楚呢。
“先生幾時南歸?”
都進十月了,不能不提起這個來。
郭遐想了想,說道:“原定於冬月中旬回去,如今看來,還是等你搬進淮安王府再走吧。”
淮寧王府已經於日前完全建造完畢,陸詔親賜的大匾也於前幾日掛上了。定北王請欽天監選了日子。擬定於臘月初六正式搬遷。
王府造好之後。定北王就命人在兩府之間對門了一扇大門,然後將中間的巷子兩頭都堵了,這樣一來,兩府看上去就還是一府。
定北王做這個的時候隻知會了琉璃一聲。並沒有正式下通知,等到琉璃去巡視峻工後的新家時發現了這個,不免啼笑皆非。
但是這都不要緊了,他閑得慌,就讓他這麽鬧騰去吧。
祈允灝如今對二房三房還有祈木蘭也不如從前那樣排斥,漸漸地有些做大哥的姿態,再者她們妯娌間關系也還可以,兩府之間女眷日日走動自是免不了的,將巷子堵了。反倒也阻住了被外人窺視。
琉璃從東閣回來,便就著手搬府的一應事宜了。首先是要采買人手,整座王府內外大小三十幾個院子,雖不說處處要人,可是正院以及前院都少不得人。還有幾個孩子的住處。反正地方夠大,為了增添人氣,琉璃給他們每人各分了個院子居住。隻季申跟小嘟嚕住同一個院子。
蘇梁和徐寰都有他們自己的人,隻消添些粗使的婆子和伶俐些的丫頭。琉璃一家人身邊也都各有服侍的人,如今重點是打理王府後園,以及各處修繕的仆人。
她交給了吳忠和范雲一同去辦。
然後是添置家具的事,陸詔給他們造宅子可不包給他們置家具器皿。於是這些都得著手辦理。她讓桔梗兒找了經驗老道手工好的工匠進府量屋子尺寸,然後按規製打造全新家具,除了她正在用的那些嫁妝。
另外就還要擬辦喬遷宴的賓客,琉璃原打算辦六十六桌,取個六六大順之意,哪料到陸詔說到時他也會攜皇后同來,便不得不又把排場擴到了一百零八桌——皇帝都親自到賀,京中那些拿俸祿的官員們哪裡還敢不來附會?為免到時打急仗,隻得先行備好。
冬月十二杜睿喜得一女,取名秋姑。
祈允灝等一眾人登門道賀,琉璃也帶著幾個小毛頭和敏娘去了。
這次她見到了華薇。
她微微有些驚訝。華薇跟她印象中的侍妾有些不同,雖然才生了孩子,還躺在床榻上,脂粉不施發不飾釵,可是還是讓人過目難忘。姿容也就罷了,再美豔的女子譬如駱太后,譬如宜泰公主,她都見過了,要緊的是她的氣質,你從她臉上絕對找不到一丁點卑微的神情,她也不倨傲,面對著來往進出的一眾貴婦,她唇角只有淡淡的笑,有些不經意。
這也許在別的人眼裡,顯得有些傲慢。
琉璃看著人少時進了去,華薇聽門簾下仆婦通報說她來到,半勾著的頭利落地抬起來了,目光清亮地看向琉璃。這樣清亮的眸子,不是傲慢的人會有的。
像琉璃盯著她看一樣,她也在目不轉睛地看她。到琉璃含笑從容地坐下,她那薄唇才緩緩揚開,也點了點頭道:“王妃。”像是很熟的熟人似的。
許是愛屋及烏。杜睿挑中的人,讓琉璃有著沒來由的喜歡。她喜歡這樣的招呼,不顯得殷勤,又顯得禮貌。她接過乳娘手裡的秋姑,孩子生得嬌小可愛,與敏姑的活潑不同,她很嫻靜。
“真是靜如秋水。”
她歎道。
小嘟嚕圍上來要看妹妹,她放低一點給他看,醒著的秋姑看到白胖的他,忽然吧唧了一下小粉唇。小嘟嚕也許是想到了剛剛吃過的桔子,口裡喃喃念叨著“桔子桔子”,然後眾目睽睽之下把嘴過去,親了她一口。
秋姑有絲怔愣。
徐寰他們從旁看見了,一臉的老實樣忽然也不見了,一面哇聲叫著一面嚷道:“我也要吃!”
琉璃嚇壞了,連忙讓黃嬤嬤將他們趕了出去。再看秋姑,唇角有著恬靜的笑,柔柔地看著她。
琉璃的心也柔得化成了水,抱著了會兒,將她還給乳娘,與華薇微笑道:“很漂亮的孩子。恭喜你。”
華薇看著她,笑道:“像她父親。”
琉璃笑了笑,沒說話。
這個女人似乎一點也沒有把她當成高高在上的淮安王妃,閑聊似的與她說著話。若是旁人這般,琉璃自會輕慢地走出去。不過因為她是杜睿的女人,是杜睿女兒的母親,所以她也不覺得她的口吻讓人討厭。
她想,杜睿果然不愧為探花郎,就連挑的侍妾也與眾不同。
她站起來,親手摘了頸間的金鎖給秋姑,然後就出來了。
榮寧侯府沒有辦三朝宴,只是交好的這些友人前來道賀罷了,所以沒有特別的禮單。但是這個金鎖是她特地去大相國寺求來的平安鎖,用赤金打造,上刻佛文,會保佑秋姑一生平安的。
宴席也隻分男女開了四桌。
不過看得出來杜睿很高興,因為他很難得的喝醉了。
隔日宜泰公主與武安侯還有羅棲芳上王府來串門,女眷們在小花廳說話,正好聊到杜睿新添的貴女,宜泰便道:“睿兒那小子的丫頭被長公主帶回侯府讓淮寧侯他們親自教養了。”
老淮寧侯於年前已經過世了,世子繼承了侯爵,成為第三代淮寧侯,世子夫人也升為了淮寧侯夫人。而杜睿的弟弟杜鐸順位成了淮寧侯世子。
琉璃聽完,想起華薇,便就道:“那華姨娘同意嗎?”她本能地覺得她會希望自己帶的。
“不同意又能如何?”宜泰歎道:“長公主那頭規矩大,侯府的姑娘怎麽能讓侍妾教養。”聽起來,她也對這些門第規矩感到甚煩惱似的。
這終歸是別人的家事,琉璃又是晚輩,不好與宜泰公主深談這些事情。
隔日杜睿到府上來,琉璃還是忍不住問她:“聽說秋姑被夫人接過去帶養了?”
杜睿點頭。她說道:“那華薇呢?她舍得?”
杜睿笑道:“這就是她的意思。不過祖母答應她,可以時常過府看孩子。”
琉璃怔住。
但是也隻片刻,她也就隱約琢磨到了。如今杜睿榮封榮安侯,爵位與淮寧侯相當,可是論起根底到底不如淮寧侯府有份量,杜睿雖然放棄了世襲爵位,可是依舊是長公主的心頭兒肉,杜夫人又對這個嫡長子視如珍寶。長公主可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如果華薇的孩子能夠得到杜睿的祖母和生母親自教養,那跟候府嫡女有什麽區別?
如果一府全都是庶子女,那庶的也會變成嫡的了,不過是華薇差個名份而已。
兒女們能夠在這世上獲得尊嚴,才是真正的為他們好。
這個華薇,果然不是愚笨的。
琉璃噗哧笑出來,替秋姑感到高興。
不管如何,她是喜歡那孩子的,何況還是杜睿的孩子。 ()